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拖着湿漉漉的身子换了衣物,匆忙走出石屋。

    段飞霜屋内灯火尚明,恰在谢晴岚来时熄灭,屋内传出的言语稍携几分柔和,“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弯弯的眉月早已不见了身影,零散的星辉点缀在寂寥的夜空,孤单而独立。谢晴岚心中落寞,师傅真的会赶她走吗?若离开这座无名山,天地之大能去哪里?若离了师傅,孤零一人心可依谁?

    她想起段飞霜屋里的那副悬挂的文墨:

    寒风萧瑟雪苍茫,

    相思一曲愁断肠,

    莫问前路何处去,

    有情相依是故乡。

    行文苍劲有力,似是出于男子之手,可这些年来谢晴岚从未听师傅提起过有关的任何人,任何事。

    她自言自语道:“若生了情是枷锁,怎会将这首有情的无名诗挂在房中。”回望一眼,颓丧地回了自己的小木屋,屋檐下的几串木哑铃被风吹得发出轻钝的碰撞声。

    斜刺里蹿出一团朦胧,在她脚边蹭了蹭,“嘤嘤”几声。

    “雪儿……你也被赶出来了吗?”谢晴岚抱起雪儿在脸颊蹭了蹭,此时好似只有它不离不弃。

    “嘤嘤……嘤……”

    “同是天涯沦落人,今夜你就陪我睡吧。”

    门开又阖上,山野随着灯灭再入寂静。

    夜里,窗外似有火光颤动,谢晴岚本就睡得不踏实,臂下也空空,手间探索一番,雪儿不知所踪,起身支起窗子向外窥望,师傅似是刚烧了纸钱,烟雾与灰烬随风缭绕而上。

    她抓起一坛酒,轻轻地浇洒在火堆旁的土壤上,又抱起另一坛酒,洒脱地仰头倒下,酒自她口中倾泻而下,似要将思念与千愁浇尽。

    每年冬月初十的清晨师傅会为师公烧些纸钱,今日为何?谢晴岚不免好奇,欲出门询问,浅挪两步便顿在那里,眼眸微扩,呆滞地凝望窗外。

    只见师傅随手便将记录数载有关忘情散的试毒书册抛入火内,随之抛入七绝丹的炼制法。

    世人只知蓝罗刹发色怪异,却不知她中了忘情散的毒,这些年师傅为研制解药耗尽心力,如今却一把火烧了,谢晴岚的心中有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红焰葳蕤,驱散阴霾,映明了段飞霜的脸与身姿,宛若月上嫦娥,她的唇间浮出鲜有的微笑,竟在火旁翩然起舞。

    以往偶有雪日才得见师傅的舞姿,那时衣物厚重,舞姿稍显庄重,难得见这般柔若无骨,轻盈奔放。

    火光中仙子轻袖掩面如蚌缓缓轻展,倾身下,扬起玉臂似浪轻摆,回旋一掠蜻蜓点花稍,仰身玉手回环双蝶嬉戏翩飞,起身一跃白鹭惊飞,随即扬舞轻旋如落花随风回转……

    每一处衔接浑然天成,行云流水,令人叹为观止,唯一可惜的便是少了一曲天籁之音。

    雪儿静静蹲坐一旁,好似看得痴了。

    一舞毕,火光渐渐黯灭,余下些许火星与余热,段飞霜呆立许久回了屋。

    谢晴岚眼底惆怅,默默闭上了窗。

    风沙沙地拂过树叶,卷起木铃砸在屋檐上,呜咽不息,直到第一缕光透过云层,渐渐变得厚重。

    时辰不早,天色尚早,谢晴岚在雪儿“嘤嘤”及挠门声中起身,拾掇一番首先去了师傅那里。

    段飞霜的屋门大敞,谢晴岚探头向屋内张望,见师傅正坐在右侧案旁,指尖轻蘸玉罐中的白玉膏子,捻化后点在面上轻柔晕开,斜瞟了一眼,“进来吧。”

    谢晴岚揣着小心进了这座陌生又熟悉的屋子,案的对面壁上那首诗早已卸下,卷放在壁下的矮柜上。

    她垂眸立于师傅面前,心事重重。

    “我记得你以前总对这些瓶罐感兴趣。”段飞霜浅浅一笑,从案下屉子里取出一册书,递在她的眼前,“这是玉容膏的秘法,就交给你吧。”

    谢晴岚缓缓伸出手,知道师傅似在与她诀别,没多厚的书重重落在了她的手里,心也跟着一沉,抬眸望去,眼神滞在那里,“师傅……你的发…… ”

    阴暗的光线下,到近处她才发觉师傅的蓝发已然转黑,神情不再冰冷。

    “我已制出忘情散的解药,往后不需要你了。”

    谢晴岚眸中满是失落,磋磨着指尖早已愈合的粗粝皮肤,咽下喉中的哽塞,“除了血,我还能做其他的事……山下传闻您是前朝公主,他们……”

    段飞霜并无惊奇,打断了她的话,“有些事我该与你一说。”

    “……”

    “他们说的没错,我就是前朝公主陈霜。”

    “这么说师傅你什么都知道?”

    段飞霜淡淡的声调,“没有什么我不知的,你不用插手此事。”

    谢晴岚的目光随师傅出了门外。

    “今日的饭我来做吧。”

    她呆立在屋内,眸中一团氤氲。

    午时,红烧肉的味道香透了整个庭院,雪儿已然在一旁迫不及待急得打转。谢晴岚在厨室中默默打着下手,端起盛满红烧肉的土钵,搁在院中棚架下的桌上。

    少顷,段飞霜自厨室出来摆上碗筷,“快吃吧。”

    “今日师傅为何亲自下厨,您真要赶走徒儿吗?”

    棚外风声飕飕,天色愈加阴沉。

    “吃吧。”段飞霜挟了一筷子红烧肉放入谢晴岚的碗中。

    谢晴岚浅望她一眼,挟起碗中红烧肉,想起第一次吃师傅做的红烧肉,入口软糯,浓香四溢让人久久不能忘怀,可自那以后便是她做饭,再也未尝过师傅的手艺,如今摆在眼前,却好似无味,只觉喉间哽塞,迟迟入不了口,抬起的筷子又落了下去。

    忽闻猎猎风声,四野穿来轻浅的草动声。

    段飞霜眉间一皱,低声道,“这么快!”

    “什么这么快?”谢晴岚显然未留意,睁大眼一脸疑问。

    段飞霜扬声一问:“没什么,徒儿你可觉得我有宝藏?”

    谢晴岚怔了怔,似有疑惑地直言道:“我觉得您有,这些年您未曾下山,银钱却从无短缺。”

    段飞霜冷笑一声,附耳轻声说道:“那我便告诉你,宝藏在石屋后藤蔓挡住的山洞中。”

    “您为何告诉我?”谢晴岚早知那里有个山洞,只因洞内狭长从未入内。

    段飞霜挟了口饭,漫不经心道:“师傅没什么留给你的,我已将机关设置,那宝藏必须你第一个进入才能开启,切记。”

    “如今你我师徒缘尽,吃完饭你便取些盘缠下山去吧。”

    “师傅我不走!”谢晴岚双膝落地,眼底满是乞求。

    段飞霜目光四处一睃,俯身在她耳旁低语,“此时恐怕你想走也走不了了。”紧握住她的手臂扶她起身。

    谢晴岚琢磨师傅的话,隐隐发觉四处潜在的危机。二人佯装继续吃饭,不料斜刺里寒光一闪,破空声急速逼来。段飞霜身子一仰徒手抓住,眸光乍寒,指尖一转将箭矢调头挥手一扬还了回去,动作极快。

    只听“啊”的一声暗处荒草丛中有人惨叫。

    段飞霜一手伸至桌板下拔出早已备好的长剑,又取下一剑扔给了谢晴岚,脚尖一抬飞出棚外。

    谢晴岚看得呆了,没想全在师傅的计划中,微微晃神随之而去。

    “藏头鼠辈,还不快现身!”段飞霜执剑傲然立于屋前不远的一片开阔地,风迎面而来,撩起她的青丝与衣袂,坦坦荡荡不惹一丝尘埃,面无一丝惧色。

    谢晴岚如风疾迅,移至段飞霜身旁与之并肩而立。

    “哈哈哈哈……”一声大笑,四野匿藏之人皆腾跃几步以包抄之势瞬间围了上来。

    那大笑之人自一群人中走出,年过四十,形态微臃,黑色须发中夹杂几缕银丝,面如圆盘,几近三角的眼睛泛着精光,不时打量着被围的二人,迟疑道:“听闻蓝罗刹一头蓝发,何时变黑了呀?”

    段飞霜斜睨他一眼,未做回应。

    “曲帮主,就是这娘们,我见过。”

    人堆里钻出个獐头鼠目之人,卑躬屈膝地在曲骁阳身旁指了下段飞霜。

    段飞霜眸光一沉,“当年的缩头乌龟,如今赶着投胎吗?”

    话语间脚下碎石惊起,挥手飒沓而去,“噗噗噗”似雨打芭蕉几声后只见那人双膝着地,捂着两眼与嘴“哎哟,哎哟……”接连惨叫。

    一旁的人惊退几分,曲骁阳轻瞥那人一眼,毫不在意,“听闻蓝罗刹天下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厉害。”

    段飞霜冷笑,“见识了还不快滚。”

    盘着蛇髻的黑衣女子看热闹似得,挽起寸丝不着的臂徐步上前,胸壑半隐,腰间缠着银色蛇纹软剑,腿根随着步子时隐时现,轻蔑的媚眼来回打量,“久闻不如一见,果然美得很,只可惜这性子太泼辣,男人嘛一见就吓跑了……”说罢掩唇不停尖声笑着,挂着银坠的腰间铃叮作响。

    段飞霜冷瞥一眼,懒得与她接话。

    谢晴岚见她妖娆姿态,比那花街柳巷的女子更显□□,当即胃内翻涌,一阵作呕。

    “黑寡妇,勾搭臭水沟的男人那可没谁比的过你。”一矮小髯须男子仅头顶一缕发,编了个短小的辫子随意耷着,左耳挂着大圆环,眼睛圆溜,一手持锤,一手持着一把前端似斧刃般的剑,在斜侧方轻蔑地瞅了那女子一眼,笑得前仰后俯。

    “怎么着?见了人家一面就帮着说话了?”

    黑寡妇目光一戾携着嫉色,手间“唰唰!”飞出两枚黑镖逼向那男子。

    曲骁阳一剑挡下,左右横对二人一眼,冷声道:“别忘了我们是来干嘛的。”

    “你二人别误了正事。”一个穿着斯文,似是正派的男子扫了二人一眼,身后立着统一着装的七人。

    段飞霜见他们无回退之意,不与废话,仰天长啸,似狼一般。

    霎时,四野下似是潜伏已久的狼群如蚁归巢般向山颈奔涌聚来,众人皆张着嘴惊目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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