方远平穿上海魂衫和短裤,趿拉着凉鞋,在卫生间洗了把脸,背上装着稿子和钢笔的挎包,就溜溜达达地来到《延河》杂志社王培祥的办公室。

    “给你爸妈打电话报喜来了?赶紧打吧,让他们高兴高兴。”王培祥笑着推出了桌子上的轮盘拨号电话机。

    “唉,这是猫耳朵?”

    方远平看到桌子上的饭碗里盛着一个个晶莹剔透,微微泛黄的面团,还搭配着西红柿炒鸡蛋、荆芥叶,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燕京叫猫耳朵,我们这叫麻食,是你婶子做的,中午你就吃这个,行吗?”王培祥笑着问道。

    现在杂志社刚刚复刊,十年间历史欠账太多。

    好多职工要分福利房,要补偿工资,要安排子女工作,经济上还是挺紧张的。

    带着方远平出去吃饭,他也要吃,多花一份钱。

    他又想让方远平吃饱吃好,又想省钱,于是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咋不行,我挺喜欢吃这个的,软糯糯的,多放油爆炒,比肉都香咧。”方远平抄起筷子吃了起来。

    “没人和你抢,慢点吃,别噎着,先打电话,电话费可贵了,你可长话短说,别瞎聊那些没用的!”王培祥敲了敲桌子。

    “得!”

    方远平从挎包里翻出笔记本,找到了一个号码。

    这年头,电信业发展不足,电话可以说是一种奢侈品,只有少数人才能安装和使用,大部分人打电话都会去邮电局。

    申请装机手续繁琐,费用尤其是长途电话费用特别贵。

    此外,还有接通费、服务费、月租费和维护费用,那可不是普通家庭能够承受得起的。

    方远平家在的大杂院和方母所在的食品商店,都没有电话。

    方长岭工作的新街口电影院也仅限于办公室才有一部电话,其他部门如放映部、宣传部都没有。

    “可是……我不会打啊!”方远平盯着老式拨盘电话,有点头大。

    “我来吧!”王培祥接过电话号码本。

    这年头打长途电话,需要告诉接线员你要拨打的电话号码,接线员会帮你接通电话。

    “嘟嘟嘟……”

    一番操作后,电话接通了。

    “喂,您好,这里是新街口……院办公室……”

    通话质量不咋地,能够听到滋滋啦啦的电流声,还时断时续的。

    “叔叔,您好,我是方长岭的大儿子方远平,麻烦您能让我家人来接个电话吗?”

    方远平也不管对方是谁只管叫叔,主打一个嘴甜的孩子有糖吃。

    “嚯,你小子啊!我是你白叔叔,还记得我吗?”

    “白叔叔,我记得您,您对我最好了,我小时候,您老给我买糖吃!”

    “臭小子说反话是吧。你小时候,我是揍过你,但那能怪我吗?你站在电影院楼上往下面的观众头上吐痰玩,人家都告状告到领导那里去了,多少年了还记仇呢!”

    “那也是为我成长,这还不叫对我好啊!”

    “嘿,你小子几年不见,觉悟这么高这么会说话了,下乡插队果然锻炼人啊!”白叔叔声音挺惊喜。

    见王培祥一脸肉疼的样子,方远平连忙结束废话:“白叔叔,电话费挺贵的,您赶紧叫我爸来接电话吧,找不到他的话,叫我妈我姐也行。”() ()

    “得嘞,我这就去给你叫人去,差不多……半个小时后再打过来吧。”那边白叔叔挂断了电话。

    “嗐,王主编,您瞧瞧,燕京人就这臭德行,就喜欢侃,个个都是侃爷,啥都没有就剩下一张嘴了。”

    方远平放下电话,歉然地朝着王培祥笑笑:“电话里还跟我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呢,也不想想电话费多贵啊!”

    王培祥轻轻咬牙,腮帮子微微凸起,然后笑道:“没事,你先吃饭吧!”

    “唉!”

    方远平端起麻食扒拉起来,嘴里塞得满满的还嘟囔着:“挺香的。不过下次您给我带两头蒜就好了,吃面不吃蒜,香味少一半啊!”

    “嘿!你瞧瞧,你还挑上了,让你吃的太饱了是吧!”

    ……

    燕京新街口北帽胡同里一个三进的大杂院的最后一进。

    原是四合院的一个拢共不到四十平米的西厢房,被隔成了三个狭窄逼仄的房间。

    北面的一间是方远平的爸爸妈妈住。

    南边的一间用木头板子再隔成了里外两个房间,里面的小房姥姥住。

    外面一间较大的,有两个蒙着布帘的上下铺铁床,一张书桌,一个缝纫机合起来也能当桌子,是孩子们的房间,兼客厅和餐厅。

    屋檐下,一个煤球炉,一张“两头沉”的破桌子上面放个切菜板子和瓶瓶罐罐,就算是简易厨房了。

    环境显得很糟乱,但又充满烟火气息,乱而有序,仿佛每个东西都在它应该在的位置上。

    此刻,柳荫正在煤球炉上的铁锅里煮面条,将葱花炒鸡蛋倒进锅里,用勺子不停地搅动着。

    今年读高二的方远翔躺在床上,拿着一本《人民文学》看得津津有味。

    读小学的小妹方远霞则坐在椅子上,双手捧着脸,听着缝纫机上收音机传出的相声。

    这年头,电视机还是稀罕物,能有个收音机就算不错了。

    加上屋檐下那一辆缠着花花绿绿塑料带的凤凰牌二八大杠以及方长岭手腕上的手表,方家也算凑够了这年代时兴的三转一响。

    而方长岭则一边拿着钳子用铁丝将一些破布条固定在一根木棍上做墩布,一边念叨:“这墩布,你要去商店买,那得五毛钱,”

    “这木棍是从乡下砍的,布料是孩子们的破衣服裁的,拿铁丝这么一拧,哎~!一毛钱不花,齐活!”

    这几年,物质紧缺,导致男同志动手能力都很强。

    做木匠活、修收音机手电筒、做沙发啥的都会一点,还有会打毛活会做衣服会绣花的。

    “都来吃饭吧!”

    面条熟了,柳荫从桌子里拿出饭碗,用抹布擦了一下,往里面装面条。

    “真香嘿,妈你煮的面条比国营饭店里的都香!”方远霞就是个小马屁精。

    “那可是。”

    柳荫乐呵道:“炒鸡蛋的时候,放了一汤匙猪油呢,你们都在长身体的时候,可以穿差点,但得吃好喽。”

    方远翔拿个蒲扇摇晃着,走到屋檐下,瞅了两眼点评道:“头伏饺子二伏面,这天热的,我觉得还是麻酱凉面好吃!”

    “你还搁这挑呢!”

    柳荫顿时斜眼道:“你哥还在陕北出大力流大汗吃糠咽菜呢,咱们能吃上鸡蛋面条,就算顶顶不错了,爱吃吃不爱吃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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