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腿姑娘的真实身份让人出乎意料。

    范闲只叹这世间事变化莫测。他费尽心思千躲万防的未婚妻子正是自己进京都以来一直念念不忘的鸡腿姑娘。

    感慨完世事奇妙后,他反而有些茫然。

    故事的最后他仍然逃离不开这诡谲的权力中心。自己还想着带鸡腿姑娘离开京都,去儋州做个富贵闲人的愿景如今看来越发像个笑话。

    一早醒来范闲因着昨日激动未消,今夜还与鸡腿姑娘有约,心中一时畅意不禁嘴里哼吟小调风风火火地给自己做了一份三明治,在旁的滕梓荆像是早已习惯他的稀奇古怪,并未在意他自己捣鼓的小玩意儿。

    晌午前,也没甚要紧大事,就是靖王世子李弘成替人下邀帖,范闲并未推诿当即应承。

    他住的院偏,人来了又走很快就没了声响。范闲不知怎的有些怅然若失,惫懒地斜靠着椅托,咂摸嘴倒忽然记起前几天那碗馄饨来。

    只这么一想心头微动,身体却是率先发作,溜溜达达出了府去。

    郭缃今日一身湖蓝色长裙,还略施粉黛,与往日孤傲冷冽的样子着实相去甚远。她端方正坐摊上,低头慢慢搅着碗里的吃食,神情温婉柔和。范闲一时竟不敢认,顿住脚步不禁讶然。

    不过也是。

    她每每出现总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嘴毒心狠的手段。范闲自然都快要忘了她也是门阀士族出身的贵女,同林婉儿一般是学足了礼数的。

    裙摆不可避免地沾染上灰尘污泥,她倒似浑然不觉,手捧热腾腾的食碗,吃的畅快。范闲看她这副模样不由得也来了胃口,快步走到她对首落座,摆手招呼伙计上一碗馄饨。

    “礼部尚书府的千金怎么总爱这些街边摊。”但不得不说,这馄饨的确是别有一番滋味。范闲觉着郭缃吃商不错,日后若是他哪天心血来潮想开家酒楼倒可以让她帮着参谋参谋哪家的厨子好,趁机挖人。

    日后?日后!

    范闲持着舀馄饨的汤匙微微一滞。不由得抬眼望向正坐对面的女子。她今日不似往常相遇那般轻便,发间戴着一支极为注目的红珊玛瑙簪,耳坠也是同款的绛色玛瑙珠,十分地相得益彰。

    只是在这市井里,只会被贼惦记上。

    “你这是要相亲?穿的这么隆重。”范闲今日心情甚佳,还有闲暇兴致打趣人。

    郭缃又从他嘴里听到一些稀奇的言辞来,不过她也已经不会再觉得奇怪。毕竟与他当日赠与自已的那首诗相比,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何为,相亲。”

    范闲囫囵吞了几个馄饨,含含糊糊。“就是见情郎...”此言一出,他登时像烫了嘴一般,丢开手里的汤匙,面露尴尬地看着她。

    郭缃却是面色如常,反而让范闲更加难堪。

    “不是,我可不是故意占你便宜的啊。”他连忙解释,免得又被她阴阳怪气。这小女子气性大的很,是决计不肯吃亏的。

    她神色淡淡,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汤碗,眼眸一转语出惊人。“也不算说错,我的确打算见你。”

    “见我?”范闲一愣,等反应过来才猛然从短凳上跳起。“我何时是你情郎了!郭二姑娘,玩笑可不是这么开的啊。”

    他顿时如坐针毡,还有些不好意思。

    郭缃好笑看他。“现在还不是,等下就是了。”

    “不是,什么叫等下就是了?”范闲慌乱地猛眨眼,生怕她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郭缃突然正色道。“范闲,你娶我吧。”

    什,什么?!

    范闲如五雷轰顶呆站在原地傻眼看她。“你,你,你在向我,求婚?”明明前些日子,她还在京兆府府衙里诬告自己,现下竟说要嫁给自己。

    癫了癫了。

    这世界终于还是癫了。

    “求,婚?”郭缃语气清婉,二字在她唇齿间婉转流连听的范闲心神微恍。“这词儿甚是新鲜。”

    范闲还没缓过神来,“你说什么。”还愣愣地反问她。

    郭缃一向好学,站起身正视他。“不错,我是在,向你求婚。”

    “不是不是,你等等...”范闲不由得后退一步,伸手拦她。“你这架势,哪是求婚,分明就是逼婚吧。”看她突然双手抱胸,一副势不可挡的模样,哭笑不得。

    她无所谓地摊摊手,“随你怎么说,只要你娶我就行。”言及于此,她稍稍拎起裙摆上前一步凑到他跟前,还俏皮地冲他眨了眨眼。

    “我,我这一辈子只想娶一个人。”范闲可没有三妻四妾的毛病,那都是封建余孽,不能要不能要。

    郭缃深有同感。“我也没有大度到可以跟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

    “而且,你知道我的手段。”她高深莫测地微微一笑,“绝不会比我哥哥逊色。”

    范闲招架不住连连摆手,“你,你,我,我都有鸡腿姑娘了!郭二姑娘还是另觅佳婿吧。”

    “你见到她了。”是肯定的语气,郭缃总算退后一步,表情有些难看。

    看她顿时沉下脸,范闲反倒有些不忍。但嘴比脑快,这时候竟然还打趣她,“哟,总算有郭二姑娘不知道的事了。”

    郭缃面色不善也只是一瞬之间,即刻又变换脸色笑看他。“礼部尚书之女的身份的确是比不过皇家郡主,我爹虽是正二品官职,恐怕也没办法带给你太多的助力。”

    “但是,你本来也不想要盲婚哑嫁,我与你更是有几面之缘,总归是比林婉儿要多几面吧。”

    她又扬起下巴高傲地望向范闲,“况且,”

    “你不是,也对我有那么点意思么。”

    郭缃自然是美,但又美的危险。范闲险些就被她的话给绕进去,呆愣了半晌。回过神才反驳她,“你不懂,那是一种叫一见钟情的感情,一眼我就确定我喜欢她。”

    “当真?”郭缃才不信,男人都是见色起意的家伙,“那无碍,林婉儿身为郡主,又是林相之女,紧守规矩无法与你常相见。”

    她勾起唇角笑得狡黠,“我就不同了,我可与你日日相见,好让你明白明白什么叫做日久生情。”

    范闲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无赖,但今日看她如此反常心下奇怪。上前一步靠近她。“你往日里嫌弃我地紧,怎么今日一反常态倒要嫁我。”

    “怎么,你的靠山要倒台了?”

    一直被她牵着鼻子走,范闲这才定下心神思虑一番。她这般急切,不就是她背后的人觉得她无用,想要舍弃她了么。

    果然被他戳中心事,郭缃收起笑脸扭头就走。

    得,又生气了。

    范闲好气性地赶紧追上去,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只听得这姑娘竟自顾自簌簌地流眼泪。

    “你,你别哭啊。”他总归是有些看不得姑娘哭,“我话说重了些,你别哭了。”这贼丫头说哭就哭实实在在一个变脸大师。

    郭缃红着眼睛扭头瞪他。“不娶就不娶,何苦找这么多借口。”

    “婉儿是个好姑娘,也是个可怜人。”

    “你要真喜欢她,就堂堂正正地去见她,半夜要溜进姑娘家的闺房于她名声无半点好处。”

    范闲也收起了心软,神色晦暗不明地看着她。“郭二姑娘,好心计。”

    “此番试探可满意了?”

    郭缃随手将眼泪一擦,挑眉对上他略显愤怒的眼神。“范公子失望了吧,我还是什么都知道呢。”

    “那若是我答应你,娶你呢。”

    她仍旧笑脸迎他。“我也不是不能嫁啊。”

    范闲拂袖而去,满身怒意。

    郭缃看着他愤然而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散去,喃喃自语。

    你要是答应,我也可能真是会嫁的。

    所以现在,范闲一席黑衣站在皇家别院外的角落里,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踌躇起来。郭缃的话也不无道理,这封建时代对女子总是颇多桎梏,又太多约束。

    他思来想去终是决定挑个好日子下帖求见。

    宫内。

    庆帝边听侯公公回禀范闲离开京兆府之后的事,边打磨着掌中利箭。

    “这郭攸之的儿子,叫什么来着。”

    侯公公连忙答话。“郭保坤,领了宫中编撰的官职。文采颇为出众,在北齐也略有些名声。”

    他们大庆重武轻文,难得出现个文坛大才,自是追捧者甚多。

    “倒是有些手段,太子和老二都对他上心地紧。”庆帝不太放在心上。“难怪二人被她蒙骗至此。”

    庆帝旋即起身,拿着自己刚磨好的利箭搭弓便射。“有意思。”

    几日后,是李弘成邀他一会的日子。范若若却忧心地很。“哥,真要去么。”她站在府门前,面露愁意。“靖王世子与二皇子走得近,在外人看来靖王世子就是二皇子的人,你这样去赴约,就不怕太子那边...”

    “我倒是想看看太子知道我赴约,又会怎么做呢。”

    范若若惊诧。“难道哥觉得针对你的刺杀是太子授意的?”

    范闲轻笑,“谁知道呢。”

    “那岂不是更加危险,哥要不还是别去了吧。”范若若越发着急。范闲却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叫她宽心。

    一旁的滕梓荆也保证道。“小姐放心,我会保护好他的安危。”

    只可惜,好的不灵坏的灵。马车行到牛栏街时,滕梓荆察觉有人跟踪。果不其然,两支弩箭随风而来。

    他们二人堪堪避过。

    一番交手范闲和滕梓荆杀下那两名白衣女子,他还以为不过尔尔。哪知马车行至拐角,一阵巨风迎面撞来。

    范闲被程巨树一把擎住径直穿墙而过。滕梓荆当即认出此人乃是北齐八品高手程巨树,见范闲被制,立刻上前与其缠斗。

    只是这程巨树行事疯癫,又力大无穷。他们二人根本不是其对手,打得屋内桌椅支离破碎,桌上的烛火被打落在地,很快整间屋子都笼罩在火海之中。

    二人虽联手将程巨树打伤,可他们自己也伤的不轻。程巨树好歹是八品高手,片刻间恢复几分功力,一拳又要冲范闲挥舞而至。

    滕梓荆被打伤在地,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正欲扑将上去拦住他。

    但程巨树一拳更快却在范闲的面门前停下。

    范闲体内的霸道真气时灵时不灵,这时才稍稍聚起。本想奋力抵挡没想到程巨树莫名停下攻击。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程巨树将穿肩而过的长剑生生折断,他拳势一转往身后一击。对方立刻舍剑倒退几步。

    拳风烈烈,逼的那人持臂阻风。

    范闲聚气使出霸道真气冲程巨树背后猛力一打,终见得程巨树大吐一口鲜血轰然倒地。使出全力的他此时才瘫软倒地,背靠断墙大喘不已。

    滕梓荆身受重伤但仍强撑着走到他身边,手搭上他的肩膀,也同他一起靠在墙上。

    二人灰头土脸倒还能相视一笑。

    这时范闲才有工夫打量来人。她蒙着脸眼睛却熟悉,一身儒士打扮,想必是匆匆赶来救人。额际冒出豆大的汗珠,也不知是吓的还是累的。

    看她急步靠近。“你没事吧。”

    范闲正要挺直腰板,却被温热的血珠喷了满脸。他微张着口,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叫喊,又在叫喊着什么。

    见她旋即转身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又给了程巨树一剑。

    程巨树狂怒地捂着眼睛,狂怒不已。范闲则看她身形微恍再也支撑不住轻飘飘地坠落在自己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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