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凛坠落坡下,匕首插土石,腰带甩坡壁,几次尝试总算勾住半拉石块上叉出来的细小树枝。

    十二钻出脑袋瞧,爪子扒着衣襟。

    常日不饱暖,贺凛加上十二也抵不过一个青年人沉。

    一时挂住不是难事,这身献祭衣略显碍事。

    方才为了减缓下滑,鞋前底和两只袖子磨得稀烂。

    匕首却结实,不见崩口。

    上头那群缺德的,也不知哪个亏心大发,撇干净了蜡,把戳着根光秃秃铁签子的烛台掷了下来。

    人才挂住,尖锐的烛台紧随其后。

    十二作势蹿出衣襟,贴着山壁,速度快出残影,叼住烛台一个大圈扔出去就往回跑。

    十二跟着贺凛砍柴打草,满山头飞檐走壁惯了,这片断崖峭壁不在话下。

    不想第二根烛台紧跟着撇下来。

    十二入怀,贺凛斜身相抵,前臂剌出条血口子,扎进她右肩窝。

    喵呜——

    “没事儿没事儿,十二好棒的,挡了一半呢。”

    再扔些利器下来,她就要和树枝一样撑不住,得尽快下谷。

    她左右脚交叠,甩下一只鞋,不见动静,再脱一只甩开些,啪嗒,水声听来不远。

    韩家二房所言不虚,雾蒙蒙的坡下只以为深不见底,实则不过两三层的酒楼高低,有池水接着,压根摔不死。

    “十二,去吧,小心点别掉水里头。”

    十二喵一声,蹿出衣襟,毛茸茸的四肢伸出利爪,扒着山壁飞身横左而走,一个大弧划进雾里。

    “喵——喵——”

    两声猫叫,紧跟着爪子拨水,哗啦啦。

    十二落地时间不算久,高度估着,尚可应付。

    贺凛咬牙撒了手,蹬着岩壁,甩下沉甸甸压肩的外衣,鱼跃龙门般穿过层雾缭绕,扎进水里。

    她水性好,惯是不担心溺水。

    砸进水里疼得贺凛直想,十二养伤痊愈后,能耐了?

    这高度,根本应付不来。

    韩家二房是料定有人路过救她,还是高估了她的身体底子了?

    十二被扑了满脑袋水花,沿岸徘徊不定。

    涟漪渐止,贺凛依旧没有冒头。

    喵呜——喵呜——

    十二一个猛子跳进水里,使劲儿拨爪子,水面上前露一颗小脑袋,后竖一条小尾巴。

    浮水小猫咪卖力地往池心飘,喵呜——

    满心肺的求生欲,十二的呼唤,无一不给了贺凛希望。

    深水里挣扎,血口子和扎烛台的肩窝渗着血,在水里漫出丝丝缕缕的红。

    池底乌泱泱的青色大团,嗅着血腥气,扩得更大,直冲源头贺凛而来。

    贺凛蹬着腿冲水面上那团十二的影子游,感觉什么在逼近。

    低头便是密密层层的尖齿鱼,青色四尾,鲫鱼个头,看得人头皮发麻。

    方才水里那点血,被吃得干干净净。

    这玩意儿叫四尾青,猛兽凶禽遍布的垠崖谷七十二特产之一,扎堆出现,力气大,吸血为生。

    开了胃没吃饱怎么肯罢休,果然直奔贺凛这个血源。

    水性再好的人,也比不得寄水而生的鱼儿。

    贺凛瞧着身下一点点缩小的水面,一圈圈放大的乌青,仿佛看到自己的寿命也在缩减。

    啖肉饮血这事儿,有时不分人畜。

    人祸畜牲口都轮上一遭,还得是贺凛这气运,反着来的数一数二。

    伤口血流不止,张开红纱一般,笼罩不散,只诱得四尾青更加疯魔。

    水下同它们拼杀,跟拿着树枝去土匪窝里挑衅有什么区别。

    打算拼命的匕首塞回袖子,贺凛撕下衣摆,下沉中飞快地缠紧手臂和肩窝。

    拔了烛台,疯了一样拼命游,在水里拖出小片残红。

    死可以,得留个全尸。

    碎到这么多鱼肚子里再被拉出来,十二以后吃鱼想起来要伤心的。

    待残红耗尽,少了新血吸引,四尾青冷静不少。

    愈发接近水面,乌青团逼近得明显慢了,零零散散的鱼开始朝水底下游回去。

    它们果然怕出水,贺凛不敢松懈,平生今日,游得最卖力。

    哗啦——

    平平盈盈的水面蹿出来贺凛挂着几条鱼的脑袋。

    甩干净手臂的四尾青,捞过十二。

    喵呜——

    “那个不好吃,等咱们回了家,抓你最喜欢的小红鱼好不好。”

    喵——

    小猫咪扛肩头,左右前后地探路,

    池上白气更浓,伸手都瞧不全五指。

    方才水深当是池心,只管朝十二身后方向,必能上岸。

    没游片刻脚下踩实,方才埋水下的身,啃住不松口几条贪吃的四尾青离了水,尾巴都甩不起了。

    张着嘴呲着牙直挺挺地掉,像打熟透的满树果子,窸窸窣窣下雹子似的。

    血乎乎的人,边朝着生路走边呕血,跳水果然伤了内里。

    唔——呕——唔——呕——

    凭贺凛小同龄人一号的手,小萝卜一样,根本捂不住。

    指缝里红通通,往手腕渗,身下池水里也跟着滴滴答答,蔓延出一条血路。

    喵呜喵呜——

    “没事儿没事儿。”

    贺凛眉眼弯弯,让出余下那只干净手,揉了揉十二的脑袋。

    雾蒙蒙的对过蹲着个小后生,一捆柴竖得稳稳当当,是附近馒头村的小樵子张立命。

    捧了水才喝两口,一只绣花鞋挂上柴堆,张立命昂着脑袋瞅了瞅,把鞋拿下来摆好在池边。

    鞋样着实不好看,颜色艳艳的暗,搭配得古怪,像前些时候赵掌柜烧给小妾的纸鞋。

    刘姐姐脚上那一双才叫正儿八经的绣花鞋呢。刘姐姐最是手巧,鞋样绣得特别好看。

    张立命的眼睛愣愣地发空,想到什么大好事儿似的痴笑。

    哗啦——掏水面的声音混合猫叫声。

    昨儿才碰到一大一小两只黄狗来池边喝水,今儿猫也来,真是热闹。

    紧接着什么大物件儿啪嗒——咕咚!进水。

    跟前池子里圈圈的波纹扩开,鱼儿虾的闹不出这么大的动静。

    张立命这才回过神,池上胧雾,水声激荡,钻出水的喘气声清晰异常。

    人语和猫叫有来有回。

    原来是有主的家猫。

    东地池上头扔下来的好东西杂七杂八的不少,又来人拾宝贝了。

    踩水踩得挺利索,想必收获颇丰。

    那位上那位的岸,他解他的口渴。

    张立命继续捧水,喝够再走,不两口,红赤赤的水游得跟蛇一样顺滑。

    莫不是拾宝贝伤了手脚?垠崖谷下平日走走倒也无事,血腥气散出来可就不一样了。

    赶忙撇了水,他扶了扶柴,循着血迹来源靠近水声处。

    摸到了岸,贺凛活命的心思松了,打量周遭景况。

    池外竟然雾气散尽,山明水秀,有绿有红,嗯,这身血肉烂在这里也算不错。

    眉头又皱,贺凛眼神凌厉,斜瞟脚步声源头。

    有人,但愿是友非敌。

    贺凛压低声音,把十二放下推出去,“躲起来!”

    脏腑内伤,难护周全,所幸十二无恙,尚可脱身。

    从前一人一猫,满山头追逐搞打地捉迷藏,不算全无用处。

    十二蹿进灌木丛,擦过枝叶缝隙,关注贺凛周遭。

    已达极限,贺凛眼前一个短黑,扶膝跪地。

    十二伸出半个脑袋,“没叫你,不许出来。”

    有气无力末了一句,不省人事。

    听得啪嗒一声没了动静,张立命跟着慢下脚。

    片刻功夫草垛子里,窸窸窣窣地响。

    张立命暗叫不好,果然引来猛兽凶禽,脚步更快,斧子别在腰后,摸了一把,心头越发谨慎。

    响动由远及近,他绕开浓雾才露一只眼,草垛里跳出个人。

    是人就还好。

    是人才不好。

    来人贼眉鼠眼,身形敏捷,穿着和前些日子洗劫草庙村的马贼同出一路。

    只腰上挂那七条耗子尾巴,便晓得是那个老鼠成精似的的七当家。

    自称是七尾子神,江湖诨名七尾鼠,也有叫耗子老七的。

    耗子老七到了近处,见贺凛趴在岸边,满脸惊奇,回回都得下水捞人,这次的小丫头倒是真能耐。

    他蹿到贺凛身边,把人翻过来,下巴脖颈到衣襟,赤红一片,身上扎紧了两处已经印出红。

    抹干净脸,小模样清清秀秀,乖得好看,等再大些大哥肯定喜欢的不得了。

    可惜伤了脏腑,多半活不过瓜字初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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