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他们去了箱根附近一家本土料理店,店门外挂了一对暗红色的灯笼,其上黑色的勘流体龙飞凤舞,是两个生僻字,她认不出。因为下了一场雨,又是工作日,人并不多。老板是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跟店里的服务生一样,都穿了颜色深重单调的和服,颔首引着他们往走道最靠里的和式包厢走去。

    毕竟是年代久远的传统料理店,木质的餐桌已经些微褪色,暗藏一种喑哑低调时光流逝之美。他们在桌两侧的榻榻米上入座,菜单依次在两人手中流转,她才“正座”了不到半分钟,就受不住了,小心翼翼地抬起半跪着的膝盖,双腿交叉,轻松盘坐下来。

    他喝了一口玄米茶,望了她一眼,好意提醒:

    “这是日本男人的坐姿。”

    她伸出脚轻轻侧踢他一下,继续低头翻菜单:

    “你好古板,现在要吃饭了,不要影响我的心情。”

    他只好闭嘴,看她隔半天,双腿就要调整一下姿势,闲不下来。

    她很爱生鱼片,一头沾了少量芥末,另一头蘸酱油,小半盘下肚之后,主动放下了筷子。

    “怎么不吃了?”

    “要有女明星的自觉。”

    “吃吧,我不嫌你胖。”话虽然不中听,但似乎只有在他面前,她才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喜欢的事。

    “其实我是在等……烤鳗鱼和……寿喜锅。”她一笑眼睛里就有小星星,随之爆发出的一连串“哈哈哈”,太容易感染到人。

    寿喜锅上来的时候,她替他把鸡蛋打进碗里,直到搅匀之后,才放到他面前,接着用同样的方法给自己做好了蘸酱。雪花牛肉刚放进去,筷子夹住涮到颜色全变,恰到好处八~九分熟就提上来,也是先送到他碗里。

    他蘸着生鸡蛋不动声色地咀嚼,享受咬碎吞咽的过程,形同禽兽。

    唯一不同的是,禽兽是不会记得旁人对它好的,他得到一点一滴回应,一颗心却简直要上了天。

    他喜欢她喜欢到几乎不能抑制,疯起来有想要撕碎她吞下肚的冲动,却还要慢条斯理,心生克制,情爱真是人世间最无道理可讲的一件事。

    她后来居然还点了清酒,服务生将酒送过来,她接过去,握住瓶口,倒酒之前,他的手覆在她手背上,企图阻止:

    “你对酒精过敏。”

    “我要是喝醉了,你背我回去……”

    她没有喝醉,只是目光迷离,意识还是清楚的。结账的时候,老板看她一直盯着柜台上方的晴天娃娃,眼睛眨也不眨,就解下来递过去。一边做手势,一边温吞言语,大意是要送给她。

    她接下了,道完谢,先递到他面前,问:

    “好看吗?”

    “好看啊。”他瞧着她认真端详每一个新鲜事物的模样,真恨不得把全世界她喜欢的,都送到她面前。

    他们沿着静谧的街道步行,没有樱花,没有雪山,不是浪漫的季节,酷暑和蝉鸣时常让人心绪不宁,身体被热浪蒸腾,脖颈以下似乎跟思维隔绝了。然而她还是能感受到心跳,怦然有力,一下一下忠实地记载她对他的全部喜欢。

    这种情感,大概心脏骤停,才肯断绝。

    不知不觉走到大路口,霓虹闪烁,大屏幕上各类奢侈品轮番轰炸,巨幅广告牌落下,原先那条昭和时期的古朴街道已经越行越远,隐约不见了。

    她回过头,看到十字路口的大厦边,一整面广告牌上只有两个字,恰巧她认识:夜王。

    原来走到了红灯区,她戳了戳走在前面那人的背:

    “我想进去看看。”

    他停下脚步,若有所思望着她:

    “床底下的小碟片,你是不是都偷偷看过了?”

    “你还想陪我再看一次?”

    她扯住他的袖子,抬脚就走,像混□□的大哥带小弟那样,要带他一起进去。

    他对她的胡闹行径不置可否,她却因为好奇频频去看楼顶的大海报。

    “洗剪吹有那么好看?”

    “……”

    “还是说……对我……不够满意?”

    “……”

    他觉得在这件事上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拦腰把她整个人扛在肩上,打包带走了。

    在公交站台坐车直达山脚,小哥没有依约前来。他问她累不累,她点点头,把毛绒公仔和晴天娃娃都抱在怀里,脸深深埋进去,流露出浓浓的倦意。

    “上来,背你回去。”

    她勾住他的脖子,他背她走了很远的山路,一路颠簸,月光温柔,星星偷偷眨眼睛,目送他们离开。

    她在他背上睡着了,手松开一些,他扣她更紧,一退一进,是他习惯的猎捕方式。

    好不容易到达半山腰的旅店,他不忍唤醒她,和店主低声言语了两句。

    她手指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看到熟悉的门头和内里庭院,心里一惊。

    本来只是跟他开个玩笑,在心里数着,到了第一百步,就要跳下来的,没想到他的背太~安~稳,竟然睡着了。

    “你怎么不叫我。”她匆忙落地,手伸过去,他立刻意会,矮下脖子,让她把挂在身上的相机取走。他单手还拿了三脚架,难得显出一丝狼狈样子。

    “重不重?”她看到他的颈项间有了明显的红痕。

    他摇头,对她笑了笑,示意不要紧,随后牵住她的手,往庭院深处走。夜里蝉鸣声更清晰,两个人走过树木掩映的假山,他的眸子又黑又沉,略一对视,就彼此深陷,终于在转角处毫无顾忌接了吻。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这一次实在是忘乎所以,从头到尾都恍惚似飘在云端,虽然快乐,却不踏实,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脚踩空,就会重重跌下来。

    吻到后来,她快要窒息,闭上了眼,一片混沌中,感觉整个人在加速下落,折堕之中竟滋生出久违的踏实感。

    一闭上眼,就有个声音在回荡,告诉她:

    “You lost yourself.”

    一切结束之后,听着哗哗流淌的动人水声,他摸到床边的手机,五个未接电话,都是阿唐打来的。

    回拨过去,接通之后,对方声音雀跃:

    “成了!”

    “什么成了?”他披上睡袍系好衣带,推开木门,走到露台边沿,才开口问他。

    “咱们的计划,林助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

    他料想应该是十言盛世出事了:

    “我让他这一周不要找我,工作上的事各子公司分管负责人把控好就可以了。”

    阿唐将声音更拔高一些:

    “你哪儿去了?满世界找不到。今天早上十言的报道铺天盖地,公文三天前就发了,好几个题材禁播,汪一明彻底傻了,十个亿投进去拿不出来,另外几部电影刚上映就被时光传媒的小成本压制住了,票房比预期惨十倍不止,十言盛世单股价格大跌,现在已经停牌了。”

    “好,我知道了。”他看不出一丁点儿高兴的样子,好像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不值得波动情绪。

    “其实你手上25%的股份已经够了。”阿唐难得认真。

    “我想更稳妥一点,三天之内,汪一明会去找你,按我说的做。”

    “好,没问题,姓汪的年纪大了,早该回去养老的。”

    他笑了笑,没说话,挂断电话之后,发现她已经出了浴室,找他一圈无果之后,径自抱着毛绒玩具躺下了。

    他进屋,将一身污秽尘埃洗干净,然后轻手轻脚爬上床,从背后拥住她,嗅着她颈项间好闻的沐浴味道,无声道了晚安,沉沉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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