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些流民即便进了城,也不会是守城军的对手,”沈宁禾细细分析道:“他们手无寸铁又饿了许久,不过是白白送命罢了。”

    “所以,”苏云朝着沈宁禾跪了下来:“民女愿献上郡守当年诬陷李先生的罪证,惟愿姑娘,能救我妹妹一命。”

    “这些流民无论进不进城都活不下去,江南一片饿殍遍野,人死后若成鬼,恐怕黄泉路上都挤不下。”

    沈宁禾指尖轻敲着桌面,沉默片刻,她叹道:“苏小姐,我不能保证。”

    “只求姑娘,尽力而为。”

    “罢了,”沈宁禾扶起苏云:“不过以如今的世道,你们两个弱女子,可有去处?”

    苏云浅笑道:“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所。”

    她走向床边,轻按一旁的缝隙,从木格中拿出厚厚一沓纸递给白昭月。

    “都在这里了。”

    知许上前接过这些纸,上面的字迹各不相同,但最多的是一手行云流水的草书,上头按着数不清的暗红色指印。

    “这是?”

    苏云道:“李先生当年任两江刺史时,百姓无不称赞,他还常常隐藏身份穿梭于各地,为有冤屈的百姓讨公道,当年此案还在探查时,就有无数百姓自发跪在官府大门外,愿为李先生作证。”

    “只可惜,民怎么斗得过官?”

    “这些都是当年盐污案的‘受害者’,他们愿以性命为李先生作保,上面的指印,都是以血印上去的。”

    “...”

    沈宁禾没再说话,她原本以为要翻案难在证据,没想到,真正难的,是如何让当年真正的受害者瞑目。

    她三师兄那样性格的人,为官时只会得罪人,半点不懂弯弯绕绕,恰好顾寻那时...于是她三师兄的死,便是必然。

    薛正则早就知道,但仍要为她三师兄翻案,只是为了还她三师兄死后清白,此去无归,是因为薛正则打算用自己的死,稍作弥补当年被牵扯其中的人们。

    只要薛正则是为此而死,那么天下读书人,都会为此事出一份力,错已铸成,便以血来还。

    若是如此,沈宁禾明白,她根本没有阻止薛正则的理由。

    光是一个当年的颜家小姐,如今的颜如玉,家破人亡,自己也落入青楼,此生只能守着少年时的情义和痛苦活着。

    当年,这已经算是一个好的结局,更多的是死得冤枉,受尽折辱的人。

    案子不难翻,证据一查到处都是,可人死如灯灭,一切都回不去了。

    郡守府,前厅。

    郡守站在大门处,紧张地盯着来往宾客:“怎么这燕王世子和裴侍郎还未来?”

    话才落音,不远处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郡守立即整理了一番衣裳,恭敬地半垂着头迎上去。

    这位侍郎大人的手段可不是说着玩的,年仅十九岁就成了刑部侍郎,深得刑部尚书青睐,无论先帝还是如今的新帝都十分看重他,据说无论是嘴多硬的人,落到他手里就没有不开口的。

    待马车停稳,裴宿泱面无表情地从马车上下来,他身着墨色长衫,长发由一支玉簪半挽着,身上的肃杀之气生生被这副打扮压下去几分。

    郡守是第一回见裴宿泱,瞧见他的脸时愣了片刻,如此风姿,也不算委屈了云儿。

    裴宿泱朝着郡守微微点头:“郡守大人。”

    “裴侍郎果真是少年俊才啊!”郡守呵呵笑道:“快请!”

    裴宿泱抬手示意郡守不必跟来,冷声道:“江世子有些私事,会来得晚些。”

    “无妨,无妨。”郡守陪笑道:“世子的事要紧。”

    裴宿泱意味不明地看了郡守一眼,他算是知道世子为什么让他也来这破宴席了。

    苏州郡守,就是这么个东西,啧,恐怕还没审就把话都吐出来吧。

    裴宿泱抬脚进了郡守府,随意打量了几眼,心中冷笑,他一路上走来见过的死人恐怕能堆满这座郡守府,更别提他没看见的,如今的大周,人命最不值钱。

    大门处,郡守眼看着到了开席的时辰,江时晏却迟迟未到。

    他既不敢开席,又不敢派人去催促,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忽然,远处有几道纵马疾驰而来的身影,江时晏今日依旧裹得严严实实,下了马进郡守府时步子没有丝毫停顿,连半个眼神都没给郡守。

    有人不岔道:“这燕王世子果然如同传闻般狂妄。”

    郡守顿时一个眼刀子甩了过去,旁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这位燕王世子比那位裴侍郎难伺候多了,真的计较起来,他这个郡守也就做到头了!

    进了郡守府,江时晏一眼就看见了在一群老头里鹤立鸡群的裴宿泱。

    “世子。”裴宿泱朝江时晏抬了抬手里的酒杯,走到江时晏身边轻声道:“郡主早就到了,此时应该在苏大小姐那里。”

    江时晏微微点头:“那些流民都凑到了城门处,待会一旦乱起来,你立即去保护她。”

    裴宿泱调笑道:“世子自己去岂不是更好,英雄救美,啧啧啧,一段佳话啊!”

    “滚。”

    “好嘞。”

    裴宿泱看着江时晏郁闷的模样,心情莫名地好起来,连带着看郡守都顺眼了点。

    不停有人过来向他敬酒,但没几个人敢去江时晏那边,裴宿泱虽冷着脸,但“名声”比起江时晏来,还是好了不止一星半点的。

    宴席快结束时,江时晏听着外头渐渐大起来的喊声,立即看向裴宿泱:“来了。”

    流民们冲进了城里,专往达官显贵府里挤,听着这些声音,江时晏和裴宿泱都觉出不对劲来。

    “声音不对劲,光靠城外那些流民哪能闹出这么大声响。”

    “你去找郡主,在暗处守着她就好,”江时晏说罢要走,裴宿泱急忙拉住他:“你去哪?这显然不是苏大小姐的手笔,恐怕是流民们将这事传了出去,加上当地官员贪墨太过,才有了今日。”

    “光听声音,这次涌入苏州城的流民至少万人,这城里的人没几个无辜的。”

    “更何况你此时就算向流民表明身份也没用,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你能救几个人?我们带着安和郡主走才是最安全的,两位公主...身边都有暗卫,千金阁那边也有暗道,更何况你不是只在意她一个人吗,你若出事,还有谁能护她?”

    江时晏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拂开裴宿泱的手,道:“她是沈宁禾,薛正则的徒弟,当朝帝师,一等郡主,即便没有我,她依旧有自保的能力,她并非依附于我的菟丝花,不会离开我便无法成活,淮安王为百姓死亦无悔,她亦在用自己的方式救国救民。”

    “朝溪书院的院长,应她所求暗中救助那些被卖掉、丢弃的女子,如今金陵、苏州两处女子书院中,有来自江南各处的女子,即便是为了那些女子,她今日也不会走。”

    “我明白了。”裴宿泱沉声道:“你打算怎么办?这些流民可不好安抚。”

    江时晏看了眼已经有些慌乱的人群,转身快步往外走:“我自有办法。”

    裴宿泱无法,只能避开视线悄悄去寻沈宁禾。

    ...

    听着外面的吵闹声,沈宁禾微微蹙眉:“苏小姐,这声音可不像你说的那些人能闹出来的。”

    苏云说她大概召集了三千人左右,可这声音听着,恐怕三倍这个数都不止吧。

    苏云也有些慌乱:“的确有些不对劲。”

    “坏了!”沈宁禾想到位于苏州城东侧的女子书院,顿时起身往外走:“苏小姐,我需要两匹马。”

    苏云急忙跟着站起来:“有,我带你们去马厩。”

    沈宁禾走着走着小跑起来,苏州的女子书院是一处园子改的,因为急着用所以许多地方没重修,若有流民闯了过去,光靠守门的那几个女镖师根本拦不住!

    “知许,你去叫余时,让他带人去书院,越快越好。”

    沈宁禾并未学过骑马,可见的不少,小时候爹教哥哥们骑马时她就在旁边看着,如今只能拼一拼了。

    知许却径直跪在地上:“奴婢不走!就让奴婢跟着您吧!您为她们做的已经够多了!奴婢从未违逆过您的命令,可唯独这一次,您就是打死奴婢,奴婢也不走!”

    前世在冷宫时,这样的事出现过太多次,每一次她稍稍离开沈宁禾一会儿,沈宁禾身上不是添了新伤就是又被欺负,重生后,这样的事也不少。

    知许知道沈宁禾要去做什么,可沈宁禾根本没学过骑马!

    “我骑马带着您,先去找余时,再一起去书院!”

    “就这样吧,”沈宁禾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两人骑上一匹马便朝千金阁奔去。

    苏云在原地站了半晌,她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女子书院的事她也早有耳闻,若是今日书院因此出了什么事,那她...便是千古罪人!

    不敢多想,苏云此刻无比庆幸自己曾跟着娘亲学过骑马,只是许久未骑过,有些生疏。

    她骑上马,调转方向朝女子书院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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