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春去秋来,转眼已是八年光景。

    这八年里,沈听筠便养在沈嘉行与沈母膝下,淋得是腥风血雨,爬的是刀山火海。

    因着常住国外,他们之间常常呼唤彼此的英文名字。

    Flora,Felix,和气场逼人的Ocean女士。

    沈嘉行捡走她时,尚且十八岁,也是奉母命而为,哪里是块儿带孩子的料?

    这些年被逼的,年纪轻轻就成了金牌奶爸。

    其实他一开始并不喜欢带着屁大点的Flora,但无论何时何地,小王子的玫瑰效应永远奏效。

    细心投入时间与精力照看一个孩子,时不时收获她的反馈与爱,这是个很奇妙的过程。

    Flora的名字也有寓意,在西方世界里,这个名字寓意花神。

    他照料她,就好似照料一朵含苞待放的稚嫩花朵。

    他带着她去了很多地方,因着求学的缘故,多是欧洲各国闲逛。

    沈听筠最喜欢北欧,可能是因为沈嘉行总是给她搜罗些志怪传奇,北欧诸神和海盗的故事,在欧洲的书店一抓一大把。

    于是,他们真的一起去了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看火山,在波罗的海航船,跑去瑞典滑雪,躲过雪崩后又孜孜不倦地赶往冰岛泡温泉,对着漫天梦幻诡秘的极光喟叹不已。

    她生病发热总是他给她守夜,他失恋喝多了在门外狼哭鬼嚎,也有她把人拖回温暖的家里。

    她首次生理期,躲在卫生间不肯出来,是他半夜扮着女装出门给她买了卫生棉条,详细地发图告诉她如何使用。

    去油管上找红糖水的配方,给她煮红枣,揉肚子,忍受着她瞌睡时流在他衣服上的口水。

    比起叔侄关系,两人的相处模式更类似于多数时候兄妹,间或姐弟片刻。

    沈听筠会亲切地喊他“小fe”,而非Felix。

    Felix的母亲,Ocean女士,也是一大传奇。

    光听Ocean这个名字,便知名字的主人是个广阔如海洋一般的女性。

    Ocean是中澳混血,一个五十多岁的女总裁。

    沈听筠的到来令她欣慰不已,因为沈听筠的东方血统,也因为她女孩的性别。

    Ocean是个女性主义者,有些感受,或许只有同为女性的沈听筠能共情。

    五十年前的社会,对混血儿极度歧视,一度蔑称他们为half-breed(杂种),Chee-chee(印地语,肮脏),如今的社会又有明晃晃的种族歧视,沈听筠恰是种族主义口中的“卑劣民族”。

    这一切,都完美地契合了Ocean的期许,她培养Flora,就好像在培养一个过去的自己。

    沈听筠初来时,还保持着中国的做派,帮助邻居修剪草坪或者抓松鼠后总是拒绝收钱。

    中国有句古话——远亲不如近邻,而且中国人视助人为乐为一大美得,再说又不是什么大忙。

    Ocean得知此时后,告诉她不要羞于谈钱。

    “You deserve it.”

    她的棕色眼瞳盛着清醒的沉着:“你的分毫付出,分毫努力都值得被人珍惜,如果你自己不珍惜,提供免费的劳务,那谁又会珍惜你的付出呢?“

    “不要觉得无私奉献是什么美德,我的孩子,时间久了,旁人会当做理所当然。”

    沈听筠觉得好有道理!

    于是,那个假期,她靠着自己的双手,收获了一笔丰厚的报酬。

    Ocean的气质,总是让沈听筠想起付闻樱。

    两个都是女强人的做派,一个开放大胆,一个内敛严瑾。

    沈听筠用自己赚的钱开启了那项传统技能——买礼物。

    她给Ocean买胸针,给Felix买双眼放电的睫毛膏(后被丑拒),还给远在大洋彼岸的孟家,寄去澳洲的特产做礼物。

    Ocean在法国有个葡萄庄园,秋末葡萄成熟,沈听筠亲爱的小叔因为要带女朋友去越野,就把她骗去庄园里摘葡萄了。

    沈听筠最喜欢的水果就是葡萄了,把她放进葡萄园,约等于把齐天大圣放进蟠桃园。

    Felix半个月之后来接她时,小姑娘已经把自己吃的胖乎乎,窝在藤椅上打瞌睡,小肚子鼓鼓的。

    Felix挑眉,戳着她嘟嘟的脸,把人戳醒了,“Flora,你怎么把自己吃成小棉花团了?”

    说着,还戏谑地捏了捏她圆滚滚的肚子,“这也太多肉了吧?你到底私吞了多少葡萄?”

    沈听筠气恼地打开他的手,“谁胖了?走开你这个花花大萝卜!”

    “呜呜呜呜没良心的!你竟然把我丢在这里这么久!”沈听筠委屈极了。

    Felix翘起嘴角,以为是她离了他这个长辈不行,结果就听她苦兮兮地吐槽,“我已经半个月没吃到大米饭了!我好像要死了!”

    Felix:“……”

    事后他把小葡萄团子接回澳洲,一直唠叨着让她多运动运动,发胖总是不好的。

    沈听筠被说的emo,某日照着镜子,审视起自己来。

    平心而论,她真的不算胖,只是把肚子吃的富态了点。

    怀着这点委屈,她跑去找Ocean,同她告了Felix的状,难过地问她为什么明明自己觉得不胖,可小fe总是念她。

    Ocean摘下老花镜,微笑地把小姑娘招呼到跟前。

    “我的孩子,你这样很可爱啊。”

    “可是Felix总是内涵我胖!”

    “主流审美是这样的,它要求女人该瘦的地方瘦,该胖的地方又要胖,肤色要接近小麦色才算健康,头发要蓬松要浓密……但你要学会自我接纳,宝贝,你要接纳自己的肤色、瞳色、鼻子的高度以及相对健康的身材。”

    “如果只是一味地去追求男人口中的漂亮苗条,嗯哼?”

    沈听筠明白了,当晚便挺着自己圆圆的小肚子去找Felix对决,并拿着BMI指数去跟他讲理。

    Felix不懂,Felix不懂装懂,他就一男的,何苦为难他?

    “anyway,”他说,“男人就是喜欢丰胸翘臀的女人,这是物竞天择,老祖宗遗传下来的。”

    沈听筠回怼:“进化进化吧,你怎么思维还停留在动物层面?”

    叔侄两人又一次打起来了。

    因为Ocean是个喜欢冒险的极限运动者,她对生存技巧的重要性深有体会。

    加之沈家又是个常年面对刺杀、袭击与绑架的招黑体质,故而她对孩子们的生存技能看得很重。

    琴棋书画那些,倒是次要。

    为此,她专门把沈听筠丢去参加了一期荒岛求生的夏令营。

    谁懂啊,弱小的Flora是那种丢在浅池子里都不会狗刨的旱鸭子,让她去荒岛?还求生?

    事实证明,这种夏令营还是有用的。

    沈听筠学会了如何像猴子一样荡树枝,这在小朋友中也是相当炸裂的存在。

    等她终于活着回去见了Felix时,小伙子终于喟叹了一句:“你这肤色晒得真漂亮!”

    他还不如不夸!

    她花了好久将肤色养得白嫩回来,这会儿她也终于升了初中。

    Felix要在美国读他的第二个Master学位,于是把她带到了美国,正好这边的射击和拳击的少儿培训很适合中国宝宝体质。

    初来乍到,小小一只沈听筠就遇上了种族主义者。

    一个白人男孩,光天化日,在地铁上冲她做了个拉眼角的动作。

    她长得幼嫩,个子又不高,一看就是个软柿子。

    小姑娘拿着一杯可乐,愣愣地站在原地反应了一会儿。

    下一秒,她直接冲上去跟那货正面硬刚,先是趁车门打开时一脚把他踢出门外,踹的他连滚带爬找不着北,而后一边录像一边冲他愤怒大吼,骂他是狗屎,“You are a racist!I'll send the video online and then anybody will get to know you're a wicked racist!Your Family Your Friends Your Teachers And Your Classmates!!!”

    “Everyone will look down on you!”

    一杯可乐直截了当地泼了他一身。

    邪恶的种族主义者仓皇而逃,犹如过街的老鼠。

    沈听筠很难过,她跟Ocean打了个国际电话。

    “Ocean我好想你,我想回澳大利亚。”

    Ocean闻言一顿,安慰她几句,才问她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得知是在美利坚遇上了种族主义者,她不禁淡淡一哂:“首先,孩子,我必须遗憾地告诉你,澳洲也有种族主义者,你没碰到,是因为你一直生活在富人区,活跃在国际大学城,身边基本上都是高知,这层圈子里的人思维往往有高度,所以不容易成为偏激的种族主义者。”

    “其次,我要表扬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听着孩子,愤怒很有价值。这世间强加给女性的道德标准高的离谱:你必须温柔端庄,必须知书达理,必须贤惠持家,必须专一且深情……但我要告诉你,这些都是bullshit。你不必是个温柔的女孩,你可以活泼好动,敢于冒险,你可以去尝试男孩子的领域,并试图打败他们,当然,你也可以向他们一样愤怒地咆哮、吼叫——愤怒是情绪的调节,是身体对你的自我保护,我相信现在骂他,总比你半夜想起来没给他两脚而懊恼到睡不着觉强。”

    沈听筠吸了吸鼻子,觉得Ocean简直就是仙女。

    “再告诉你个秘密,Flora。”

    Flora洗耳恭听。

    “美国富人区我也呆过,那里不孕的美国家庭往往会选择收养中国女孩。每当邻里知道这家收养了个中国女孩时,那他们就知道自己的孩子肯定要完,因为再过十几年,这个女孩上学了,将是这片区域里成绩最好的孩子——他们自己生的儿子完全比不过!”

    沈听筠的嘴角缓缓上扬。

    是这样的,她的成绩在班里就是吊打其他人的存在。

    她那年十二岁,心智记忆已经延伸到了十六岁时,高一,三角函数和导数都学完了,美国这边还在讲一元方程。

    后来,她求学时敏锐地觉察到,白种人不禁歧视亚裔,还歧视黑人,同样黑人又有着黑命贵的说法。

    种族内部也有歧视,比如棒子们会在街上说着蹩脚的中文,然后随地吐痰,故意败坏中国人在外的形象。

    再比如,红头发的白人,男孩会被嘲讽阳.痿,女生则会被骂淫.荡。

    沈听筠惊觉歧视竟然可以这般五花八门,她的小脑袋一时想不明白。

    Felix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刚换了个女朋友,一个温柔的日本妹子,他最近情绪稳定,嘴角时常挂笑。

    沈听筠决定去问问他,“小fe酱,为什么会有种族歧视呢?”

    Felix左耳听右耳冒,“……你现在都这么深沉了?”

    小姑娘耷拉着眸子:“你不会不知道吧?”

    Felix冷哼一声:“一群傻逼。小葡萄我问你,我手里这个250ml的瓶子,现在已经有200ml的水,想要接纳新的水进来,能装多少?”

    沈听筠不假思索:“50ml。”

    “呐,”Felix晃了晃瓶子,“这就是米国现状,从《独立宣言》至今,算算只有二百四十多年,他们对自己的认知就像这装了水的瓶子,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都说有容乃大,本来就没啥文化底蕴,又知晓点东西小有成就,这不就装不下新东西了?”

    只听沈听筠哇塞一声:“小叔你好棒!我一下就懂了!”

    Felix谦虚地扬扬唇角,示意她快走开,别烦他跟日本女朋友打电话。

    沈听筠很喜欢Felix的这个女朋友,因为婶婶换的频繁,她很快忘了霓虹妹子的名字。

    托这个日本妹子的福,Felix终于答应带她去日本看樱花。

    她早就想去日本玩,但Felix嫌弃福岛那边养哥斯拉,一直担心饮用水问题,就拖着没去。

    这次她开开心心地去了,去赶夏日祭的庙会,有烟花可看。

    Felix一心沉迷与拍拖,跟他的日本小女友黏黏腻腻,沈听筠不愿当电灯泡,便自己悄悄独自去逛着玩了。

    她长得软糯可爱,跟小萨摩耶似的,又是独自出去溜达,一路上遇上几个日本男的问她要不要一起自杀。

    沈听筠:“……”

    她看起来像是活不起的样子?

    郁闷之余,她就找了家招牌拉面馆,进去后叫了一碗招牌河豚骨汤,开始大快朵颐。

    付闻樱教她的餐桌礼仪还在,她吃饭也不出声,即使嗦面条,也是安安静静的咬断,勺子喝汤也没个动静。

    即使这样,仍旧被满屋子的大叔们时不时瞟上几眼,那目光皆是怪异惊诧。

    沈听筠怒了,但她不会说日语,只能用英语冲他们发起攻击,凶巴巴地咆哮:“What are you looking at?Have you never seen beauties before???”

    然后抡起拳头,哐得一砸桌子,碗与勺与汤俱是一阵跳动。

    日本女人们多是小鸟依人型,鬼子们算是开了眼,没见过这么凶的,一时被她唬住了。

    Felix找到她时,小姑娘因为骂过了,气也消了大半。

    听她吐槽完,Felix也疑惑,弯腰仔细瞧了她两眼:“也算不上惊为天人啊?长得也不像三上悠亚,他们瞧个der啊?”

    日本女友这时候出来表示万分抱歉,鞠了好几个弓,温柔解释着。

    原来樱花妹子出门不会单独来嗦拉面,这样显得太彪悍,而且很奇怪,所以那些大叔才会一直瞟她。

    上一次被这种文化差异干碎,还是Felix领着她去参加苏格兰亲戚的婚礼。

    Felix穿着苏格兰的格子裙悠闲喝酒,沈听筠则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瞧宾客朝新娘头上扔臭鸡蛋。

    据说这是苏格兰的经典习俗,方便让新娘认清结婚后的前景。

    至此,她游历过世界的许多地方,那些褒贬不一的评价愈发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东方人的谦逊严瑾,在西方人口中成了懦弱与举棋不定;西方人的冒险果敢,成了东方人口中的激进与毛躁。

    Ocean说,The Journey is the reward.

    她希望她能逃离本土文化的束缚,换种视角去看世界,不囿于他人制定的价值体系,又能游走与他人制定的规则当中。

    十分有幸,在沈听筠形成价值观的重要年纪,她遇上了Felix和Ocean,构建出了一套自己的价值体系。

    八年,沈家的分割与交接即将落幕,沈听筠躲在Ocean身后,拿到了她应得的那份继承权。

    这八年里,她没能帮到Ocean什么大忙,只是力所能及地去叔辈里扮苦肉计,在自己的同学中维护商业往来的纽带,按照Ocean的指示,去结交有用处的朋友。

    这一年她十五岁,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跟Ocean说:“我现在想要自由。”

    Ocean闻言扬唇一笑,棕色的眸子映出点点期待,“所以你会怎么做呢,我的孩子?”

    “我要回中国待三年,暂时离开你和小fe。”

    这是一次小鸟飞向蓝天的试练。

    Ocean很是欣慰,“这个想法是对的,Flora,你没让我失望。”

    沈听筠回之以浅浅一笑,“Ocean,我会想念你跟小fe的。”

    她走过去,抱住了这个亦师亦友的小奶奶。

    带着这些年的见闻经历,她拖着行李箱,踏上了回国的旅行。

    魏勋跟小妖艳仍旧被封存在手机里,她一并带回中国,再过三年,等她年满十七岁,就能将一切解冻拆封。

    哥哥,她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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