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书啊......”

    “我不回去。”华书吃着点心头也不抬地回道。

    一句话把华景酝酿出的劝解之语全堵了回去,立时急了:“你一个女郎,不回去留在这里做什么?阿兄是出来公干的,仲迢本也被安排了公事,我们都没空陪你胡闹。”

    “胡闹?阿兄也说我胡闹?”华书气鼓鼓地转身背对着华景,“不知我者,谓我士也骄。”

    华景冷笑一声:“我不知你?你从小锦衣玉食,受的最大的苦也无非是顽劣时被打过几次手板,边境苦寒之地,你如何受得住?”

    “阿兄未免小瞧人,我一路与边民同行,吃穿住行皆有不便,却从未有一句抱怨,你凭什么认为我吃不了苦?”

    “我不与你理论这些,有道是父母在,不远游......”

    “游必有方!”华书把点心盘子一扔,“我‘方’了呀!否则仲迢是如何寻来的?”

    “......”华景不禁瞠目,“你书读得可真好啊......”正欲再说,只听门外仆从来报,武威郡太守有请。

    华书见状眼珠子一转,故意放软声调:“阿兄此行公务繁重,北迁队伍刚到武威,田地、房屋如何分配?百姓春耕怎么安排?秋收前的饮食如何解决?都需要阿兄做主,纵是要送我归家,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不妨阿兄先去处理公事,我保证不惹事。”

    华景无奈,也知这次劝解被她占了上风,再说下去难免被她带着走,索性缓一缓再说:“仲迢跟着你,回来再跟你算账。”

    华书赶忙点头,看着华景离去,自知无人能再管她,华书不禁乐得甩了两下脚。

    “咳。”

    华书听见动静瞟了仲迢一眼:“少来,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华景安排仲迢跟着她既是保护也是看管,但仲迢前番无礼在先,华书有的是法子整治他。

    仲迢自然不敢触其鳞,只道:“咱们初来武威,郎君如今官职虽不高,但太守知晓郎君身份,今夜是有洗尘宴的,可不能出门。”

    “给阿兄洗尘与我何干?他又不晓得我身份。”

    “也是,反正过不了几天公主就被郎君送回长安了,也不必与他们打交道。”

    “少拿这话激我,不出去就不出去!”华书说着起来转了一圈,“刚刚进来时我就瞧见,这好似是谁家的府邸?怎得没有安排驿站?”

    见华书被打开冷风吹得一个哆嗦,仲迢赶忙上前关上窗户:“本应安排在驿站,但去岁冬日大雪,驿站损毁严重,如今正在休整,实在住不得人。一行官员就被安排分住,咱们被安排在此暂居,雁将军素日于城外驻守,如无要事,每月初才会回城休整。”

    “雁将军?哪个雁将军?”

    “还能有哪个,王夫人那个外甥,归义侯雁守疆。”

    华书登时双眼放光:“阿闳那个南越外兄?”

    华书口中的阿闳正是刘彻第二子,获封齐王的刘闳。刘闳之母王夫人有一胞姊,据说是个尚武的奇女子,偏这样一个高贵的太傅之女,下嫁了一个南越人,颇受鄙夷。

    好在这原名郑严的南越人,讨了刘彻的好,赐姓雁,又大义灭亲攻下南越,获封归义侯。可惜颇有传奇特色的夫妇二人却在征讨东越时双双战死,徒留一双儿女。

    “说起来,这雁守疆是阿闳的外兄,阿闳又是我的外兄,勉强也算沾亲带故。”

    仲迢脱口而出:“他一个越人之子,如何配与公主相提并论?”

    华书面露好奇:“你何时竟有如此深的门第之见了?前归义侯是越人不假,可他忠勇无双,陛下还追封了安南将军,可不能在外胡言,若是被阿翁的政敌听见,少不得要参咱们一个不敬忠烈之名。”

    仲迢讪讪:“自不会在外说。这几年儒家复位正统,京中对出身之说愈发严苛,早些年太傅之女下嫁没人说什么,现在若再有这等事,少不了被说闲话。”

    华书反驳道:“这些都是面上的,你瞧瞧大司马、冠军侯,都是奴仆与人非婚子,可妨碍了他们建功立业名留青史?雁守疆现下虽比不得冠军侯,可焉知不会成为下一个?”

    见仲迢凝思起来,华书又道:“说说罢了,你别多想,我知你与阿兄看好太子,但如今陛下春秋鼎盛,想太多反而招祸。”

    见仲迢还要说什么,只怕话题绕不开太子刘据,华书不愿多聊忙转移话题:“对了,如今的武威郡太守是何人?可有什么建树?”

    “骆奉,去年初调任的,中人之资,不值一提。武威郡乃是当初冠军侯新收复的,比不得云中等地受教化多年,偏这里又是西域商路的必经之处,陛下为保此处疆土,一面派遣兵士驻守,一面从长安派遣文官教化。”说到此处,仲迢冷笑道,“但是此地苦寒,有些门路的不愿意来,都把这里当流放了,这骆奉一心钻营,就想着什么时候能调回去,全然不顾陛下苦心。”

    华书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所以陛下将迁民之事交予阿兄,来前还与阿兄强调,新增田卒调度由阿兄全权负责,原来是知道这骆奉靠不住啊。”

    “不错,陛下对骆奉不满,郎君与大人瞧出陛下心思,才自请来此,但郎君到底年轻,陛下也不放心将一郡之事全权交由他。”

    华书:“不过我有些不解啊,这骆奉既想要调回长安,又无门路可走,何以将兄长安排在雁将军府邸?”

    “公主竟忘了,谁率军早于我们来此处休整不成?”

    华书拊掌而笑:“原是如此?这骆太守看来是把宝压在贰师将军身上了!也是,兄长一个小小议郎,纵有家世,如何比得上贰师将军李广利?李夫人是陛下新宠,又得了皇子,如今率大军西征大宛,李广利俨然是要走大司马当年的路子,也难怪人家舍了兄长。”

    仲迢也不禁笑道:“如此也好,早年雁将军也曾在羽林卫任职,来前我打听过,此人很是孤傲,想来不屑于蝇营狗苟之事。郎君少了应酬,更能专心公事,此次事毕,回京必能再进一步。”

    华书点了点头,忍不住暗暗思量:骆奉之愿只怕要落空,“大司马”也不是谁都能做的,李广利其人其他不说,单这心胸比卫青就差了不是一星半点,陛下见卫青缠绵病榻,病急乱投医选了李广利,但想要再造一个大汉战神,只怕没那么容易。

    华书一路远行有些疲累,晚上洗尘宴少不得也要应酬一番,与仲迢说罢就回了房间稍作歇息,直到洗尘宴时间临近才换了一身深衣与华景同去太守府。

    华书自是不能透露身份,便直接用了先前“孟疏”之名,假作华景母家外弟、博士孟昭幼子游学至此,介绍给了武威郡的一众官员。陛下尊崇儒学,孟疏之名虽无官职,但父祖名声之大,足以众人以礼相待。

    洗尘宴上,众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却也让华书瞧出了这武威郡的形势。

    华景等人被安排暂居雁府,据管家说雁守疆近日巡视烽燧,暂不能为华景一行接风洗尘,貌似正常,实则巡视已近尾声,不过这一两日雁守疆便将回城休整,骆奉一班人马却好似避着人一般为华景接风。

    看来这武威郡官员与驻军似有不睦啊。

    此时的雁守疆,正在帐中看燧卒上年的考评汇报。冬日缺少新鲜瓜果,不少兵士染病,手脚溃烂,需得调回调养,虽近日将有迁民,可补田卒之数,但燧卒补选却是不易。

    他微眯着眼,烛光映衬下越发显得眉目深刻,俊朗异常。

    阿莫轻轻拨亮烛火,又给他添了杯水,跪坐在侧道:“将军,午时安伯谴人来报,华景一行已入府安居,只是后来又增了一位客人,说是华景母家外弟游学至此。”

    雁守疆挑眉道:“母家?孟氏?”

    “正是。”

    “我阿父乃是南越王张婴齐在长安为质时的护卫,虽得陛下信重得封侯爵,但我南越人的出身多被氏族不容,这才被派来武威郡这种苦寒且无教化之地。华景出身儒家正统,父母助益先不说,有个‘天之骄女’的女弟就保了他一世荣华。这样出身的人,却自请来武威,若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心中早有谋算,让安伯好生招待,有其他情况及时来报。”

    “是。”阿莫接着道,“那骆奉当真心思龌龊,先是把贰师将军一行安排居于他府,今日咱们刚从烽燧赶回大营,就谗言贰师将军巡营,故意累得将军不能回府,他好抢先一步为华景接风。”

    雁守倒是浑不在意:“无妨,今日我见了李广利,表面慷慨激昂,实则不过满腹自傲,只怕不是个能撑得起来的,骆奉以为讨好李广利就能有出头之日?白日做梦!至于华景,若是个心思通明的,就不会被骆奉那等人拉拢过去,若是个蠢的,就更不必可惜了。冠军侯去世,大司马病重,匈奴王庭又蠢蠢欲动,这是大汉之危,却也是我的出路。上次远征匈奴王庭,我不得出兵,但这次就不一定了。”

    看着身前的火盆,良久雁守疆才继续道:“便是为了阿真,阿闳和姨母,为了不负阿父阿母生前之志,我也得砥砺前行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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