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斜面起弓?”

    “对啊,”响偏偏头,“怎么啦?我是武射、”

    她忽然噤声。

    当不破以为她要说点什么“难道兜帽君也是斜面起弓”,好让她们这帮芸芸正面起弓派中失散的异母异父姐妹兄弟感动重逢时——

    只见她后退两步,双目无神:“你们这里、难道也要求要正面起弓?”

    对不起,告辞,她收回前言,她现在就跑。

    ·

    响其实有段时间不短的、练习正面起弓的经历。

    时间倒回上一次人生,要从她火速跑路转入临县的弓道强校桐先说起。

    长野桐先。

    全国大赛常客,连年制霸也稀松平常。

    响叫得上名字的主流弓道强校,基本全部都使用正面起弓。

    一是现今大多数弓道爱好者大多学习弓道联盟制定的射法八节,并不师从特定传统流派。

    二来在团体战中,统一性天然就能为对手带来压力,是击破对手节奏的计策。

    她上一次人生的这会儿对什么射系并不执着——不如说就算她想要坚持练习斜面起弓、也没人能指导她——自然不介意改流换派。

    只是结果不怎么美妙、堪称惨烈就是了……

    ……而部员人数高达2人的辻峰,唯一的好处就在于多半没人会理会她怎么射箭。

    “然后呢?”

    “什么然后?”

    “弓道部的然后,”的场静司微笑道,“哎呀,该说是贵人多忘事么?”

    蝉鸣吱吱呀呀,庭院池塘的水纹回映在他脸上,恰好遮住右眼。

    响想起上一次人生的自己完全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好消息是不用练正面起弓,”响举起一根手指,“坏消息是好像压根没有指导老师。”

    的场:“所以这是你想要的结果么?”

    ……但是这一次,她多少明白这家伙在点她早上那句“除妖师治不好我”。

    虽然没想到diy道场这茬是她失策,但也只有她知道强求强校结果多么惨烈……响不太高兴地辩解:“……至少不坏。”

    她抬起头:“所以这是在干什么?”

    细长的回廊中是响的声音,混着两人份的脚步声。

    “Mr除妖师,开始行动前能不能先讲解一下?”

    带路的的场在走廊里左拐右拐已经有一会儿了。

    外表看起来类似洋馆的建筑,内部却复杂得如同迷宫,难以归进任何一个建筑类别。

    走在前方的的场仿佛觉察到她的想法,微微侧过脸。

    “是特意建成这样的,”他解释说,“为了困住妖怪。”

    他停下脚步,眼前俨然是早上的弓道场。

    响接过他递来的折叠弓,指指一旁比她们两个人都高出一截的竹弓:“我用的是那个。”

    “我知道。”的场轻描淡写道。

    “但与其射那种无聊的靶子,”他轻易说出会得罪一整个弓道届的话,“不如射点有趣的东西?”

    响对打猎兴致缺缺。

    “哈,比如?”

    的场瞥她一眼:“你说除妖师帮不了你。”

    “是治不好。”

    他没理会响的更正,瞥向角落里的竹弓,“弓道却可以?”

    “我没那么说。”

    的场继续:“那我问你,你说你是斜面起弓,那你又是为什么练习弓道的?”

    ——没有遵从目前主流的礼射系,而是练习武射系的斜面起弓,根本原因是什么?

    响毫不费力便能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却不懂得他为什么这么问。

    “又不是所有人都为了修身养性或者祭祀活动练习弓道。”

    从这点出发,礼射武射没什么区别。反正两者同样没意义,不如挑个喜欢的。

    “所以你就只是随便「恰好」选中了斜面起弓?”

    ……当然不是。

    响顿了一下,却没能答上来。

    “我——”

    她……她是为什么开始练习弓道的?

    响兀自愣住。

    “来吧,”年轻的除妖师蛊惑道,“比起无聊的靶子,我带你看更有趣的东西。”

    响半信半疑。

    “你听得见吗?”

    仿佛看出她的动摇,的场转移话题。

    除妖师的宅邸建在深林中,隔着门窗也能听见山中蝉鸣。此时她们站在与外界相通的弓道场,自然听得更加清晰。

    响仍旧兴致不高:“没想到你爱好用箭射蝉。”

    的场却深深看了她一眼,笑起来。

    “你在说什么呢,响?”

    “就算是山里,”他说,“春天也是没有蝉的。”

    ·

    “所以是要去挑战蝉妖怪?”

    响看得到的场的嘴巴在动,但被铺天盖地的蝉鸣遮了过去。

    两人停下脚步,掀开一点捂住耳朵的手,不知是不是由于环境特殊,的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微妙:“我以为你不信妖怪。”

    响奇怪地转头看他,“我没那么说过。”

    的场:“如果我没记错,你说「除妖师救不了我」。”

    “是「治不了我」!”

    意识到自己理解有差,的场看了她一眼。

    不过没再问下去——

    她们进入山林已经有段时间,循着声音深入。

    黑暗中的蝉声如一张厚沉的巨网将人捉获,好像身体里都装满了嘶嘶振动翅膀的蝉。

    响被震得胸腔嗡嗡作响,牙齿似乎都在打颤——

    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单纯由于那铺天盖地的振声。

    的场没有问,不是不想、而是来不及。

    他用眼神示意,响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戛然停住脚步。

    蝉。

    不是想象中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躲在树干上,隐于枝叶中,抑或是破土而出的虫群。

    而只有一只。

    通体雪白的蝉附在一棵冷杉木上。因冷杉生得极高,才从枝叶间显露出来。

    在天光微暗的傍晚间,白蝉发出微微荧光。

    响看着那只蝉。

    不应存于现实之物,林间的白蝉,在她头顶上方尖叫嘶吼。

    她是为什么开始练习弓道的?

    的场没有给她答案,但告诉了她对他而言的理由。

    余光飞出一支箭,但因角度被冷杉的枝叶挡开,叶子晃了晃,蝉鸣似乎比上一刻更响。

    响转过头,的场手摁回耳朵,缓慢做出「交、换」的口型。

    其实就算不看口型响也大概明白他的意思。

    天色渐暗,她们只会越来越看不清遮挡物的树枝。射箭时无法捂住耳朵抵挡噪音,好在她们有两个人,可以交换着来。

    ……不过,响拉弓时忍不住想,一直射不中搞不好真的会被吵聋。

    她射出去的箭尾羽被针叶刮了一下,偏离原本路线。

    响捂住耳朵,下一个又轮到的场。

    他挽弓引箭,冷汗顺着脸颊滑进脖颈深处。蝉鸣的刺激愈发严重。发箭时手抖了一下,这一箭差得较远。

    天色只会越来越暗,不能这样一直耗下去,她的耳朵也感到针刺般痛。

    响深吸口气。

    心跳在她耳旁的掌心传来回响,她紧闭上眼睛。

    怦动的心跳声中,什么人在她耳旁说,[弓能够驱魔、镇邪。]

    [你要用它保护自己。]

    ……是谁?

    响皱起眉,没有睁眼,而是松开耳旁的手。

    她循着意识引弓搭箭,折叠弓比竹弓轻上一些,并不合手。

    空缺的练习到底使动作间有些难褪的滞涩,但那射法她又偏偏足够烂熟于心。

    武射系射法来源于实战,二足踏开是为了稳固重心,藏箭羽于手中是为了扰乱敌人视线。这些和礼射系区别开来的动作,都只服务于一个目标。

    「命中」。

    一片黑暗中,蝉鸣细细密密地刺激着耳朵,声浪犹如潮水一般,此起彼伏般袭来,压得密不透风。

    她未被影响,缓缓开弓。

    开弓被称作「引分」,就算同为武射系的斜面起弓也有不同的射法。可以在开弓三分之二处停下一刻调整动作,也可以像她一样。

    一口气将弓拉至满月。

    维持闭眼,她缓缓移动箭尖。

    蝉鸣愈发响亮,仿佛胆怯着什么,拼命地嘶吼、尖啸。如同压缩过数个夏天蝉鸣扑面而来,随着她箭尖的方位忽大忽小。

    她耐心地调整着,直到无论向哪个方位移动,下一刻的蝉鸣都不会如此刻般响彻。

    响倏地睁眼!

    利箭离弦。

    弓弦撕出破空之声,蝉声扭曲变调,爆出尖锐嘶鸣,直直刺入人脑深处,如同最后一刻不甘心、疯魔的诅咒。

    的场直直注视着呼啸而去的箭矢。

    蝉鸣戛然而止。

    不仅如此,四下仿佛沉入湖中,一片死寂。

    无风的夜晚,林间每一片叶片都于当下静止,鸟兽噤声,就连水流也仿佛中断。

    只有冷杉的高处,死死钉着一支箭。

    响缓缓眨眼,月光洒在她的脸上,也照亮冷杉枝叶中,箭矢尽头莹白的蝉。

    夜中无风,心脏几乎要跃出胸腔,她晃神般望着那只正中白蝉的箭。

    ……距离她上次射中什么,已经过去多久了?

    如果要说起兆头,她想,那这一定是个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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