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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胤礽的营帐跟他这个人一样。

    我到现在还能记得金玉碧玺,罗纱蜀缎,花团锦簇间,他穿着一件杏白的里衣,松松垮垮地露大片胸膛,大腿隆起,臂弯搁在膝盖处,手却拿着我的簪子把玩。

    西洋的传教士说胤礽是美男子,他眨眨凤眼,斜睨过去,似笑非笑,事后问我,他算吗?

    不过我那时候还说不出话,他没那个耐心,我也没那个价值,能让他等待我点头或者摇头。

    “孤并不在意你怎么想的,”他眉眼弯弯,勾着我的脖子,帐内龙涎香的气味太浓,我半张脸抵在他的胸口,一起一伏,又听见他说,“毕竟你都能看上老九,孤倒不会蠢到对你的眼光有期待。”

    他还不知道自己手上拿的簪子,就是胤禟送我的。那本也……不算什么玩意儿。

    ——若梧

    06.

    阴惨惨的天,并不轻俏的风里开始夹着一些乌黑的水腥气,官道不必谈,连小路上的小贩子都开始收拾起来,毕竟下雨天,也做不出什么生意了。

    一顶寡青的小轿,颤颤巍巍停在隐蔽的店前。细雨先一步下来,低眉顺眼,却不失警惕地左右观察,没瞧见什么人,才舒了一口气,转身低语:“小姐,下来吧,九…爷定好了厢房,想来时间也快到了。”

    没人回答,瘦瘦白白的小手从浅青的门帘后伸出来,也就指甲处带了点生气的粉血色。

    有人喜欢陆小凤的红斗篷,可真正要出门,也只能披上不引入注目的灰袍。她也并不难过,很平常地接受了一些偷偷摸摸的要求。

    在若梧看来,紫禁城、不、整个世界,都是一级级的台阶,从来没变过,要踩到上一阶,后背就必须被抽上鞭子,直到鲜血淋淋、去掉半条命才行。

    若曦说的自尊,在九爷一边听着曲,一边把若梧抱在怀里时,一下子溶在二人相吻时落下的酒液中,嘀嗒嘀嗒,像泪珠一样,滴在若梧的手背。

    她被酒呛得眼眶通红,鬓角探了些碎发,黏在苍白的颊上,并没有看胤禟,似乎被吻懵住了,视线落在陪唱姑娘隐约的手指上。

    那姑娘低着头,很聪明地装作什么都没看到,面容应当是很清秀,举止有大家闺秀的味道。

    若梧忽然觉得自己和她没什么两样,自己还不会说话。

    胤禟却没有什么侮辱若梧的惭愧自觉,手圈在若梧的腰际,破坏了宽大的旗装,若梧小小一个,完全陷在他的怀中,这让他有种踏实感。

    这就是控制和权利的滋味,另一个生命的身体,亦或是爱恨嗔痴,全在自己一念之间,要么欣喜若狂,要么万念俱灰。这可真要命。

    他投下的阴影笼罩着若梧大半张脸,也就露出一双游离迷惘的眼睛,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在看那个屏风后的雅伎,忽而轻声笑起来,咬住若梧的耳垂,含糊问道:“是不是唱得很好听?”

    她稍微有点不舒服,耳朵疼,被摁住也不能躲,拿不准胤禟的心思,小幅度地点点头。

    很敷衍似的。这下轮到胤禟有点不舒服,更恶劣地揉弄她的腰身,像摆弄一团软乎乎的兔子:“什么时候你比她唱得好听,爷以后找你就不找卖唱的了。”

    紧跟着这句话,连屏风后的绿芜都微微僵住身子,隔着屏风,望向那位不知道哪家的小姐,娇小的个子,完全被九贝勒搂在怀里,看不清神色,也听不见声儿,可怜得紧。

    若梧的确连呼吸都轻了,胤禟感受得到,她捏着他的衣襟,手指尖都用力得发白,一个一个,发白的梨花瓣子,全都打湿在他这样粗糙的树皮上——他胤禟怎么可能是树皮?可她的确像梨花。

    红颜薄命相,紫禁城最喜欢吃这样的女人。

    胤禟又觉得心里微软,逗她做什么呢?反正等时候到了,接进府里,想怎么玩怎么玩。

    他将这样的行为称为逗弄,于是疼惜地、像妇人哄孩子一样,晃了晃若梧,在她耳畔私欲:“不听了不听了,我让她滚,爷让这儿管事的随便安排的,一听也不好听,早知道也不让你听了,耳朵都给难受红了,是不是?”

    明明是他咬红的,他们这些人最喜欢把错怪到旁人身上了。

    绿芜一路低着头出门,在门关上的一霎那,鬼使神差地、吊起眼来,偷瞄了那位姑娘,只瞧见一支极不相符的富贵簪子。

    07.

    整个厢房,终于只剩下胤禟和若梧,紫铜祥云香炉正袅袅浮香,暧昧地缠着白线,胤禟一口一个乖肉,说一下亲一下。

    若梧的鼻翅都被亲红,老实讲,对于胤禟来说,这样对一个女人,有些太孟浪了。他之前如何对女人,好歹也会装一装。

    若梧呢,马尔泰家的女儿,可是是个哑巴,身体也不好,被欺负了泪都忍在眼睛里,积灰一样,顶出眼眶,还要背着人擦干净。

    胤禟第一次遇到若梧,就是这么个场景,他安慰女人很有一套,看小姑娘蹲着捡那根碎成几段的素簪子,过去也跟着蹲下来,俊脸一笑,摸摸她的额头。

    那时候,他人模狗样安慰了几句,身上刚好有前一个相好调情留下的簪子,顺手送过去,低声安慰:“别哭,昂,这簪子送你。”

    瞧瞧他多禽兽,若梧晶亮的眼睛,睫毛被眼泪糊着,朦朦胧胧地盯他,已经有心动的潋滟。

    用一根烂透的簪子,换一颗脆弱的心。这买卖不亏,还赚了许多。胤禟笑嘻嘻地笑纳了若梧,很多时候,他并不掩饰,八爷也是晓得的,双方都乐意看到连襟关系的建立。

    若梧这个宝贝,已经被定好价格啦,以一根簪子的代价。她爹娘算个屁,在这儿,谁在上,谁定价,谁卖人。

    九爷的新鲜感强得很,玩弄若梧的手指也能许久,细细软软的手指头,被他咬了几个牙印,她忍着痛,也不动,低垂着眼眸,隔着晶莹瞧他。

    她下意识又去摸簪子,好像第一次相遇时扶住胤禟的手,暖洋洋的善意。

    怎么消失了?

    若梧听武侠故事听多了,疑心眼前的胤禟是戴了人皮面具的假货,大着胆子去摸他耳后,还未摩挲几下,就被一把攥住手腕,胤禟浅笑,得意的意味很重。

    “怎么,比爷还急?”

    胤禟觉得这温香软玉,偷摸着来也别有意趣。他的目光开始亲吻她的眼睛,总觉得她的眸中带着深深的困惑,倦怠着接受了他。

    这不是被选择的人该露出的表情。

    他有些许不满,自以为地逗弄她——比如说,扣留她的侍女和马车一会儿,让她一个人战战兢兢地垂着脸,躲在房檐下……

    08.

    若梧奇异地明白了胤禟的用意,她说不准自己当时自己心中咚的一声,是为了什么,感觉有些像破烂的屋子,她半只脚猜中腐烂的木板,惊骇又了然地悬在半空。

    他应当是一个恶劣的好人,她为了他微末的善意悬在半空,兴许是甘之如饴。若梧恍惚地摸了摸如意簪子,无声地嗯了一下,肯定觉得,自己就算不是甘之如饴,也是别无选择。

    她站在檐下,冷淡地瞧阴云密雨,沿着凹下去的部分,不断地滴流,惨淡淡的心情,也不惧有人瞧见了——她出来吃个饭,这样解释也能解释得通,只要表现得问心无愧。

    “狗奴才!”房檐下不知道何时又站了一个高大的小厮,过分英俊,可眉宇间戾气太重,明明自己就是奴才,还要大声咒骂,惹得若梧瞥过去一眼。

    他半张脸都是红痕,反倒添了几分委屈。

    “敢这么对——”胤礽面对着坦然递过来的素帕子,挑眉,不客气地打量了一番她。她这时候郁气正重,看这小厮穿着朴实,却眼神大胆侵犯,憋着气瞪了他一眼。

    滴滴答答的霖霖雨声,若梧忧郁的眼睛,生动起来,那只没有任何绣迹和名字的帕子,还没来得及收回,就被胤礽一把拽过去。

    “……你,是这儿的雅伎?哪个字号牌子的?”胤礽看着觉得不像,一只手背到身后,腰背挺直,可他忘了自己现在一副小厮打扮,做出这样的举动,有些滑稽。

    若梧没再理他,又缩到角落,可笑自己发什么无谓的善心。

    俩人离了老远的距离,胤礽侧脸观察若梧,恰能看到她长而卷曲的睫毛,像是被奉为尊贵的乌鸦幼兽——正在微雨中颤着翅膀。

    他很矜贵地叠起刚收到的帕子,鼻尖凑近,是御前龙井的味道。

    哼……胤礽寻了个地方,恰巧卡在若梧的视线盲区,他能瞧得见她。

    “小姐、小姐,九、九贝,爷,让我给您带了礼,快看看!”细雨喘着气儿,护着小金笼子,硬生生把九贝勒三字吞进喉咙里,干噶着嗓,冲若梧笑道。

    若梧没去掀金笼上的布,第一时间,找找自己袖口的帕子,还有一件自己绣过春燕的帕儿,仔细给细雨擦起额头,轻拍她的手背。

    ——这待遇比胤礽好多了!他顿时觉得自己手里的帕子不香了,凤眼眯起,指尖轻扣,这一身小厮衣服,细雨绵绵的天气,还有这个女子,都让他不满。

    出来寻访寻访美人,竟也要受这折磨?况且这儿的歪瓜裂枣,入不得他胤礽的眼!

    笼子里的鹦鹉不安分,咕了几声,叫喊道:“若梧——若梧——”可怜可爱地求她看它一眼,声音洪亮,胤礽听得清楚。

    这是哪家小姐出来会情郎?胤礽昂昂下巴,又看了若梧一眼,她也听到声音了,脸色也没有变好,整个人仿佛隐在惨白的雾中,眼睛仍旧蒙着忧郁悲哀。

    情郎对她上了点心,还不高兴么?

    “若梧——胤禟——若梧——胤禟——”鹦鹉又开始叫道。

    胤礽这下真来了兴味,心中好笑老九粗蠢,这不是吓唬小姑娘吗?不如贴个告示,把两个人的关系公之于众好了。

    那她呢,是高兴啊还是高兴啊——胤礽撇过头,若梧闭了闭眼睛,脸蛋苍白得过分,悲哀的意味更浓,近乎凝成屋外的雨一般。

    那只刚刚递给他绵软帕子的手,竖着摩挲起金笼,轻轻喀挞一下,解开了锁。

    “小姐,九爷心里,肯定有你,听他身边的人说,这还是他亲自教——”细雨很高兴,笑得露出白牙。

    “嘎——”

    这下胤礽轻笑,手里头的素帕隐隐嗅出些脖骨碎裂的血腥气味,对他来说,沾染起一些迷人了。

    他怜悯地望她,她浑然不觉,空洞且悲哀地拎着一只死鸟,抱在怀里,再把布覆盖好,仿佛这样,笼子里便待了安静的鸟儿。

    外头雨已经停了,若梧走了几步,忽而转头,和胤礽对上视线。他笑笑,挥挥她的帕子,等她的身影消失了,那几个为了讨好他带他来这儿狎妓的奴才竟也找过来了。

    “狗奴才——”他触到一片柔软,心情微妙,皱起的眉头慢慢松开,“今儿个,就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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