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狂欢。进入百日倒计时,日子像坐过山车按下加速键。

    复习、纠错、测验、讲评,日日循环。三次正式模拟考见缝插针进行,一中全体成绩回归正常水平,且与其它学校相比高分区域优势逐渐扩大。

    原本在教室最后用来评比板报的大黑板彻底起承担倒计时的重任。

    ——距离高考还剩90天。

    ——距离高考还剩78天。

    ——距离高考还剩34天。

    ……

    鲜艳夺目的阿拉伯数字逼近个位数,提醒教室里的人虽然今天又是昨日的复刻,但时间流逝一定是既定事实。

    黑板前,是堆积如山的练习册和试卷,连带着淹没在题海中颗昏昏沉沉的脑袋。

    其中难得有许翊参与。

    课间十分钟得到充分利用,许翊睡得很沉。昨晚情绪高亢,躺在床上睡不着,他索性直接翻身起来做题。这不做还好,越做越精神,直至写到一个变型的压轴大题。

    结果是写满一页草稿纸换来成功,但花费时间太久,要是放在考场上必然得不偿失。

    做好标记,许翊收拾书包,起身走向洗手间。

    刚开门,恰好碰上也要去洗手间的季沫仪。

    灯没开,唯一光源是从客厅透过来的月光。季沫仪被吓了一跳,手抚着胸口作防御妆。等缓和过来,才意识到许翊居然一点半了还不睡。

    季沫仪顿时连洗手间都不想上了,拉着许翊到阳台说了会儿话。

    深夜风起,把许翊吹得更清醒了。刚从题目中抽离出来的大脑追上季沫仪的思路,许翊才知道,原来许文泽没和她说那晚父子俩交心的内容。

    蒙在鼓里的季沫仪坚定许翊压力过大,疯狂输出半小时。最后许翊都听困了,推着母上大人回去,开玩笑说她念咒比安眠药的效果都好。

    高考前一天,年级通知高三全体放假,可以自由调配时间为考试做准备。

    但搬完书和布置完考场之后,六班同学都不太愿意提前回家躺下,约着去实验楼的空教室押题备考,连各科老师也轮流到教室外坐班。

    课间铃声响,许翊到外面走廊透气。

    这栋楼高,教室还在顶层,几乎可以俯瞰整个一中,看到的月亮也比在原来六班教室的大、亮、近。

    没有云层的夜幕布满繁星,明天会是个好天气。仰望空中孤月,许翊难以抑制想起与他相隔百公里的苏月。

    此时此刻,她是否也信心十足,是否也怀有一丝期待,也和他同时在看月亮?

    可惜,他发出去的消息,苏月一条都没有回。

    旁边有人靠近,黄天石把手搭上许翊的肩膀,“你还挺有情调。想人了?”

    许翊不习惯肩膀被人压着,但忍住没动手,懒懒掀起眼皮,“知道还要说出来?”

    “咳。”黄天石起了层鸡皮疙瘩,“你居然还能直接承认。那个,我看你刚才走神,有听到老陈说话吗?”

    “什么?”

    “老陈说,等考完了,全班一起聚个餐。”

    许翊眼神诧异,“老陈……这么早说,是真不怕我们心飘啊。”

    “这有啥。”黄天石转身指了指教室里还在复习的几人,“你看,能飘到哪去?”

    许翊:……

    被逗乐,许翊偏头笑了一下,“行,那到时候聚餐再好好庆祝。”上课铃响,许翊反过来手臂围着黄天石,语气认真。

    “加油。”

    ***

    接连两日,都是火热的大晴天。

    家长们抽空聚集在一中校门送考,交警维护秩序,空出一条路供要去外校考试的文科生。

    许翊依季沫仪安排穿了件红色的无字T恤,说要讨个好彩头。这件衣物还是十八岁那天收到的礼物,许翊实在受不了许文泽的审美,直接把T恤压柜子里积灰。

    重新拾起,许翊照着镜子看觉得无比别扭,但看到校园里成片的红,又硬是催眠自己看顺眼了。颜色在光照下更加显眼,黄天石激情开麦,得亏许翊是个冷白皮,不然换任何一个人来穿都是灾难。

    九点,准时开考。语文作为第一科,大家最是紧张,都想要个开门红。

    然而,高考显现改革风向。这届学生“幸运”地迎来新题型、不常见的科幻小说阅读理解和漫画类作文命题。

    两个半小时后,大家面面相觑,清一色的哭笑不得,有种濒临破防的死感。

    陈宏收回准考证号,正仔细清点数量就被孩子们围住。

    “老陈,语文直接难哭了……”

    “选择题看得我两眼一黑,好几道都不确定。”

    “语文背刺!来拜拜你,祈祷下午数学别太恶心!”

    “我就留了40分钟写作文,谁懂刚刚笔都要写出火花了。”

    ……

    学生七嘴八舌,陈宏无奈地笑,忙安抚军心,说大家都觉得难,那其它学校的估计都要在考场上哭出来了,顺便给目光呆滞的许翊拍拍背。

    抱怨归抱怨,还得考完一科丢一科。调整好心态,考生努力再为后来科目做准备。

    时间过得很快。

    8号下午5点铃一响,禁令解除,黑压压一片人涌出考场。不管体感如何,大多数人都眉飞色舞,就差把老子天下第一写在脸上。

    从存放处背上书包,许翊马不停蹄赶去备考教室搬书。

    零零散散的试卷和套题堆叠起来,高度竟然快到腰处。

    大多数都可以直接舍弃,但许翊怕有重要的东西夹在其中,于是认真筛选。

    结果还真在下面翻出该留着的一本。

    是他受苏月影响做的语文素材积累。

    积累本比以往自制的错题集要精致多了,毕竟这是正儿八经买的带封面的。唯一不变的,里面粘贴纸条依旧歪七扭八,但做了许多标记,边边角角都翻起毛了。

    “我靠,终于可以远离英语了!”黄天石激动地把培训班发的卷子抽出来,转头看见许翊盯着手上的东西,“不是,哥们,你在纠结什么?!一会儿可还得聚餐。这些还有什么值得留念的?”

    走近一看,黄天石瞪大双眼。

    许翊是跟着苏月学疯魔了?

    许翊听后,毫不犹豫收进书包,托着一摞其它复习资料下楼。

    ***

    与此同时,百公里外的榕城。

    苏月背着包,挤上公交,赶去城中最好的医院。

    几分钟前,她刚出校门,就收到李茗的电话。

    苏月很意外,以为李茗会来接自己。

    可按下绿色键后,苏月听到的是一个陌生的女性声音。

    女人语气很急,说了很多,苏月只捕捉到那句“你妈妈躺在医院里”。

    车厢里人头攒动,苏月忙抓住扶手,才发现自己在抖,掌心冒冷汗。

    高考刚结束,考点附近传来一阵阵催促的车笛声。

    公交车动得慢,好不容易停靠到下一站点。苏月直接跑下车,穿梭于来来往往的人流。

    浓浓的消毒水味弥散在空气中,电梯上升到指定楼层。门一开,苏月看到一条长长的走廊,光线很暗,仿佛另一个世界。

    脚下灌了铅,沉重,每向前走一次,都和前台上方悬着的电子屏的倒计时重合。

    像在宣告生命倒计时。

    苏月在重症病房门前停下。透过玻璃,可以看到李茗正戴着呼吸面罩,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

    她拼了命地跑过来,可这一刻,瞬间失了细看的勇气。

    冰冷的钢筋水泥围筑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空间,却见过世间最多的悲痛欲绝。

    这里是生死的中转站。

    眼泪不知何时糊满了脸,苏月后退,小腿撞到走廊上的长凳,瞬间跌坐。没有地方可去,没有地方可躲,恐惧从身体某处钻进来,啃食着心。

    一股一股泪止不住冒出来,低着头的苏月被背上的触感引得抬头,从朦胧水雾中看到一个人。

    “你是副总的女儿吗?她给你留了封信。”

    李茗从来不会做这样的事。她坚定地想,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苏月全身发凉,接过和苏烈留下的,风格一致的黄色纸封。

    ***

    陈宏订了一中附近酒店的包间。

    巨大落地窗外,华灯初上,车水马龙,室内同样热闹。

    原本扎着马尾的女生们默契披着长发,甚至有人还化了妆。陈宏和其他任课老师一进来就被美瞎了眼,佯装愤怒说着一个个都不藏着掖着了。

    三年相处创造太多话题,各桌说着只有自己班才懂的梗,时不时就爆出激烈的拍手声。有人注意到甜品桌上放有红酒,提议要不要尝尝。

    以黄天石为首的一帮男生跃跃欲试,老师们没拦着,但好心提醒年轻注意点身体,女生则顾虑很多,最后还是统一以茶、饮料代酒。

    吃饱喝足,众人坐着休息。角落里,开始有人坐不住。

    黄天石拿过麦克风,大喊:“今天,我们终于解放了!大家嗨起来啊!!!”

    突如其来的喊麦把其余人都镇住了,安静一瞬后,反应过来的大家开始鼓掌起哄,坐在一旁的许翊实在受不了这种显眼包的行为,捂着脸默念这人谁啊不认识。

    黄天石做出一副很有气派的领导样,手一挥,“今天是个好日子啊。就没有人表个白,展示一下才艺?机不可失噢。”

    从不能放在面上的话题如今能光明正大说出,表白二字瞬间点燃全场,有人激动地吹口哨助威。

    一分钟后,没有人再起立。大伙难免失望,唏嘘几声。

    “居然真没人表白啊。”

    “清醒一点,兔子可不吃窝边草啊,你看看咱们班那几个男生歪瓜裂枣的。”

    “哎,你们要这么说我们可就不爱听了。许翊长得不可差。”

    “许翊是许翊,别偷沾别人的光还洋洋得意,好吗?”

    黄天石起的头,一下把全班划分成男女生两个阵营,幼稚地打嘴炮揭对面的短。

    挽救局面的重任最终还是落到陈宏身上。

    陈宏拍了拍话筒试声,喂喂几声,整个包间安静下来。约莫是对班主任尚存敬畏之心,大家表情突然很郑重。

    “没人表白那我就来说几句吧。三年真的过得很快,我刚还和其他老师聊着,感觉你们都还和刚进班一样,调皮得不行。

    “回过头来想,短短三年又挺不容易的。我知道你们每个人私下都付出了很多,有时候在课上看到你们睡觉真是又生气又心疼。好在我们都挺过来了。

    “不管这两天过后的成绩如何,我都希望你们可以用平常心去看待。我在过去经常讲,这可能是在座各位这辈子最容易把握的一次机会了,但请相信,人生充满机遇和可能。从一中出去的,最终分成了两类人——一种是极度自律,一种是不自律。我寄希望于大家都是前一种,也希望大家在往后生活中不留遗憾。

    “你们是我带的第四届学生。我不想说什么一届比一届差这种话,在我眼里,高三六班就是最好的集体。

    “你们班主任不太会说好听的话,那就在此,祝大家毕业快乐,前程万里。”

    可就是这样“不太好听的话”,让感性的人控制不住抱着旁边的一顿哭,仰头控制眼泪的在敬重鼓掌。

    对啊,哪怕是穷山距海,不都跨过去了吗?

    激动、不舍、怅惘,各中滋味,酝酿在每个人眼里。

    话筒再响,是班长组织拉着同学和老师到台前唱歌,台下跟着大合唱,前排站起来拍着合照,后面有人把一早准备的花束送到每位老师手中。

    气氛再度活跃起来。

    许翊在歌声中低下头,想给季沫仪报备回去时间可能会比预估的要晚。

    解锁手机后,许翊手指瞬间顿住。

    电话簿里多了条未接的陌生来电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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