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眠让傀儡在城中搜寻了大半夜,却什么也没搜到。

    她还专门避开夜巡的官兵,去兵营看了一眼。

    风波结束,整座城平静得可怕。

    楚眠以为纵火事件就此告一段落了。

    然而一波平了,一波又起。

    在兵营待了半个月的周施施,终是耐不住苦,吵着要回家了。

    “可把我累惨了!训练又累又无聊,从早到晚没有一刻停歇,说睡觉就睡觉,半夜叫人起床,不准交头接耳,还不能洗澡——”

    短发少女黑了不少,端着碗在桌前大口扒饭,把半月没说的话一骨碌倒了出来。

    楚眠在房婆婆放声尖叫前出言安抚:“先吃饭,吃完了,我们慢慢听你讲。”

    “讲完了。”周施施从碗里抬起脸道,然后风卷残云般夹菜,“好久没吃到像样的饭菜了!”

    楚眠偷偷向一筷未动的房婆婆说:“她是真饿坏了,这顿吃饱后,您再教训她。”

    房婆婆阴沉着脸,端着空碗筷朝厨房蹒跚走去,明显是不会管教这个临时住客的样子了。

    楚眠已经给周施施老家发了信,城内外一个来回,估计也要十天左右才能收到回信。

    在周大哥来接人前,周施施暂时在房婆婆家住下。

    楚眠见房婆婆不管,便自己提醒了周施施几句。

    等人熟悉些,话能说开了,情况应该会好点吧。

    曾经自己也不管不顾别人的眼光,以为自己什么都是对的。

    当能回头来看时,会觉得愧疚,抱歉,丢脸。

    有人会在意,也有人不会在意。也有人会记得,有人不记得。

    楚眠提醒周施施是她的事,周施施能不能注意到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不过还挺有意思的。

    这对远亲祖孙,像是天生的仇家,一个往东,另一个定要往西。

    周施施破坏了房婆婆恪守的很多规矩,有的是故意顶撞,有的是真不知道。

    这导致了房婆婆一看见她就嘟囔,威胁要为老周家清理门户。却最终也没真的把她撵出门。

    楚眠看着没多过分,周施施那点心思哪能闹上天,也就撒手不管了。

    周施施这人,爱欺负自家人,但绝对不允许别人欺负自己家里的人。

    房婆婆的拐棍不见了,以为是周施施藏起来的,和她赌气大半天没说话。

    周施施东翻西找,结果发现是对门的兵痞子顺走的,追着人家老油骨头跑了一整条街。

    周施施回来后,立誓要将对门打成落水狗,赶出雪戎镇。

    房婆婆拿着拐棍,一声没吭,照常出摊去了。

    房婆婆在镇西东家雇了帮手,所以不用楚眠帮忙。

    于是周施施拉着楚眠要去对门蹲守。

    “那老乌龟不知躲哪去了,楚睡姐,你和我一起,等他回来彻底收拾他一顿,以免周边邻里继续被祸害!”

    楚眠拉下她扯着自己衣服的手:“不用了,你的担心是多余的。你没看见房婆婆什么都没说吗?”

    “为什么?”屋外太阳还是黄灿灿的,周施施双颊通红,抬手抹了抹额上的汗。

    楚眠递给她汗巾:“因为大家习惯了。”

    “这还能习惯?”周施施震惊了,“被祸害了还要去习惯,那大家伙也太好欺负了——”

    楚眠:“倒也不是这样。应该说,大家把那个爷爷当成了这条街的一份子。”

    “我也是住了段时日才知道的,每次他去别人家,别人不仅不恼,甚至会给他点碎钱去买杆烟,买串糖……打个比方吧。”

    她指着周施施说:“你觉得你姐姐好吗?”

    “周大菁?”周施施一顿,答得毫不犹豫,“一点都不好!嘴巴臭,爱挠人,睡觉抢我被子,……”

    “但你还是愿意和她一起住吧?”

    “不愿意!”

    “……”

    好吧。这个比方打得太烂了。

    又过了一周。

    楚眠在裁衣铺取到了自己定的衣服。

    先在店里试穿了下,不合适的地方稍作改动,便穿着樱紫色的褂裙出了布行大街。

    店里的老板娘帮她把长发编起,梳了单鬟髻,没有发钗,便用布绳作为代替。

    正好是从原布匹截下来的边角料,楚眠学着街上其她女孩子的发式,随意挽了个花结。

    换了新衣,楚眠的脚步也不自觉加快。

    像是赶着要见什么人一样。

    很奇怪。

    胸口一阵阵发闷。

    感觉有人在跟踪自己。

    有刻意的,隐藏得很好的视线。

    神识经过,却被炎日的滚滚热浪吞没。

    楚眠预想了各种可能,又一个个地推翻。

    时间偏近正午,虽刚入初夏,太阳的热情也不容小觑。

    镇上已有住民出现暑热的症状,虽多是幼童和老人,医馆也比平日拥挤一倍。

    房婆婆拿了偏方叫她们防暑,自己却不知为何惹发喘疾,现在也在医馆里躺着。

    顾不得当下燥热,楚眠自人群缝隙间穿过,直奔向熟悉的街道。

    拐了个弯,白石灰瓦的房门前,周施施正和一个身影挥手道别。

    那是——!

    楚眠一路跑到门口,那身影却已然消失在另一转角。她压着体内不适开口:“周施施!千、千瑶为什么会来这里……?你们在做什么?”

    周施施却一脸奇怪望着她惊慌的样子:“没什么呀?兵营今日休沐,千瑶出来采购,正好路过,我也正好要出门,就碰上了……”

    “……”楚眠觉得有哪里不对,嘴唇微张,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呀!”周施施这才注意到楚眠身上的褂裙,“楚睡姐穿这么好看!今天是什么日子呀?”

    “嗯……不是什么日子,需要穿,所以穿了。”

    “……”周施施没办法和她继续这个话题,瞄了瞄日头,拍拍楚眠的肩道,“楚睡姐,你要进屋吗?我给你买了冰碗,放桌上了,你快吃吧,不然快化了!”

    楚眠看短发少女欲朝外走的架势,问道:“这都午时了,你要去哪?”

    “当然是……给房大虫,啊不,房奶奶送饭哇!”少女面上神秘兮兮,拎起一个食盒,“给她尝尝我的秘制薄荷碗!”

    “……”楚眠只希望她们不要当场掐架。

    她走进屋门,将手上的另一套衣服搁到附近的架子上,“你等一下,我和你一起去。”

    “……”

    没能听到少女的脆声应答,楚眠回过头,倏尔发现背后已并非炫目的街景。

    ——广阔黑河,流水潺潺,梨木小舟上,黄衣女孩与她四目相对。

    “楚眠小姐,”女孩低垂着眸朝她开口,“风师叔邀你前往太虚联盟一趟。”

    “荼蘼。”

    楚眠还有些愣怔,只是空气已不那般闷燥,河上清风令心中镇静了些,她转过身道,“风师叔是指芷音姐姐?这是怎么回事?你能从某个地方把人带走?”

    “……”荼蘼默言片刻,作了一番思索后才答,“是的,风师叔是师父的师妹。”

    “我下船以后,怎么样了?芷音姐姐和你师父去了太虚联盟吗?”

    荼蘼摇头:“师父不在了。风师叔和九胭姐姐在。”

    出现了新名字,楚眠有点没听懂,遂移开目光,问着别的:“这渡河……和你送我来时的河有些像,但又不完全相同,这是……”

    荼蘼眼睛一亮:“嗯,这是我和九胭姐姐做的,用来纪念师父的挪移机关阵。”

    挪移机关阵?

    若说能移转她的方位,可又如何只定位在她身上?

    不过她说纪念……

    楚眠抿了下唇,在船中寻了个位置坐下,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多问为好。

    念及临走时的状况,楚眠心头隐隐涌上不安。

    不会有事的。

    她在房婆婆的屋子里放了目傀。最近雪戎镇还算安宁,很久都没有出现过骚乱。兵营里更是恢复了秩序。

    她仰起脸,话声牵强:“为什么这个时候叫我过去?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吗?”

    “九胭姐姐派人来逮捕你,”荼蘼说,“风师叔得知后,便让我从九胭姐姐的机关星图里寻个空子,先把你接过来。”

    这是什么关系?楚眠眨着眼睛表示不理解。

    “所以,从那位九胭姐姐的机关图上,可以找到我?”她想了想道。

    “是的。你的神魂中,留有定魂锁的痕迹,无论身在何地,九胭姐姐都可以寻到记录。”荼蘼回答道,

    “九胭姐姐也不是要逮捕你……是她每天都要向上汇报定魂锁的情况,风师叔一直为你隐瞒作假,不久前被九胭姐姐知道了,要与她算账。”

    “她们就打了赌,看谁能先找到你。荼蘼今天刚完成挪移机关阵,就被风师叔催着来接你……”

    “……”楚眠从头到尾听得震撼。

    “方才联盟的人就快找上你了,荼蘼眼疾手快,就直接将你带到了阵中。”

    所以,刚才感觉到的跟踪,是太虚联盟的人?

    楚眠心中略松口气。

    她平复呼吸,重新望向荼蘼:“可是荼蘼,你听师叔的话,用你和九胭姐姐做的机关阵,甩开了九胭姐姐的人。那到底算谁赢了?”

    “……”荼蘼拧起眉头,掰着十指,左算右算,半天都未得出结果,“荼蘼不知道。楚眠小姐,应该算是谁赢?”

    注视着女孩鼓脸犯愁的模样,楚眠最后的那点不适也被淡隐而去。

    ……

    太虚联盟,天锁楼。

    风芷音一袭神女盛装,步履闲雅,推门直入。

    天锁太史的星阁中,极目而眺,银河图卷下女人鬟发低挽,气度丰韵,正端了细长烟斗,有一搭没一搭地吸着。

    风芷音上前,直道:“你的人,输了。”

    韵秀女人倚在长椅上,闻言转眼过来,缓缓吐出个烟圈,叼着烟嘴的菱唇微开:“谁让你进来的?”

    风芷音不答,毫不客气地在亮漆的杉木桌边坐下,长裙下一足些微抬高,裙缘滑开,露出一截纤凝的雪白。

    她做这“天苑神女”也是怡然自得。

    不说修为,单以她现在的神女身份,足以在三界,在联盟横着走。

    思来想去,干脆趋利避害一点。

    比起一个人横冲直撞单打独斗,在联盟能让她获得更多。

    女子收了思绪,坐在桌边晃起两条小腿:“一会儿荼蘼和眠儿到了,就把你的金乌天矢阵给我吧。”

    漆金烟杆在桌沿被敲出脆响:“不可能。”

    那掉落的烟灰由带了火星到湮灭化屑,风芷音的视线随之而落,又转到女人阴郁的脸上:“那赌约就算了,本神女不稀罕你的东西。只是记得,把眠儿的定魂锁印除了。”

    女人深色的眼妆伴随眯眼愈发秾稠:“除印记不算在赌约里?”

    “当然。”

    “想得倒好。本太史没有义务帮你除印。”

    “荆九胭,”风芷音停下晃悠的动作,一腿携了危狠的罡气横在女人身前:

    “你的情痴还要发多久?发作在我身上倒无所谓,我天性慈悲转头就忘,可你必须给洛师姐收拾烂摊子——”

    “你还敢提阿瑛。”荆九胭从长椅背上直起腰,气得胸口上下起伏,烟叶燃尽都忘记抽,“哪有人带着一缕神识进混沌的?阿瑛的神识怎么可能撑过混沌乱流,若不是我先一步接回荼蘼……”

    话中她住了嘴,又疲惫地躺回椅背:“跟你说这些根本无用。你不过一荡.女,不配有羞愧之心。”

    风芷音顿觉好笑,将伸出的腿收回,搭上另一条腿,道:“修士向来讲究你情我愿,合道之好,怎么,偌大一个修界,你荆九胭规定了不许?”

    “那也不该睡了别人的未婚夫。”

    “你这说法可要纠正一下。”原本知晓了这天锁楼的太史为何针对自己,而其从未正面朝她发难,便一直拖着不提。不料此时勾出话头,风芷音可不愿当百口莫辩的出气筒:“你的前未婚夫,没错吧,可是信誓旦旦和我说过身无羁绊,前缘尽断。”

    “我也不能从一个没有神魂契约的人身上,看出他有没有把尚在闺中的未婚妻蒙在鼓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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