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意花快要受不了了。

    她自从来到这个学校,就知道这个学校其实是她所不能企及的。

    前卫的建筑风格,现代化的教学设备,先进的教学理念,这些优点在陆意花眼里却不全然是优点。因为与此同时,这些东西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原本是不属于这里的。

    享受这些服务的前提就是得交高昂的学费,陆意花不可遏制地就想到几个月前他爸到处找人借钱时候的样子。

    那只用一个词就可以形容——狼狈。

    那段时间,陆意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爸爸到了凌晨还在翻本子给各种面都没见过的亲戚打电话,好话说了一箩筐,有给面子的,当然也有不买账的。

    陆意花就悄悄躲在房间门后看,亲眼看着自己的爸爸在打电话的过程中不由自主就佝偻了身子。她的眼眶突然就湿润了——明明对方面都见不到,何必把腰弯得那么低。

    如果问陆意花是什么时候醒事的,陆意花一定会说是在这个时刻,她觉得自己就是在这一瞬间长大了。

    陆意花没有走出去自以为是地让爸爸挂了电话,反而默默关上了房门,把一切声音都阻挡在房外。

    陆意花靠着墙,缓缓跪坐下去,抬起头,努力睁大眼,不想让自己眼里的泪留下来,虽然没有任何人可以看见。

    她觉得她好像窥见了自己爸爸不同的一面。

    其实她从小就隐隐约约知道自己和其他小朋友是不一样的,因为每当她问起自己的妈妈去哪里了,爸爸就总是讳莫如深。慢慢地,陆意花好像也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也就不再问了。反而是爸爸见自己不再问,还有过几次若有若无的试探,但陆意花再也没有表现出好奇,爸爸便好似彻底放下心来。其实,在看到自己爸爸放下心的样子后,陆意花也是放下来一颗心。

    自己的爸爸总是将自己养得很好,她是个爱笑的女孩。只要有她在,家里就算只有他们父女俩,也是充满欢声笑语的。所以在之前,陆意花的成绩总也不太好,但没关系,她有爸爸。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这些年,在自己看不到的时候,爸爸活得是那么的辛苦。甚至为了想要让自己出人头地,就听信朋友的劝告,想要花高价将自己塞进那个贵族学校。仿佛自己只要进了那个学校,重点大学的大门就在自己面前完全敞开。

    奈何,家里的钱不够。但对于爸爸来说,钱不够又有什么关系,大不了就把店盘出去,但是盘出去之后又该作何打算?他不能把自己女儿的后路断了,只有逼得没办法才能走这最后一招。所幸,自己爸爸这些年为人厚道,还是有不少亲戚朋友愿意帮忙,终于将学费拿了出来。

    陆意花就这么带着忐忑的心进入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但是,这个世界的大门远不是自己所看到的那样。这个世界的大门其实从来没有在陆意花面前展示过其形象,换句话说就是,这是个无形的大门,陆意花连门在哪里都找不到。

    陆意花趁着体育课自由活动,来到了花园长廊,这里很安静,一个人都没有,正好可以放肆地流泪。没错,不是大声哭泣,而是只能放肆流泪。

    只可惜,在这里,那么爱笑的她,连眼泪都是如此廉价。

    陆意花想起自己刚到校园报道时,就被狠狠惊呆了,不愧是需要交很多学费的学校。一流的教师团队、人性化的设施、漂亮的建筑......简直就不像是一所中学,更像是国外的大学。

    再看周围的同学,每一个脸上挂着的都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当然陆意花也是开心的,但是开心之余她还是有着隐隐的担忧。

    事实证明,怕什么来什么。她本来不太清楚为什么心里总是不上不下的,几周之后,有人告诉了她答案。

    “陆意花,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这是什么破名字。”

    “哎呀,这取名也是一门学问嘛。那没文化的家长能取什么名字嘛,真是可怜。”

    陆意花看着面前几人尖酸刻薄的嘲笑,觉得很愤怒,但更多的是委屈,因为她根本没办法反驳她们。确实,自己的名字里带了一个“花”字,自己也不喜欢,但她知道她的名字也只可能是爸爸给她取的。她那没上过中学,甚至连小学都没毕业的爸爸能取出什么意蕴隽永的名字?想想也不可能。

    陆意花眼泪就要淌下来,可是她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如此软弱,她想要忍住。

    “哟,说几句还不高兴了,居然还要哭吗?都多大了,需要去报告老师吗?”

    “就你?你也不看看自己配吗,你是怎么进这个学校的不用我们提醒吧。”

    陆意花气得肺都要炸了,她当然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这所学校,但这也不是自己的意愿。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交了高价又怎么样,他们家没偷没抢,是靠爸爸这些年来兢兢业业经营早餐店和豁出脸皮去借的钱,关这些人什么事。

    陆意花颤抖着嘴唇,手也抖得不像话。心里却有个声音,一直告诉她,你反击啊,快反击。为什么要任由这些人欺负你?快反击!

    可是不行啊,她一开口的话,先出声的绝不会是反驳,只会是自己的哽咽。若要挥拳相向,那就更不可能了,能来这里读书的,除去清北班的,哪一个家里不是有钱的?陆意花虽然气得全身颤抖,但也知道不能和这些人硬碰硬。不管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爸爸,她都只能忍。

    “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了?”

    “你哭什么呀?我们说错了?还是你觉得我们在欺负你?”

    面前的人看陆意花居然没有如他们想象中试图反抗,开始觉得无聊了起来,于是愈发过分,甚至动上了手。

    “干嘛!有什么好哭的,哭哭哭,就知道哭。”

    陆意花差点没站稳,却也狠狠踉跄了一下。

    “你装什么柔弱。”

    面前的人见陆意花还挺窝囊,胆子也大了起来,想要加大力气直接将陆意花推倒在地,就像自己小时候玩的不倒翁,试探陆意花能不能再次站稳。谁知,这一次,手倒是举起来了,但是在要推出去的一瞬间,被一个更为纤细却有力的手握住了。

    “你们为什么欺负她?”

    陆意花眼泪婆娑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千篇一律的校服被来人硬是穿出高定的样子。

    “你们为什么欺负她?”

    面前的人再次重复了一遍。那几个人在此刻居然一反常态,偃旗息鼓,全都默不作声。

    于是陆意花被那人拉着离开了是非之地。

    “你还好吧?”一张带有香味的纸被递到了陆意花面前。

    “谢谢。”陆意花接过,擦干净了脸,才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

    之前被眼泪糊了一脸,看不清对方长什么样,现在才知道原来世界上真有那么漂亮明媚的女孩子。

    陆意花顿时觉得很羞涩,自己在她面前和丑小鸭没什么两样:“谢谢。”

    “没关系的,她们,刚刚是不是欺负你?”

    陆意花默默点了点头。

    “嗯,这样吧,我叫宁馨。以后有什么麻烦,你就告诉我。我能帮你的,我尽量帮。”

    陆意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怪她觉得宁馨有什么阴谋诡计,因为她自从来到这所学校,就没有被人这么友善地对待过。别说如此友善了,陆意花觉得就算是起码的平等,在这所学校也是奢侈品一样的存在。

    陆意花一寸寸抬起自己的目光,直到看见宁馨校服胸前的标识,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宁馨一出现,那些人连话都不说一句了。

    原来,宁馨是国际部的啊。

    没错,这所学校也是存在等级观念的。如果说清北班是成绩特别好的人上的,那么国际部就是给成绩拔尖,家世厉害,早早打算往国外发展的学生上的。而其他班的很多学生,可能不会羡慕清北班的学生,却一定会羡慕国际部的学生。没办法,这都是事实。毕竟这所学校的钱,绝大多数都是国际部学生的家长投资的。

    所以,更没有学生会傻到去得罪国际部的学生。

    都说学校是象牙塔,陆意花以前还深以为然。现在的她绝对不会再这样天真地相信这句谎言。现在的她甚至觉得自己比她爸爸还生活在更为水深火热的地方——学校明明就是社会的缩影。而在这所学校的学生们更是因为家庭耳濡目染的关系,更早早懂得趋炎附势。

    要说没有这类人吗?倒也有,但是这类人还是太少,大多数都在清北班里。所以那些有钱家庭的孩子们也不会傻傻地寻他们的麻烦,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些人很可能会成为自己将来的人脉。

    反观自己,陆意花自我贬斥的同时告诉宁馨事实:“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一个开早餐店的爸爸,和一个不太聪明的脑子。”

    爱笑的陆意花虽然看上去一直大大咧咧的,但是由于家庭的关系,实则内心敏感。但为了和自己爸爸维持那个温馨的小家,她并不介意在爸爸面前表现得天真可爱。所以,她从不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只是到了现在,陆意花突然有点找不到人生的价值了。

    面前的宁馨明显愣了一下,不明白自己明明帮了眼前的女孩,为什么她还表现得一副不领情的样子:“我并不要求你回报我,我只是看不下去。你怎么,这么想我?”

    陆意花根本不相信在这所学校还会有这样的人愿意帮这样的自己,迅速抬头扫了她一眼之后,又自卑地垂下头:“我不是不领情,我只是在陈述事实。”陆意花也觉得自己有点不礼貌,还是补上一句,“不过,今天还是谢谢你。”

    宁馨皱着眉看着陆意花转过身,在转身的同时,攥着袖子状似不经意地狠狠擦了擦眼睛。

    “.......”

    宁馨真的是无话可说。

    她显然是知道自己在学校里的名气,不仅是因为自己身在国际部,还有自己出众的外貌和令人艳羡的哥哥。所以,有多少人想要和自己搭话,宁馨数都数不清楚。其实从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的价值。就是因为太知道家庭赋予她的意义,她甚至在还不太懂事的时候,妄想.......

    “怎么又想起之前的事了。”宁馨狠狠地摇了摇头,似乎这样就可以将她不愿回想起的往事甩在脑后,“不可以再想这件事了。其实,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件事。”

    宁馨最后一次看向陆意花离开的方向,还是感到有些莫名的挫败。

    她明明都展示出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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