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新州城春寒料峭,下了火车钻进出租车一口气赶到这里的南方小城姑娘申细辛抱着肩膀搓几下,仍温暖不了她已有些发抖的身子。此时,初升的太阳在一幢幢摩天大楼的缝隙里挣扎脱身,照在她仰望着的一座五层建筑,楼顶广告牌上是钱柜会所四个字,外墙玻璃光怪陆离。一楼大门半掩,里面黑咕隆咚。

    昨天下午,电话里申半夏哽咽惊恐地喊着:“姐,姐,快来救我,他们要杀了我们。”接着传来一群男人阴测测地笑声,和半夏在那边无助哀嚎声。

    申细辛全身毛发竖直,对着电话嘶吼:“你们要什么?说!”

    一个男人清了清嗓子:“够明点儿啊,姐们,钱!”

    能用钱解决,就好说。“你们别动她,我这就出发给你送去。”

    “大姐,这么古董!都什么年代了?不会汇款吗?”

    申细辛稍稍稳定心神,绑匪都这么明目张胆了?

    “你不怕警察追查到?”

    “来来来,给你手机,来你打给警察,号码知道吧?”男人大概在把手机给申半夏,那边又传来申半夏的哭声。

    “半夏接电话。”申细辛心提到了嗓子眼。

    申半夏清晰的哭声传来。

    申细辛极速问,怕连这声音也听不到: “你有没有受伤?他们有没有打你?”

    “姐,没有,你快来吧,把咱家的钱都带来。姐,你快来!”

    申半夏的哭声远了,听不到了。

    男人凌厉的声音传来:“不管你在哪里,明天天亮之前,钱到,人还你。”

    现在天快亮了,申细辛穿过宽阔的停车场,推开门进去。大厅沙发上歪三到四睡着几个年轻男子,地面干净,摆设整洁有序,不是申细辛幻想的鲜血四溅,狼藉一片。她稍稍喘口气,在吧台那里找水喝。

    冰凉的水蜿蜒到肚脐以下,这是饥饿太久肠胃排空的缘故。沙发上的男子们还在沉睡。玻璃杯相碰,泠然有声。一个男子终于抬起了头,身子未动,看她一眼:“您请吧,今天不营业。”

    申细辛不为所动。

    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站起来嘟囔了句什么,又踢了踢挨边的人:“起来了,干活了。”说着他走向走廊,从那里一拐上了楼。

    楼梯传来了声响,刚还睡眼惺忪,萎靡不振的几个小伙子瞬间在沙发后站成一排。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左右晃动着脑袋,轻快地走进来,一看就是练过的,上楼的男子跟在身边在他耳边低语着。港片一般,申细辛哑然失笑。

    她的笑脸好落在了望向她的刘啸眼里。

    “申半夏的姐姐对吧?来这里坐。”

    申细辛走过来:“昨天和我通话的是你?”

    刘啸笑:“正是鄙人。”

    “我妹妹呢?”

    “楼上还没醒呢。”

    申细辛要上楼,早被人拦住了。

    刘啸:“你初来乍到的,我给你讲讲这里的规矩。钱你送来,人我还你。我觉得这个理放之四海也没错吧。不如,咱们先谈谈钱的事。”

    申细辛在刘啸对面坐下,掏出牛皮纸袋,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这是我的银行卡,三张总共有十万,这是房产证,来的路上我已挂网上卖了,还没有出手。时间太紧,我暂时筹不出那么多现金。房子出手后,就可以还你了。”

    刘啸拿过房产证翻来覆去看着,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诚意还是有的,不过,有个疑问你们三四线的城市这一百多个平方的房子能卖四百九十万?”

    “我报价是四十万。”

    刘啸点着头,叹口气,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展在申细辛眼前:“这中间可能有点误会,你看清楚了,上面是五百万,不带利息,五百万,不是五十万。你的这些利息都不够。”

    就这一眼,申细辛看到的多了,借款人不是申半夏。

    “我妹妹没借你的钱,为什么找她要?”

    刘啸意味深长笑:“冒昧问一句,你有多久没见到你妹妹了?”

    申细辛粗略算算,大概有两年时间了,莫非出了什么事?“我先看看人。问问清楚。”她站起来,立好姿势,如果他们一个一个上,她还是有把握全撂倒的。

    突然一个身影出现在拐角处,申细辛和申半夏,如果不是一个长发一个短发,两人对面走来,就像是在照镜子。

    申半夏穿着宽松的裙子,外面套了件长款毛衣,泪眼朦胧,怯怯喊着:“姐姐。”

    申细辛一个箭步过去,捧住头,上下打量:“没伤吧?他们没欺负你吧?”

    “他们没有,我好好的。”

    申细辛抓住她一直往后缩的肩膀揽紧她:“别怕,姐来了,一切有我呢?”

    申细辛感觉申半夏的肚子鼓鼓的,顶她的肚子了。她低头看看,摸摸。耳边突然有炸雷响过,她耳朵失聪,脑子空白,有个声音从脚下钻出直达房顶,盘旋几圈后,又回到了她耳边,她嘴里在喃喃说道什么。过一会儿后,她听到了那个声音是从自己嘴里发出的:“男孩女孩?男孩女孩?”

    “女孩,女孩,托人检查过的,女孩。”一个低沉沙哑的嗓音回答她。

    “女孩啊?真是女孩啊?”申细辛紧紧抓住申半夏的胳膊,借以平复自己的心情,竭力遏制自己的颤抖。

    站在申半夏后面的老头慢慢走近,冲着她喊:“姐……”

    申细辛喘息着点点头:“女孩好,女孩好。”

    突然又意识到不对。那老头喊自己什么?刚才也是他说的女孩,他怎么知道?

    老头满脸皱纹,正谦卑又小心翼翼地陪笑,一笑脸上的沟壑纵横的更深了。他手足无措却又想把申半夏护在身后。

    申细辛似乎明白了刘啸的笑意。

    “你是谁?”申细辛咬紧牙怒目而视。

    老头嗫嚅着:“我是,那个,我叫葛存实。”借款人就是这个名字。

    “姐,他是我孩子的爸爸。”申半夏张开胳膊挡在葛存实面前。

    “姐,真是不好意思,把你麻烦过来,其实没多大的事,刘老弟是多年朋友了,就是半夏吓坏了。”

    第一个字就让申细辛炸了。

    “你这个混蛋,谁是你姐姐?”

    申细辛一个高抬腿,脚踢住了老头的肩膀,老头应声倒地,闷声哎呦。

    申半夏跪在葛存实身边哭着叫着。奇怪的是刘啸也凑上去询问。

    刚才那一脚的力度,老头的锁骨是必断无疑的。申半夏捂着嘴哀哀低泣着,刘啸说:“小嫂子,送医院吧。”

    太阳高升,大厅里亮堂起来。刘啸把人送上车回来,兴奋地说:“姑娘,佩服。”

    申细辛不免沮丧,她奔袭几千公里,为申半夏而来。她都没有再看她一眼。而申细辛认为的最恶的人居然亲昵地叫着葛大哥并用自己的车把人送去医院。

    她成了最恶的人。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谁欠你钱,你找谁要去,这事和我妹妹没有关系。”申细辛收拾着她的卡和房产证。

    环着申细辛而站的人都向前了一步。刘啸点头:“的确是这样,我们也是这样做的,是你妹妹硬掺合了进来,并且还告诉我说你有钱,多少钱都有。”

    “她那是情急之下胡言乱语。我只是普通的一个上班族。”

    刘啸托着腮沉思两秒:“姑娘,我们也是受人之托,我的手段都是光明正大的,给你透个底,冲我和葛大哥多年的交情,我才揽下了这活,如果放在别人手里,后果是什么,谁也预料不到。小嫂子身子不那样,你还有可能拖着她一走了之,现在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申细辛背上包站起来:“这事跟我没关系。”

    “道理怎么讲不通呢?姑娘,我们不想欺负你。”

    “那这又是什么呢?”申细辛被围住。

    “弟兄几个辛苦了一夜,总不能白忙活吧。”

    申细辛甩下包,论打架她就没有怕过人。刘啸明显声东击西,包被人捡了去,翻了个底朝天。

    刘啸笑:“我们不欺负女人。”他拨弄着茶几上的东西,不过是些她随身的私人物品。

    申细辛冷笑几声,叹自己居然想跟流氓讲道理。

    有个人在一点点地捏她的包翻找东西,也有人在上下打量她。她穿着薄款的针织衫,下面是牛仔长裤,身上是藏不了他们要找的东西的。

    “楼上有房间,你大老远来的,不如先去楼上休息休息?”刘啸望着被反过来的包,礼貌询问。

    有两人走过来站在了申细辛身后。“接竹竿的吗?”

    “没办法,我们也是养家糊口。你别怪罪。”

    申细辛笑了。这样的人彬彬有礼的说话,呵呵。

    她在沙发上坐下来,翻回自己的包,把身份证,火车票,充电器,纸巾之类的重新装回去。

    “等等!”有人大喝一声。

    申细辛装纸巾的手抖了一下。刘啸眼明手快,抓过纸巾,撕掉塑料包装,抖动几下,一片白纸堆上掉落出一张黑色的卡。

    刘啸捏住卡晃:“小嫂子诚不欺我也。姑娘,我都翻出来了,说密码吧。”

    “这不是我的,我不知道密码。”

    刘啸仍掩不住笑意,眯着眼睛翻来覆去把玩着。有人早已拿来了pos机。

    “或许就没有密码呢?”刘啸边说边把卡插了进去。

    申细辛倾身蹲在刘啸身边,按住他放在沙发扶手上的胳膊,低声说:“我今年26岁,o型血,没有不良嗜好,各个器官都很健康,你容我再宽限几天。”

    刘啸停下,盯了她几秒:“姑娘,你对我的职业,好像一直存在着误会。那买卖器官的缺德事是我干的吗?”

    申细辛低估了他们的办事效率,不到一分钟,刷卡凭证,借条都在她的手里了。那群人已走到了门口,刘啸又折返回来,递过来一张名片:“姑娘,以后用得着地方,随时开口。”他迟疑片刻又说:“以你这样的模样身段,整个整的,比零的零的值钱多了,那个圈子里我认识的也有几个人,如果有需要,尽管吩咐。”

    她木然地看着刘啸,尊严在刘啸刷卡的那一秒就被卡的主人踩在脚下了,这样的话又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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