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做完了这一切,他又拿出一盒油汪汪的药膏给她涂脸上的蚊子包。

    药膏被盛在铁皮小盒子里,外面的图案被磨得看不清了,泛着黄,有一股薄荷的香气。

    林芝茵趁机检查了一下身上,发现自己的小腿处的蚊子包尤其多。

    星星点点的,分布在白嫩的脚丫子上,像是红豆粽子。

    之前还没发现,现在看到了,光是用目光一望都觉得痒。

    林芝茵有些怀疑地看着这个:“这个有用吗?”

    “有用得很,不会留那种疤。”

    曲喆递给她。

    “你先舀一瓢水好好地冲冲脚,然后涂一涂——你有拖鞋的吧?”

    林芝茵有些迟疑。

    她的确有拖鞋,但是是那种布做的凉拖鞋。

    如果涂药的话,会不可避免地蹭到鞋子上,而且布凉鞋又很难洗。

    曲喆想了想,走向旁边的储藏室,翻箱倒柜地拎出来一双夹脚的木屐,递给她:“穿上试试,这个还是之前我帮阿婆打扫卫生的时候在里面发现的,阿婆应该没意见?”

    林芝茵扒掉了脚上的鞋袜,踩上去试了试,木屐稍微偏大一码,踩着有点滑。

    木屐像是手工做的,上面的鞋带子花纹都不一样,一边是那种青蓝色的染纺布,另一边是大红色的、有点缎面的布料。

    让人想起那种结婚时候送的大红被面。

    正巧外婆从厨房间走出来,问曲喆今天去不去县城,到时候给她弄一壶油回来,中午做饭要用。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只空的塑料瓶子递给他。

    然后她看向了林芝茵,注意到了她高高挽起的裤腿和新踩着的木屐。

    “你们从哪里翻出来的嘛?”外婆说,“看看,穿着还有些合适呢。”

    林芝茵抬了抬脚,木屐就挂在她的脚背上晃荡晃荡。

    “阿喆从储藏室里找出来给我的。”

    她跟外婆讲,不知不觉,她也被外婆带偏了,跟着喊阿喆。

    外婆和曲喆都听到了,曲喆被她逗笑了:“我们这里只有长辈喊小辈才这样喊,你比我小一个月呢。”

    林芝茵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忍不住小声辩解:“你们这里有你们这里的规矩,我们那里有我们那里的规矩。”

    她说的倒也是实话,她家那边确实管人都是阿+对方名字里的一个字。

    “好。”曲喆好脾气地应了,“那按照你们那里的规矩,我要喊你什么?”

    林芝茵眨巴眨巴眼睛。

    她们那里,年纪大的长辈都喊她“妹妹”。

    但是曲喆也就是比她大一个月而已。

    “你就叫我茵茵好了。”林芝茵点点头,“班上同学都这么叫我。”

    曲喆笑了笑,应下了:“好。”

    说话间,外婆折回里屋拿出了一个奶油曲奇的铁皮饼干盒。

    她打开来,里面是各式各样的线,还有一盒针,装在那种可以旋转的塑料小盒里。

    每次要拿针,就把上面的出口转到那根针上,往出一倒,针就出来了。

    外婆抿了抿那根线,穿进针里,然后就要林芝茵坐下来。

    “我给你改改鞋带子,有点松了,这是之前你外公做木工的时候,用剩下的边角料给你妈妈做的拖鞋,你妈妈嫌不好看,穿了几次不肯穿,就一直放在家里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

    妈妈的脚弓比她高,这鞋又是比着她的脚做的,所以这鞋穿在她脚上很合适。

    但是到了林芝茵的脚上就要改的。

    这年头也有流行AB鞋的,就是两只鞋上的花纹是不一样的。

    但是妈妈那个年代似乎不流行,穿这样的鞋子大概会被人笑,所以她只穿了几次就不肯穿。

    现在倒是正好便宜了林芝茵。

    林芝茵听外婆说外公以前是个木匠,妈妈想要什么,他都用木头给她打出来。

    山上有什么好木头,他都先给妈妈留着。

    妈妈房间里的床、书桌和凳子,都是外公做的。

    林芝茵看着外婆一针一线地缝着,缝到最后,打一个漂亮的结。

    然后外婆笑眯眯地说:“站起来走两步试试。”

    林芝茵依言站起来走了两步,果然不像之前那样松松垮垮,晃荡晃荡的了。

    外婆坐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她:“茵茵你要不嫌弃,你妈妈的这双拖鞋就给你穿了。”

    林芝茵道:“不嫌弃,不嫌弃,我正好缺双凉拖。”

    她说着,啪嗒啪嗒地在天井里踩了几下。

    这样的木屐是一整块的木头切成的厚厚的鞋底,为了防滑,外公在鞋底切出了凹凸不平的花纹。

    踩在地上,发出咯噔咯噔的脆响。

    因为鞋底很厚,林芝茵发现自己站起来都高了一截。

    原本她的脑袋只到曲喆的胸口,现在能够到他的肩膀了。

    没想到还有增高的作用,林芝茵满意得不得了。

    “外婆的手真巧。”

    然后她从厨房里舀了一瓢水,冲了冲两只脚丫子。

    接着她坐下来,把药膏涂在了蚊子包上。

    山里的蚊子很毒,一咬一个大包。

    光是涂药时候接触到,都感觉痒起来了。

    林芝茵没忍住,用油乎乎的手指在蚊子包上掐了一个十字。

    药膏因为她的动作陷了一点在指甲里,用水冲了还没冲掉。

    曲喆说:“没事没事,你到时候洗个碗洗个头发,很快就能把这个药膏冲干净了。”

    林芝茵涂好药膏,把铁皮盒子还给他,又有些疑惑:“你怎么还没走?”

    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九点了。

    他得赶紧赶到县城呢,否则外婆中午的午饭就没法做了。

    曲喆抓了抓头发:“其实我想问你,你跟不跟我一道去县城里玩?”

    林芝茵想了想,也觉得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反正她现在已经把卫生打扫完了。

    外婆打理完她的菜园子,现在正坐在天井边的阴凉处编一只藤筐。

    林芝茵不会编这个,帮不上忙,干脆就和外婆说一声,她就跟着曲喆一道去县城了。

    然后曲喆才领着她往下面的小卖部走,走到一半,林芝茵才想起来:“对哦,你不用看店吗?”

    曲喆指了指压在玻璃柜上的座机下面的几张纸钞和一把硬币,还有旁边一本很旧的作业本和半截铅笔。

    “他们要什么就自己拿,会把钱留下,没钱的会在本子写自己欠了多少钱。”

    说实话,这里的人基本上都认识,谁还能为了点东西去当贼。

    他平时也用不着看店,家里的地因为爸妈去大城市打工,也盘给亲戚家种了,爸妈担心他种了地没法好好学习。

    所以曲喆只要一放假,就会变得无所事事。

    后来他就发现了林芝茵的外婆似乎也是如此。

    外婆年纪大了,舅舅住在县城,妈妈又是远嫁,亲朋好友要到过年过节才来看望,所以曲喆经常会趁着自己放假放学的时候,帮外婆做些事情。

    一来二去的,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就成了祖孙一样的存在。

    曲喆没事会跑来帮外婆干活,外婆炒了好吃的菜也会给曲喆留一碗。

    林芝茵站在一边安静地听着,本来想要跟他说声谢谢,又觉得说了好多遍会让人觉得假客气。

    干脆她挽了挽袖子,帮正在搬东西的曲喆搭了把手。

    他现在搬的是一整箱空掉的汽水瓶。

    到时候要送到县城里回收后再换回新的汽水。

    曲喆今天的任务很重。

    他要把昨天的鸡蛋拿去卖掉,小卖部收集起来的空纸箱卖掉,还有啤酒和汽水的空玻璃瓶要送到指定的店门回收。

    当然了,还有外婆要的酱油。

    曲喆把厚厚大大、装满了玻璃瓶的箱子放在摩托车后面,用绳子牢牢地绑好。

    玻璃瓶之间塞满了稻草,这样不会被颠簸碰坏。

    然后再往上,就叠了一捆厚厚的硬纸板。

    那篮子鸡蛋,就被他放在前座,用一个类似于支架弯钩的东西固定起来。

    然后曲喆长腿一跨,上了摩托,他支起一条腿,示意林芝茵坐上来:“别忘了拿酱油瓶子。”

    林芝茵有些踌躇:“你要从山上直接把摩托车开下去吗?”

    她怎么感觉有点危险?

    虽然这里的是水泥路,但是是倾斜的呀,而且还是曲里拐弯的。

    “莫害怕,我已经开了好几年了。”曲喆安慰她,“你要害怕,我再开慢一点。”

    林芝茵还是有些迟疑,但眼看着就要九点半了,他说到时候去了县城还要赶回来吃午饭,也只好硬着头皮爬了上去。

    曲喆说到做到,他真的开得比平时慢了。

    但是林芝茵完全没感觉,下山的时候摩托车的势头足,肯定是要往下冲的,而且一条山路七弯八拐的,山路又难免颠簸,林芝茵吓得胆战心惊。

    山里的风呼啦啦地往她身边掠过,带着草木被太阳晒出来的味道。

    说不上好闻不好闻,就是草木的清新味道。

    风好大,吹得她的头发乱七八糟的。

    林芝茵感觉自己都有些睁不开眼睛了。

    “要是害怕,就把眼睛闭上。”曲喆说,“抱着我的腰就行。”

    林芝茵想了想,硬着头皮抱上了他的腰。

    胳膊伸过去之后,林芝茵才发现曲喆的肚子硬邦邦的,不像她,软绵绵的。

    林芝茵有些好奇地摸了摸,他肚子上是绑着什么东西吗?

    曲喆被她吓得声音都变小了:“你干嘛……”

    林芝茵意识到那就是肚子,虽然硬邦邦的,但也还是肚子。

    她突然想起来,老师是在生物课上说过,肌肉一紧绷就会变硬。

    于是她只好小声向他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曲喆说,“你摸就摸吧,前面有点抖,你要抱紧了。”

    林芝茵说她才不想摸,她只是不小心摸到的。

    曲喆就笑,风把他的笑声吹得零零碎碎的。

    “没关系,我班上有好多同学都喜欢摸。”

    林芝茵气得一脑袋用力磕到他的背上。

    什么嘛!搞得好像她故意占他便宜。

    曲喆想了想,也觉得不对,补充道。

    “其实是生物老师让我展示的。”

    再想了想,又补充。

    “只有男的摸过,你是第一个。”

    他越说,耳朵越红。

    后来干脆就不说话了。

    也许是还说过的,不过林芝茵没听到。

    猎猎的风和摩托车的声音把他的话语全都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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