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月迪,你怎么了?”楚眠握住他的手腕,“你突然变得好奇怪。”

    “……美梦成真的话,有什么得不到。”他以为她想挣开自己的手,于是顺了她的意,就要脱口的话在齿间绞碎。

    楚眠没能听清,讨厌这莫名沉重的气氛,接而朝他发问:“你第一次遇到我,就是我在巫族见到目傀的那个时候,你来狱寒叶多久了?”

    “两年多吧,”他转了转眼答道,“四年前,司琬明回了魔渊,一刻也等不及把我踢下台,一伙联手把我打到了这鬼地方,祸妖之乱也差不多发生在那时。”

    “司琬明?他原来不在魔渊吗?”

    “他自小又蠢又弱,老太婆屡次想杀他,我把他贬为废人,扔到魔渊外,任其自生自灭。”

    “……”楚眠对别人的家事无力置喙,继续道,“可你刚来狱寒叶的时候,不是还在招人吗?连我都想收买。”

    “谁想收买你?”司月迪忍住敲这木鱼脑袋的冲动,“那又如何,你也看到了,在这仇敌遍布的地方,我寸步难行。”

    “所以呀,等你恢复足够的实力,就什么都不用顾虑了,你的梦也一定能够实现。”楚眠轻轻踮起脚,浮曳半空的瑞草香风随着她的动作盈盈而上。

    “哪个梦?逍遥游侠?”他被突如其来的清舜迷到眼,呼吸一滞。

    已经分不清,那道迷惑的风是在编织美梦,还是在令他清醒:

    “不只是这个,不论是在哪儿,你在做什么,只要是你认为好的,你想要的,都可以。”

    哪有这样傻乎乎的梦?他无声低笑。

    “在浑水待得够烦了,我现在只想做点简单的,随便点的。”司月迪糊弄一般道出了自己的愿望。

    楚眠欣然挽起袖口,樱桃色的穗线缠于腕上,雪脂红璃如若凝琼:“你给我的这条绳结,是你自己编的吗?好好看。”

    “是我做的,”他收回视线,“补衣服也是一样吧,快说要怎么弄。”

    “好啊。”

    “……”

    为什么那双能制精致傀儡、编隽美绳结的手,却学不会穿针引线呢,楚眠百思不得其解。

    —

    一月后。

    青年修士如约赴至结界秘门,已有一人候在此处。

    空门素柳前,长身男子白衣白靴,丰神俊朗,清雅至极,似那光风霁月鹤上仙,一对狐狸目纤巧端和,只消有情胜无情,拂散了苍生草芥间的虚妄荒芜。

    此人乃当今爻州鸿羽宗掌门,元憬真君,同时也是太虚联盟的白金御史,易青乾。

    青年止步,恭谨俯身道:“万般劳烦,还令真君久等,折彗惶恐。”

    “无妨,”一股无形的威压自男子周身散放而出,而那态度平易近人,免了青年的礼,“折彗道友,本君万事皆已备齐,只是不知你是否下定决心?”

    歧兰垂目望去,三根银鱼细管静卧于男子削挺的手中。那即是定魂锁的钥匙,应天而锻,珍稀无比,百年的产量都屈指可数。

    “前日联盟传来通报,你的诉请已经通过,并同意将你释出狱寒叶,此钥匙先交付于你,”易青乾将一根银管递与歧兰,语声温和,“你那边还未协商好?”

    歧兰缓缓答道:“……是。她在这里有必做之事,折彗尚且拿不准何时将她带离。”

    易青乾闻言轻叹:“折彗道友何需忧虑,性命攸关之事,那姑娘定会听你劝说。这损坏的定魂锁,对身体伤害极大,还是尽早解除,远离此地为好。”

    他将剩下两根银管握在掌中,陡然地,口中话转得诡寒:

    “何苦窝囊至此。她的必做之事,只有永远留在你身边。绑着也好锁着也好,让她独属于你,何不是无上的真确呢?”

    “……”歧兰略略颔首,不置可否。

    “这两枚钥匙,拯救你我各自的心上人。届时你带人过来便好,”易青乾眸色凝深,那映出的天际风雨欲来,一抹微不可察的狰狞闪过瑾玉般的面庞,“本君还得注意着那边碍眼的狗。”

    话音刚落,两波修士自秘门鱼贯而入,各有五十人上下。一队身着统一的玫白法衣,另一队则衣着各异,似是由不同宗门的弟子组成。

    那队不同服制的修士见到天水碧衣色的歧兰,皆是面露欣喜,朝易青乾行礼后蜂拥过来:“折彗师兄!”

    “真是好久不见!有四五年了吧!”

    “好不容易听到你的消息,没想到你被冤枉到了这狱寒叶!”

    “你还留着留仙宗的弟子服!内门的衣服就是不一样,啧啧。”

    “弟子服的衣料还是大宗主亲自去寻的!当初长老他们设计图样就设计了好久……”

    “今日终于能将那罪魁祸首捉拿归案了,留仙宗六十八条人命啊……”

    故人相见,曾相聚留仙宗,如今流落各方的修士们一时有些哽咽。

    歧兰立即拿出师兄风范,安抚了一会,便有弟子上前来问:

    “折彗师兄,听说你要把巫族的律术传给修界修士,是真的吗?”

    另一弟子附和道:“真是太好了,祸妖之难除众所周知,除了圈禁毫无办法,近来虽有巫族人支援,可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如果我们都能学会律术,再也不用这般担惊受怕了!”

    “兹事体大,还是等出去之后再议吧。”心下微沉,歧兰趁机结束话题,示意雀跃的弟子们回到队列。

    他的目光转回易青乾身上,后者望了眼远方天色,挥手之间,修士大军化作整肃行列齐步进发,朝寒漠的另一头飞身而去。

    两队修士转眼便遁入云空,只余下十人附在歧兰身后,大半是方才前来搭话的往昔同门。

    “元憬真君,不先同他们一道捉拿罪人?”歧兰向负手立于原地的人问道。

    易青乾展眉而笑:“不急。魔渊五皇子哪是说捕便能捕的,不如本君和留仙宗一路,好彼此有个照应?”

    察觉到语气的细微差别,歧兰心中预感更强,举袖掩去眼底暗影,道:“那便承蒙真君关照了。”

    随后众人纷纷动身,目的地,是一座枯败的墓穴。

    “你们怎么会来此处?”与易青乾拉开一定距离,歧兰随手抓了个性子沉稳的师弟,发问道。

    已经改号为暮诗的师弟清清嗓子,回道:“是太虚联盟在招人,捉拿与祸妖之乱有关的嫌犯。我们经过元憬真君的介绍,追踪四年前的首犯司琬明,正逢他今日擅闯狱寒叶,我们又得知师兄你这里需要人手,就分成两批,一批随鸿羽宗找司琬明,一批留下来帮忙。”

    “帮忙?元憬真君是如何与你们交代的?”歧兰眼尾的墨锋不着痕迹地敛起。

    “说是一魔修掳走了一巫族女孩,那女孩和师兄你一同被冤枉入狱,你一心想救人,奈何魔修拿女孩作人质,现下已是束手无策。”暮诗老实巴交答道。

    “……”

    “本君可是很好奇,能让一度舍弃所有的折彗道友紧追不放,那女孩身上究竟有何过人之处?他当初无意报仇,疏远同门,却入了巫族,有了如此看重的人,不是吗?”

    一番言论突地插进两人之间,易青乾不知何时掠至他们身侧,嘴角清浅的弧度看不出任何情绪。

    只是那话,含了点挑拨离间的意味。

    暮诗赶忙摇头道:“折彗师兄,我们绝对没有这么想!师兄是什么性子我们还不知道吗,再说惩恶扬善,扶持弱小,不是仙门弟子的基本修养么?”

    “哦?本君偶然听得几位小友的闲谈,还以为你们生了什么嫌隙,原来并非如此,那本君便放心了。”易青乾抚掌笑道,视线却无辜地落在后方几名弟子身上。

    被提及的几人浑身一颤,一名为宣漪的女弟子被推搡着,好半天才上前来,吞吞吐吐地道:

    “元憬真君、折彗师兄……我、我们只是说笑的,绝对没有妄自揣测师兄的意思,师兄去往巫族是高瞻远瞩,如今也不负众望,要将那巫术发扬光大,拯救各界苍生……”

    易青乾又在一旁开口,像是要给宣漪解围:“此言甚是。本君这多嘴的毛病这么多年竟还未改过来,折彗道友千万莫放在心上。至于折彗道友打算如何传授律术,在各方之间协调均平,那都是救出巫族女孩之后的事情了,此事还是暂且搁下为好。”

    歧兰闻言颔首,面色依旧如沐春风,宽慰了暮诗和宣漪几句,让他们归队安稳赶路,又同易青乾客套一番,脚下御风不停,实则心不在焉。

    如今能够没有太多顾虑,有意传出律术的“巫族修士”,拥有最敏感也是最合适的身份,只有他一人。

    谁第一手掌握了律术,从他这里获得巫族千百年的传承,那便是名垂青史的开道宗师。易青乾不过是意欲尽占先机,厚泽鸿羽宗,或者说他自己。

    不然堂堂白金御史,何以对他这孤立无靠的罪人施以援手呢。

    这是这位鸿羽宗掌门的第一重目的。

    自然,有了第一重,还有第二第三重,层层叠叠圆滑缜密。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刚结识易青乾时,歧兰只从其口中得知,他本是鸿羽宗一个籍籍无名的弟子,数年间奋发图强坐上掌门之位,皆是因为心上人蒙冤入狱,在太虚联盟逐渐有了话语权后,便谋划着将她接出,洗去一切污名,好好安置在自己身边。

    只是,他这心上人倾国倾城之姿,仰慕者无数,就连那桀骜不羁的魔渊五皇子,也不过是她的裙下臣之一。

    什么捉拿祸妖罪首,招募受害者追踪讨伐,鼓动魔渊各族对五皇子的猜忌,全是表象。

    只要是碍眼的,胆敢指染他的东西的,他定要通通铲除,抱得美人归。

    倒也未必。歧兰森幽的菱眸不觉拢成细密的缝。

    说不定,除掉情敌只是表面,解决隐患司琬明方为真义呢。

    参与人员越混杂,他才越好浑水摸鱼,借刀杀人,最后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这是元憬真君的第二重目的。

    —

    风芷音从未觉得狱寒叶的天如今天这般逼仄。

    她心若浮萍,对居所,对身边人,皆是毫无眷恋,一向如此。

    反正不管如何推拒,如何使坏,总会有不知数的人谄媚着凑上前来,她有兴致便拈花自娱,无兴致便统统丢开,了无琐事一身轻。

    就算在这事上跌了个大跟头,她也一点没想过改变。

    还好,她遇到了还愿意听她说话的人。

    她今天也想去找她。在那个奇奇怪怪的墓穴边,好吃的好玩的,有她想要的快乐。

    只是糊在周身的空气过于沉重,她脚下不禁滞慢几分,便被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挡住了去路。

    一道身影自阴翳缓缓踱出,显出年轻男子的姿容。薄柿色宫裳明秀不失简净,璋带檀发裹饰一张俊美容颜,走动摇曳间,耳下的紫蝶珠坠展翅而现,正欲下一刻携风归还。

    隽秀如画的青年一步步迎来,仿佛跨越了无尽的日夜和路途,他的目光只聚集在对面女子身上,仍带几丝青涩的嗓音仿若旭日黎晖间飞落的杏花:

    “芷音,我来接你回家了。”

    “?”

    清霜覆雪,玉竹凝薇。纵是霞衣似烈,女子身姿疏冷,缱绻话音却满是漫不经心的漠然:

    “你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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