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宾休息区,赵芸可怜巴巴地点着手指头,眼睛不时瞄一下猛敲计算器的店长,眸子水花花的,仿佛下一秒就能掉小珍珠。

    姜有鱼头疼地捻住眉心,后悔没看住赵芸,让她捅出这么大的窟窿。

    “赵小姐,您弄坏了两套婚纱,总计八十万,需要现在赔偿吗?”

    店长把计算器放到桌面,赵芸伸长了脖子去瞧,八后面一大串触目惊心的零,看得她头晕眼花,身形摇摇欲坠。

    姜有鱼见她楚楚可怜地捂住红肿的右脚踝,禁不住心软,主动出声缓解尴尬的局面,“我帮她垫付吧。”

    总不能一晚上耗在这儿,先把人赎出来,钱的事往后考虑。

    “有有…”

    麻烦是她惹出来的,不该让姜有鱼替她料理后事,再说姜有鱼的自媒体事业刚有起色,就算有存款,也不至于随随便便掏出八十万,她不能接受姜有鱼的帮助。

    赵芸咬了咬嘴唇,难为情道,“我叫我哥哥过来,你别管了。”

    说着,赵芸拨了一个电话,等对方接通后,很是小心翼翼地说明了她的处境,不出所料,她被男人训得面红耳赤,不过对方只是嘴上不饶人,到底还是答应过来一趟。

    挂断电话,休息区突然安静下来。

    店长干巴巴地说了两句客套话便走开了,剩下姜有鱼和傅青陪着赵芸。

    “要不要去医院看下?”傅青柔柔关心,手探下去摸了摸赵芸的脚踝。

    赵芸像只焉了吧唧的丧气猫,失落落魄地摇摇脑袋,“扭伤而已,不打紧。我哥正好在附近的酒店谈生意,很快就会过来。”

    她算是乐极生悲了,想到赵锦之待会过来会用眼神射杀她,她就犯怵。

    三人闲聊了一阵,傅青接到了温昭的电话,说是家里长辈有急事找,让她尽快回家,不容耽搁。

    “不好意思,我有事,可能得先走。”傅青悻悻道。

    姜有鱼说,“你先回去吧,我陪着阿芸,问题不大。”

    赵芸接过话,“学姐,我没事的。”

    傅青松了口气,拾起手提包,正要寻找温盛便看到他扶着屁股,龇牙咧嘴地抽气,步履艰难地走进休息区。

    “你怎么了?”傅青拉住他。

    温盛今晚穿的工装裤是纯白的,摔跤时恰好坐进满地不明液体中,搞得裤子上都是黑黢黢的黒渍,伤得不重,脸倒是抬不起来了,尤其姜有鱼还在场。

    “没事,温昭刚给你打电话了是吧?”温盛刻意转移话题。

    傅青看见他后面的惨状,柳叶眉微微收蹙,“你哥催我们回家。裤子上的可可是怎么弄的?”

    温盛一愣,摸了把裤子沾染的水渍,放到鼻尖嗅闻,辨别出可可的气味,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神情发冷,眸光泛寒,犹如山雨欲来之势。

    罪魁祸首此时优哉游哉地从外面进来,温盛斜眼瞥到他,冲上胸口的火气喷涌而出,大步走过去,肌肉发达的手臂劈过去就攥住周誉生的衣领。

    冲突就在一瞬间,岌岌可危的周誉生反应很是平静,凤眸微扬,直直地迎接温盛满眼的怒火,情绪波澜不惊。

    几乎在温盛擒住周誉生的一刻,姜有鱼腾地站起来,紧皱眉头,“温盛,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

    温盛回头看了眼姜有鱼,气笑了,“是他先对我动的手,你怎么不说他?”

    姜有鱼的视线旋即落到周誉生身上,“你跟他在闹什么?”

    “没闹。”周誉生表情无辜。

    温盛凶狠质问,“你敢发誓你没搞我?那我问你,厕所走廊里怎么会有可可洒在地上?哦,我知道了,你就是记恨我拿可可给姜有鱼喝,故意整我!”

    姜有鱼的眉头越皱越紧。

    周誉生茫然,甚至还扮出了几分被冤枉的委屈,“我没去过厕所,你别往我头顶扣帽子。”

    “演,继续演!”温盛恼火。

    周誉生无助地看向姜有鱼,“我真没搞他,之前一直在跟店里的服务员聊天。”

    刚说完,一个女服务员便走上前来,怯生生地避开温盛凶狠的目光,小声作证,“周先生确实和我聊了很长时间,期间没去过厕所,温先生怕不是误会了。”

    他是有人证的。

    温盛空口无凭,再闹下去显得他咄咄逼人,恶狠狠地盯了周誉生半晌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松手,重重哼两声,脸色极其难看,头也不回地朝婚纱店外走去。

    周誉生神情淡淡地抚平衣服上的褶皱,余光瞥见走近的傅青,稍稍抬头对上她的视线,有礼地弯唇微笑。

    被人无缘无故冤枉了一遭,还依旧笑脸对人,傅青实在过意不去,“抱歉,我弟弟脾气很差,请多海涵。”

    周誉生彬彬有礼道,“没关系。”

    懂事讲理识大体,胸襟还宽广。

    傅青看着温润如玉的男生,心里更加窘迫,再向他道了一次歉才动身去追温盛。

    周誉生目送傅青离开,闭了闭眼,敛去眸低深藏的冷芒,再度睁眼,眸中满是清澈的光亮,看不出半点心机。

    他举手理了理衣领,转回身,正巧抓住姜有鱼偷偷打量他的小动作,唇角微勾,坦然地走近,“你这样看我做什么?我跟温盛无冤无仇的,没有理由整蛊他。”

    姜有鱼没从周誉生的脸上研究出可疑迹象,压下心头的疑影,若无其事道,“想多了,我只是出了会儿神。”

    周誉生轻笑,“那你出神的方式还真特别,专门盯着我瞧?”

    姜有鱼瘪瘪嘴,视线扫到桌面,俯身倒了一杯红茶递向周誉生,“喝吗?”

    周誉生知道她有意避开他的锋芒,了然一笑,接住茶杯,随便挑了个单人沙发坐下,平心静气地品茶。

    赵芸的哥哥是在十分钟后到的,身量修长的男人卷着劲风走进婚纱店,步履稳健,穿着平整的西装三件套,体态挺拔优越,气质矜贵,看得出是个极有涵养的人。

    男人在大厅中央驻足,目光远放,正在四处找人。

    “哥,这里这里!”

    赵芸瘸着腿站立,探身向赵锦之招手,面上挂着尴尬的笑。

    赵锦之沉敛着眉目走近,温文有礼地向姜有鱼点头示意,视线继而下移,看清周誉生的模样,淡漠的眼神发生了微妙变化。

    在周誉生偏头看过来时,两厢对碰,赵锦之镜片后的眼眸微微睁大,浅褐瞳眸掠过一抹不易觉察的异色。

    周誉生对他客套性地笑了笑,低下头,继续翻看手机新闻。

    “哥?”

    赵芸轻轻喊了一声。

    赵锦之回过神,看向赵芸,锐利的目光寸寸扫遍赵芸全身,最后定在她肿起来的脚踝上。

    几步走到女孩面前蹲下,毫不介怀地伸手捏住细嫩的脚腕,听到女孩克制的抽气声,他放柔了动作,深沉冷峻的面容看不出明显的情愫,说话语调也淡得没一点趣味,非常古板的端庄,“又给我惹祸。”

    赵芸双手撑着沙发边缘,任由男人揉弄脚踝,娇气道,“说得我好像天天惹祸似的,你要真顾不上,大可以不来。”

    赵锦之放下她的裤管,抬起头看她,视线仿佛化作了有形的重担,尽管脸上没有明显动怒的迹象,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她,也能压弯她的脊梁。

    从小到大都没变过,赵锦之是赵芸最敬重也是最害怕的。

    明明没大她几岁,却跟她爹一样,眉头稍微一皱就够她怵上半天的。

    就在她快要绷不住时,赵锦之站起,同一旁等候的店长谈起赔偿事宜。

    交涉几句后,店长递来几张票据,赵锦之在上面签了字。

    店长乐呵呵地恭维完毕,拿着票据自觉走人,赵芸眨了眨眼,没想到赵锦之这回这么干脆果断。

    “能走吗?”赵锦之低声问。

    赵芸忍着疼起身,没走两步就疼得受不了,只好委屈巴巴地望着自家哥哥。

    赵锦之沉默,握住赵芸的手往后背一拽,弯下腰就把人背起来。

    双腿被坚实有力的手臂挽住,赵芸不大习惯地晃了晃腿,攀住男人肩膀稳住身形,偏头看向姜有鱼和周誉生,脸颊泛起薄薄的红晕,“可以走啦!”

    四人前后出了婚纱店,赵锦之的车就停在店门口,将赵芸放进副驾驶,替她系好安全带后才关上车门。

    “谢谢你们对芸芸的照顾。”

    赵锦之的目光似不经意地划过周誉生,声线偏冷,“我们先走了。”

    姜有鱼回,“一路顺风。”

    赵锦之颔首,绕过车头坐进驾驶位,很快车子启动,转向了灯火繁华的长街。

    “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周誉生凝视着道路前方,淡淡开口。

    姜有鱼侧目,原想多嘴问一句的,话到嘴边却咽回去,转念一想,不管是朋友还是姐姐,她都没有立场探听他的私事。

    “行吧,别在外面玩太晚了。”

    姜有鱼嘱咐完便离开。

    等她的身影被茫茫人海吞没,周誉生回到了婚纱店,找到先前和他攀谈的服务员,两人来到橱窗前,火红的婚纱在他眼中燃烧,仿佛穿透了时空,烧进了他的心尖,滋生出细微的悸动。

    他抬高下颚,薄唇微勾,“我要买这套婚纱,麻烦和你们店长说下。”

    霓虹灯光装点着夜幕之下的城市,平坦开阔的柏油路汇聚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车辆,晚风透进车窗,带来了深海的气息。

    光线昏暗的车厢内,赵锦之的面孔忽明忽灭,他目视着远方,思绪不断发散,脑海中频频闪过两年前在金三角地界发生的一起绑架案的画面。

    少年成为至亲手中圈钱的筹码,像打包好的货物,被刽子手一路搬运到金三角,他们以少年性命要挟周氏,博取钱财,满足他们日益膨胀的贪欲。

    第一次是十万。

    第二次是三十万。

    第三次是一百万。

    完全就是无底洞。

    歹徒们被周氏输送的钱财养得膘肥体壮,最后竟起了挖空周氏扩张毒窟的心思。

    当然,周朝圣不是任人拿捏的主儿,他一忍再忍就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

    少年沦为两股势力相争的牺牲品,就在雇佣兵冲破毒窟时,等着他的就是血腥残忍的撕票结局。

    赵锦之忽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他把车窗摇到底部,面门沐浴在风中,胸口的沉闷才稍稍疏解。

    前路似通往无边无际的黑暗,赵锦之不禁想起最后一回看到周誉生的场景。

    隔着针孔监视器,浑身血淋淋的少年坐在废弃厂房内,双手被反绑到椅子后面,衣服上都是刀子划过的痕迹,脑袋有气无力地垂低,脆弱的后颈在的灯光下显得惨白,下巴、鼻尖、发梢都在滴血。

    这起绑架案持续不到半月就落下尾声,周氏把消息都压下去了,除了涉案人员,几乎没有人知道内情。

    没人想到被当成弃子的少年会活下来,还活得明朗如初,不见当年的阴暗。

    “哥,你怎么了?”

    赵芸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

    赵锦之深呼吸几口气,撇去幽暗的回忆,“没事,只是想到了一位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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