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通海关口出现一对年轻男女的身影。

    此处为外界进入修界的枢要关口之一。道行高者可御剑御法宝通行,而像楚眠一般无护体灵气的低修为者,唯一选择是乘坐云舟。

    巫醒提前说会来通海关接楚眠,因此她和迟阕站在人群熙攘的码头前,再一次作别。

    提起巫醒,迟阕和她讲了讲如今巫族跻身于太虚联盟的境况,以及空缺的神位如何来补。

    “我不会告诉巫醒的。除非他问。”楚眠听完点头,说道。

    “巫族永远欢迎巫律,巫醒回去看看。”迟阕说着,将刚买的火灵笼递给楚眠。

    楚眠一手捧着精致的小暖笼,一手牵住迟阕的手掌。

    他们从俞县一路往东,不知是否因为海上仙风寒幽缥缈,通海关邻近城镇方始融雪化冰。冻春沁冷,楚眠将绒帽围脖披风全部加在了身上。

    而迟阕一身常服,仅多了件外衣。

    码头往来多是仙家修士,从穿着薄厚也能看出修为孰高孰低,此时他任由楚眠抓着他的手,夺走他平整不齐的手心里的温度。

    楚眠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迟阕就变成了这副任她摆弄的样子。

    是知道她计划回修界的那天吧。

    还是在雪地里,她发脾气的那天。

    她自认为的缺失之人,也有自己更加广阔的世界。

    拘泥于区区情爱的人才是傻瓜。

    “亲我。”楚眠略感不忿,朝他微微仰起脸,颊边乌黑的发被帽子压住,也被她顺到耳后,服帖地收拢。

    她还轻阖上了眼。

    顺着相牵的手,楚眠感觉到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在接近,却对他选在哪个位置没什么期待。

    迟阕和风芷音描述的世间男子风貌大有不同。

    这样的要求,他最多也就循序渐进,还要犹豫磨蹭个半天。

    结果迟阕一上来就选了她的唇。

    楚眠诧异睁眼,脸上发烫的同时,没能错过那人细碎鬓发下的一抹艳彩。

    还……还是循序渐进吧。

    楚眠看着飞快转过头去的迟阕,心里唯独冒出了这个想法。

    如果她不主动,迟阕就不会先主动。

    如果她不说,他连该怎么做都不知道。

    所以他偶尔超出的举动,会让楚眠觉得……刺激。

    离别之前的小小忧郁,转眼又变成了别的东西。

    来自于他的任何安抚,总是有四两拨千斤的作用。不知不觉地无意识间,她所有的,不论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的,毁灭和伤害,都不再那般令她痛苦。

    不用责怪自己的仁慈软弱,直面它,接受它。迟阕的作用,充其量是不让她那么难过而已。

    楚眠已满足于这份淡淡的温暖。

    只不过,火熄了一簇,紧接又有另一簇燃起。

    她扯着迟阕的袖子,想让他把脸转过来,背后猝不及防被撞了下。

    她的脑门磕在迟阕肩膀上,手里的火灵笼随之一震,也掉了出去。

    迟阕优先关心楚眠有没有磕到碰到,等他想起那只笼子欲要将其捞起时,楚眠已经蹲下身捡起,以防它被纷纭不绝的路人踩到。

    肩头挑了沉重货物的货郎朝两人连声道歉,身影渐渐消失在成片的人群之中。

    迟阕出于礼节回话,视线转回楚眠身上。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火灵笼,瞳中游丝般的光亮只显黯淡。只见那本用来固定火灵石的六角丝绢架已然歪折,一动便直晃,想来是在磕绊中折断了。

    如果是很久以前的楚眠,应该会微笑回应刚才的挑货郎,再装成一脸没事的样子。

    “……”

    迟阕拉过一言不发的女子的手,道:“再去买一个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恰好能穿过周边的吆喝声,交谈声,行车声……各种嘈杂,传进楚眠耳中。

    楚眠怀里抱着那只暖笼,被牵的手中稍微用力,示意迟阕别去了:“不用。”

    说罢,她带迟阕移动到一块人少的地方,从储物玉佩里取出自己的小铁钳,将那折断处拧正,然后让迟阕帮自己端着,用细线仔细扎好。

    ——虽然靠近了看,还是看得出改造的痕迹,但已经能稳稳拿在手中了。

    楚眠从迟阕手里接过改好的火灵笼,垂下眼睫,轻笑了下,道:“我只是,想起我十五岁生辰那天,卜算姻缘的事。”

    “我的结缘桃枝,不仅没有生出花苞,还断掉了。”

    没等迟阕有什么反应,楚眠抬起头,双眸褪去火笼的热与光,恢复宛若深潭的平静:“不是意外,就是注定,就像这火灵笼一样。”

    那眼神仿佛在问,知道了这个之后,你还是要选择我吗?

    “……”迟阕伸手抚上楚眠的脸,那颊上带着的凉,侵进他的手掌经络,融入他的四肢百骸,而他也能以自己血肉中源源不绝的热度回之。

    顿了顿,他一瞬不瞬望着楚眠略含空落的神情,开口道:

    “今年夏末,巫族将派出几支见习巫官小队,到修界各地宗派比武切磋,交流道法。其中也包括爻州的鸿羽宗。”

    “我为巫官领队之一。那个时候,我会把和你所有的事,还有我的答案,全都告诉你。”

    “你等着我。”

    ……

    楚眠成功和巫醒汇合后,找到自己的房间,出来便见白衣的俊朗青年两臂搭在船舷,背靠云海,仰着颈脖举目看天。

    楚眠站到他旁边,也朝上看去:“能看到什么?”

    视野之中,碧空浅蓝澄透,云海壮阔宛若白浪波涛,随着他们前进的方向一层层堆叠。云舟日行万里,数刻前身处的通海关早已被抛在遥远的人间界。

    船舷边的青年束了发冠,急风掠起几许他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丝,楚眠见状缩回头,站回云舟灵力罩的范围。

    她眼见巫醒入神地欣赏美景,毫不担心会打扰到他,又问道:“怎么不和迟阕多说几句?打个招呼就走了。”

    青年眼珠映出的景象从浩淼天穹转为紫衣女子的面庞,启唇时笑意不明:“眠眠,你是希望我当面挑衅他?”

    “这次算我失策,下次见面,我一定挑衅。让他知道,就算我被支走,也不容许别人趁虚而入。”

    这都哪跟哪啊。

    楚眠估摸着他对巫族还有些许记挂,能从迟阕那获取不少情报,这下看样子也无需介怀了。

    “你在说什么啊。”

    半带无奈地回了话,楚眠面朝前方,眼前不断涌过船侧的云海,听到偏过头来的巫醒问:“你们最后说了什么?”

    巫醒下了云舟找来时,迟阕正和楚眠说完最后约定的话,或许被听去了只言片语。

    “他说他会来找我,”楚眠在巫醒面前极少掩藏心事,“他好像有事情和我交代。”

    巫醒轻轻“嗯”了声,眼睫重新指向无论如何也看不厌倦的云空:“你很在意他。”

    “有吗?”楚眠两手搭在船沿,“但是我,并没有期待。”

    “期待?”巫醒闻言瞥了楚眠一眼,目露不解。

    楚眠点头:“就算在一起的时光有多快乐,我也不会对给我带来快乐的人怀抱期待,就算相信他的许诺,也不会抱多大希望。”

    她略低下头,语声平淡:“这只是我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

    楚眠还没有忘记雪地里第一次吻时迟阕的眼神。

    如果迟阕真的来找她,践行他的许诺——

    到那个时候再说吧。

    巫醒对她的话没有特别的质疑,仰着项背极目眺望满足了,方从舷板上腾地一下站直,揉着脖子道:“眠眠,我觉得你也不用对迟阕小哥有什么期待。”

    楚眠的视线落过来,他叹口气,接道:“因为他知道,自己在面对你的时候,根本不行。”

    楚眠:?

    什么意思。

    巨型云舟在空中稳稳行驶,楚眠同巫醒聊起彼此的任务经历,很快把迟阕的许诺置于脑后。

    —

    春去夏至,楚眠向神机堂提交了检测孽鬼的阵法盘,随即被叫到惊鸿水苑议事。

    风芷音正把一个机关球形状的阵盘捏在手中,翘着腿在桌边道:“试过了么?探测祸妖的效果如何?”

    “试过了,用宗门里豢养的祸妖。”楚眠回她,在放了竹靠的圈椅坐下,“能在祸妖出现范围内进行预警,距离在五里到十里不等,检测普通妖兽的阵盘也还在研制中。”

    “之后加入镇守宗门的机关,如果可能的话,定期派出巡逻的傀儡小人也是可以的。”

    风芷音听着点头:“一般妖兽的探查,我让于决来配合你们,至于祸妖那边,最近有巫族使官与我联系,听他们的意思,不仅要买你的制阵技术,还仗着自己巫术精通,想再弄点新花样出来。”

    楚眠:“敲他们一笔吧。”

    “这说不准。你的阵法形制以守宗机关阵为底,不排除之后有人转而打阵法的主意,我首先就没答应那边。”风芷音一手支颐,道,“等到神机堂能交出独立运转的检测阵盘,再论也不迟。”

    楚眠向后靠了靠,看着不甚在意:“单独的核心机关,我已经留了一套,但也因为没有护宗大阵的加持,效果差了许多,这点倒是值得向巫族讨教讨教。”

    风芷音抬眼看向楚眠那边时,于决脚下携风,步履雅逸地踏入水阁:“掌门,巫族那边来了联络。”

    “说什么了?”白衣入目浮映窗外清光,风芷音提高视线。

    “是说要来神机堂谈合作……,楚师妹也在,”于决朝行礼的楚眠拱手,一边道,“那边已经派出了人,不仅是对神机堂的机关阵法感兴趣,还将就三月后的交流大会作个初步的对接。”

    “来势汹汹啊。”风芷音放下手里的阵盘,眉间一蹙:“你去告诉神机堂各堂主,和相关堂师商议,能向那边拿出些什么样的合作,再拿到我这来过目。”

    说完眼光掠过领命的于决,转回端坐的女子身上:“眠儿,你这边如何想?”

    楚眠答得委婉:“这要看他们如何想了。”

    鸿羽宗最萧条的那几年,宗门上下全由神机堂支撑。大大小小各堂制品,每年都有几样适合扩充投产。

    但要不要给,得看来方的态度。

    先让上面商议着,楚眠暂时打算按兵不动。

    ……

    ……

    “喂。”

    青年因为同伴的呼唤停下脚步。

    “你这么杀气凛凛的做什么?我们是去谈生意,不是去杀人。”

    陶飞彦举步上前,想让脱离小队的青年走慢点。

    “有病吧你?”似是察觉到哪里异样,他捂住衣袖,朝后连退几步,“大热天的,身上冷得跟死人一样。”

    青年没理他,墨色衣摆一动,自顾自朝前走去。

    “真要去杀人?”陶飞彦搓着两臂鸡皮疙瘩,悄摸摸凑近问。

    “啊。”

    青年踏过山路石块,左手习惯性地伸向腰间:“因为有一个,无论如何也想让我取走性命的人。”

    腰间刀鞘应声一颤,石块悄然绽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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