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作家海量!”

    大家轰然叫好,有样学样,一起闷了一杯。

    龚雪有点为难。

    见方舒也喝光了,她就忍着不适喝了一杯,然后脸颊就腾起两朵红晕,剧烈地咳嗽起来。

    “傻妹妹,你学他们干啥?”

    朱琳轻抿了一口,拍了拍她的后背,心疼地嗔道:“不是烟鬼就是酒鬼,开心起来就不要命的,你快吃几口菜压压!”

    龚雪吃了几口菜才缓过来。

    “方老师,给我们讲讲原著小说吧,加深我们对人物的理解。”

    陈保国的提议,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

    “不能白让你们请客!”

    方远平笑道:“钟跃民和秦岭都是《在路上》和《麦田的守望者》的拥趸,深受影响,所以,你们想理解人物,必须得先理解这两部作品才行……”

    “我们倒是想看,图书馆根本没有。”陈保国郁闷道。

    方远平笑道:“这些供高级干部和文艺工作者批判参考用的灰皮书黄皮书,哪怕现在,一般人也看不到。”

    “原来是灰皮书黄皮书,我说我怎么找不到……”龚雪美眸亮晶晶地看着方远平。

    “不过,燕大书店开风气之先,最近私印了一批。”

    方远平道:“但很紧俏,我只能保证搞到一本,大家轮流看吧!”

    大家轰然叫好。

    禁书,谁不爱看啊!

    方远平笑道:“这两本小说,其实都渗透着存在主义哲学的色彩,钟跃民和秦岭当然也有一样的精神内核了,这可不是我瞎说啊,刘新武也这么说!”

    “存在主义哲学?是啥?我就知道马克思主义哲学……”众人茫然。

    “存在主义是海德格尔、萨特和加缪等人的哲学主张。”

    方远平侃侃而谈:“个人的价值高于一切,人是被扔到世界上来的,客观存在总是在与人作对,时时威胁着自我,所谓‘他人即地狱‘。”

    众人都听傻了。

    这些人名,都没听说过。

    龚雪更是瞠目结舌地轻呼:“个人价值高于一切?他人即地狱?!这……”

    多新鲜呐!

    这会儿讲究的是集体主义,提倡个体应当为集体利益牺牲一切呢!

    不管存在主义对不对,至少和大家此前接受的思想教化完全不同。

    看了一眼龚雪,张铁霖梗着脖子来劲道:“方老师,恕我不能苟同,集体是温暖的大家庭啊!”

    “我说的是普遍规律,不牵涉意识形态。”

    方远平道:“老话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反正各种不舒坦。”

    “况且,集体就时刻温暖吗,集体也是个人组成的,势利眼、冷脸子、闲言碎语、指桑骂槐,好了遭人嫉妒,差了让人瞧不起,忠厚人家说你傻,精明了人家说你奸,冷淡了大伙说你傲,热情了群众说你浪,走到前头挨闷棍,走到后头全没份……”

    众人咂舌:“方老师这口条真利索,话也有意思,跟台词似的。”

    张铁霖老脸一红,没话说了。

    “我不能说了。”

    方远平却突然顿住:“这思想离经叛道,不符合主流意识形态,别谁告发我,把我抓了打靶,谁给我爸妈养老送终啊!”

    “不会!”

    “方老师,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无论您说什么,出了这个饭店,大家必须忘得一干二净!”众人保证。

    方远平都乐了。

    真有意思。

    这年月,大家对哲学的兴趣竟然这么浓厚。

    方远平压低声音:“但在这灰暗的基调上,存在主义还给了一丝光明——自由选择。”() ()

    “他们认为,人和其他事物不一样,存在先于本质,人是自由的,可以选择自己的本质,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啥意思?”

    众人有的茫然,有的兴奋。

    “木头就是木头,石头就是石头,但人类,干出来的事儿不一样,就成了不一样的人。”

    方远平道:“面对反动派的严刑拷打,有人成了汉奸有人成了烈士,特殊时期,有人成了害人精有人成了拯救者……”

    “我们当知青插队,可以怨天尤人,整天骂娘。”

    “但也可以像钟跃民秦岭那样,搜集信天游,读《法国革命史》,把日子过得充实有意义……”

    “总之,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识生活的残酷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说的好!”

    “远平真厉害,出口成章!”众人鼓掌叫好。

    “我可不敢掠美,实际上,这话是——”

    “又是鲁迅说的?”朱琳打趣。

    方远平哈哈一笑:“鲁迅只负责那些瞎扯淡的话,这句话是罗曼罗兰说的……”

    “方老师,我没想到哲学这么有意思,能不能再讲点?”陈保国笑道。

    “对对对,再讲点,哲学就酒,越喝越有。”濮存新也催了起来。

    “那咱们做一个思想实验吧。”

    方远平又讲了什么“电车难题”“特修斯之船”“缸中之脑”等几个哲学悖论,都是后世大家耳熟能详的东西,但在现在,可新鲜的很。

    大家听得一愣一愣,直呼大开眼界。

    龚雪也双眼异彩涟涟地看着方远平。

    他小小年纪的,也不知从哪里看到这些奇谈怪论,可细细一想,还挺有深意的。

    ……

    这几天演员都住招待所,开始集中排演。

    时光飞逝,月号,首都剧院,演出大厅。

    “你们住手,凭什么打他!”

    “妈的,一胡同串子敢勾搭干部子女,不揍他揍谁!”

    “哎呦,草,谁敢动一下我就豁开他的肚子。”

    陈保国、许亚君等一大群青年演员,正在排演。

    第一幕天桥剧场的背景已经做好。

    各路顽主齐聚,小混蛋和老八卿卿我我,李援朝怀恨在心,带领老兵们围攻,小混蛋掏出刀子反制。

    “好好好,第一幕不错,成了!”

    欧阳山尊转头对方远平笑道:“远平有先见之明啊,选的演员真好,演技进步真快啊!”

    方远平暗笑,哥们不是有先见之明,而是过来人,这些演员个顶个的能打。

    “第二幕再排几遍,龚雪特别注意,你表演很不自然!”欧阳山尊喊道。

    “嗯嗯!”龚雪慌忙点头。

    背景换成了浑厚苍凉,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一个磨盘和几棵瘦弱的酸枣树作为置景,勾勒出陕北的地域风貌。

    舞台美术也是个大拿,叫王文冲,师从黄宾虹、徐燕孙、晏少翔、潘天寿等大画家。

    排演开始,剧情推进。

    龚雪登场。

    她和陈保国隔着山沟沟对歌唱信天游,濮存新等人充当围观群众,起哄架秧子。

    她穿着粗布方格子的厚棉衣,胸前挂着领袖头像,扎着两个麻花辫,围着个红围巾。

    “……墙头上跑马还嫌低,面对面站着还想你。”

    龚雪的声音脆生生的。

    欧阳山尊眉头大皱,呼呼呼连吸了几口烟斗,大声吼道:“停停停!”

    “龚雪,你怎么演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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