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华山中细雨绵绵。

    初秋的清晨,山间总笼罩着一层薄雾,整座山好似戴着长帷帽的女子,羞怯又迷人。此时,薄雾却被雨丝冲散了,露出成华山明媚的身姿来。

    晨光照入山间,为山路上一辆孤零零的马车的身影描出了金色的轮廓。马车在半山腰的崇定观前停了下来,一位着青衣的少女走下车来,撑开油纸伞,向车内道了声谢,便转身进入观中。马车略停了一会儿,便掉头驶离。少女疾步走向正殿,将油纸伞倚在正殿的门框傍,缓步入内。

    “师傅,弟子回来了,”少女边说边向正殿一侧的偏室走去,“昨日临近中午,有内侍来召弟子入宫,正午才至皇宫,在宫内用了午饭,便被贵妃娘娘拉着说了许久,直至暮色降临。娘娘瞧着天色晚了,便未让我回来,留我在宫中住了一夜,今日一大早才启程回成华山。”少女从偏室内端出个茶盏了,大口喝起茶来。

    “瑾宁既然回来了,便先过来拜三清吧。”正殿内高大的三尊塑像下,一个道姑模样的人跪坐在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诵经。

    少女上前,点燃三柱香,跪拜过后站在了道姑身后。

    “师傅,咱们这位贵妃娘娘怕是动了改立太子的念头啦——太子生母忠敏皇后过身许久,陛下未再立后,贵妃娘娘虽在宫中独掌大权多年,却终究不是嫡妻。如今,我听着娘娘的言语里却有为太子殿下张罗婚事的意思。贵妃娘娘既非生母又非嫡母,却敢如此堂而皇之地为太子定婚事……这话虽不恭敬,但我还是觉得贵妃娘娘太胆大了些!”少女皱着眉头,言语中隐隐有些气愤。道姑却不发一语,带她入了偏室。

    “皇后过世,贵妃娘娘如今在宫中位分最高,若为太子殿下选妃倒也勉强说得过去。可是,这京城遍地世家贵女,她却偏偏选了我这么一个空有郡主名头,但家道中落、父母双亡的人。以后,太子殿下若真与我这么个孤女结亲……贵妃娘娘再为她亲生的二殿下娶一位豪门勋贵的小姐……那可就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少女摇着头感叹道。

    “话说回来,我本人也很滑稽——明明身世凄惨、父母俱丧,却担着郡主头衔,被堂堂贵妃惦记;明明养在崇定观,拜了您这位纯彻大师为师,却因皇家的阻止,未入道门,甚至从入观以来连经书也未读过半本;本朝开国以来,官宦人家的女儿哪有不读书的?我却连读书识字都要偷偷摸摸的,瞒着皇室。”少女打趣道,话中却夹带着几丝苦意。

    “韵儿,莫说什么“父母俱丧”的话,你这样就是赌气了,还有什么“滑天下之大稽”,这话只能在这里说说,可千万不能到外面说。你母亲临去前拼尽全力,用最后的心愿,为你换得了一个选择自己人生的机会,莫辜负了她。人,生于世间,前路不定,凡事遵从本心便好。”纯彻大师手中托着茶盏,淡然地说。

    偏室内盈满了桂花茶的香气,甜蜜蜜的,沁人心脾。从小窗向外望去,雨停了,天空湛蓝湛蓝的,还飘着几朵云彩。一群大雁在这开阔的景象中向南飞去,穿过浮云,掠过树梢,毅然决然地奔赴着属于它们的前路。谢韵的内心开阔了许多。

    “瞧!你就如同那雁儿,有广阔的前路和未来,不必受过往的烟雨阻挠,更不必将自己困于孤寂的城池中。到了我这个年纪,有时候也会懊恼,自己年少时为何会因院墙里那四方的天空而放弃了更加广阔而美好的草原、海洋、森林、高山……到头来浪费了自己的一生。你现在嘛,只管追寻自己的前路就是了,永远也不必回头。”纯彻大师指着天空中翱翔的大雁道。

    “弟子记下了。那些话,也只能对您说说呀。”谢韵拱手应道。

    二人说话间,一个穿浅色衣裙、看样子约莫二十多岁、侍女打扮的女子走了进来。她的面色有些凝重。

    “大师,姑娘,”女子向偏室中的二人行了礼,面露不快地说,“观门口来了一位宫里的内侍,说要……说要宣旨!”

    “呵!我在咱们观里住了八年,从未来过什内侍。昨日明明刚刚进宫,今日宫里却火急火燎的派人来了。果然,被人惦记上了就是非比寻常。师傅,我和璐瑶姐姐去去就回。”谢韵站起身,朝那个叫璐瑶的女子点点头。

    两人走出观门,只见一个身材矮小、面皮黑黄的内侍朝谢韵行礼,身后跟着两名侍卫和一个叫年轻的内侍。

    “李公公!怎是您亲自来了?瑾宁有失远迎。”谢韵换上一副笑面孔,向李公公回礼。

    “岂敢,岂敢,瑾宁郡主太客气了,我可当不起您的礼。”李公公也带着笑,脸上的肉都堆在一起,挤出层层皱纹,使他显得阴恻恻的。

    “怎么会?您是陛下的贴身内侍,从小伴着陛下长大,瑾宁自要敬着的。今日李公公亲临,是有何要事呢?”谢韵一直微微躬着腰,脸上仍然带着笑,摆出一副恭敬的神色。

    “我今日是奉陛下之命宣旨的,请郡主接旨。”

    谢韵和璐瑶当即跪下,李公公微微侧了侧身,避开二人的朝向。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昔日赤地之战,吾国将士之勇犹在眼前。临近赤地战死将士之祭日,朕心难安。先崇川郡王带领众将士于赤地浴血奋战,护我国疆土。其女瑾宁郡主谢韵,人品端方,训彰礼则,幽闲表质,敬慎诗躬。命瑾宁郡主谢韵陪同太子赴赤地祭奠英烈,以解朕之牵挂。命汝两日后起程。”李公公展开圣旨,大声念到。随后,将圣旨递给谢韵。

    “谢陛下圣恩,臣女谨遵圣旨。”谢韵朝皇宫的方向磕了个头。

    “李公公,劳您亲自跑一趟,真是麻烦您了,这是给您的手下喝茶的。”谢韵送李公公到了崇定观门口,让璐瑶拿了几两碎金子,递给了李公公。

    “瑾宁郡主真是太客气了,我就却之不恭了,”李公公接了过来,放进了袍袖里,脸上的笑意顿时真了几分,“对了,还要提醒郡主几句。边关近来好像不大太平,宫中有些传闻,好像羯族有些小动作。哎呀,不过郡主也不必担心,多半是宫中人以讹传讹的,可能就是些打家劫舍的小事吧。不过郡主千金之躯,还是要多多保重。提前祝郡主一路顺利。”

    “谢李公公提醒,瑾宁记下了。”谢韵脸上再次挤出笑来,向李公公微微颔首。

    望着马车远去的背影,谢韵低头向璐瑶说了几句,璐瑶奔向后院。谢韵则转过身去,脸上添了些沉重,急忙跑向了正殿。

    “师傅,许是边关出事了,陛下匆匆忙忙地找人来宣旨,竟是要我代表已故的父亲去赤地战场祭奠八年前战死的将士。陛下借助谢家和许家的名号和先镇北大将军的威望,又提起当年的‘赤地之战’我军人数不足敌军一半,却靠将士们拼死搏杀打退了敌人多次,硬是撑到了援军到达的事迹,应是为了稳定军心吧。”谢韵眉头紧锁,冲入偏室,向纯彻大师行了个礼后,快速说道。

    “陛下派了太子亲自前去,想必已经闹得很厉害,那李内侍却说什么‘打家结舍’,骗鬼呢吧……”谢韵有些愤恨,讽刺地说,“啊……弟子一时气愤,口不择言了,望师傅恕罪。嗯,我求了璐瑶姐姐去村里问问。我们等等她吧。”谢韵说着,纯彻大师板着脸点了点头。

    过了好一会儿,阳光越发毒辣了起来,璐瑶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姑娘,我从后院牵了匹马,跑马到离崇定观最近的村庄问了。这件事情好像并没有人知道,但太子殿下要亲临边关、犒劳将士的消息到是传开了,据说城里百姓都在赞扬陛下和太子重情重义、关心人民。而且村里帮大家从急递铺带信的老杨,说并没有姑娘你的信,应该是姑娘的舅父没有来信给姑娘。”璐瑶擦了擦汗,又喝了几口茶水,脸蛋依旧红扑扑的,方才开口道,“话说回来,贵妃娘娘不是想撮合姑娘和太子殿下?让姑娘去祭祀会不会是贵妃娘娘的主意?”

    “这件事应该不会,这样大的事情,陛下应该不会让贵妃插手,而且韵儿是先镇北将军独女,陛下也无旁人可用。可这件事大家若都知道还好,但若不知道……却有些凶险了。如果真是同之前一样打家劫舍的事,不应该完全没有消息——城里百姓茶余饭后,有时也会聊起这种事。这样子倒像是从前战事将起的时候,为防探子作乱,把消息瞒得严严实实,”纯彻大师依然镇定自若地分析着,“此去,你便将你母亲留下的那把剑带去防身,而且让璐瑶陪着你吧,身边多个能信任的人总是有好处的。”

    “为师与奚山灵虞寺的住持是旧友,我可为你写封信,若心静不下来或遇到什么不测,可以拿着信去那里躲一躲,奚山与成华山风景大不相同。而且灵虞寺的住持是个很有趣的人,与他交谈或许能给你些启发。若是一直顺利,那自然是最好,不过我希望你能替我拜访他,”纯彻大师嘱咐着,“最后,为师希望你能平安归来。”

    “韵儿谢过师傅,一定平安归来。”谢韵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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