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烤串究竟味道如何女孩们已经不记得了，因为根本没吃上几口。
后来的那些年辛小寒并没有刻意屏蔽有关老街的记忆，她性子强韧，不会为了陈年旧事劳心费神，尽管她也曾无数次后悔过那天的老街之行。
串很快就上来了，烤得还不错，只可惜被老板败坏了味道。
辛小寒和池星雨拿起肉串刚吃了两口就感觉身边多了一堵墙，两人诧异地转头，正是那个摊位的老板。
点单的时候两人的注意力都在菜单上，并没有注意老板，只在余光里感觉那是个身形肥硕的男人。
现在那人忽然坐到了她们身边，她们一转头，一看吓一跳，那人满脸横肉，一条暗红的伤疤爬在正脸上，使得他的笑脸看上去阴森又狰狞。
年轻的心无所畏惧，所以在看到老板的时候，两人的第一个感觉并不是害怕，而是厌恶。在她们的认知里，陌生人之间要保持安全距离，像这样一声不吭就坐过来的行为，纯属没礼貌。
池星雨眉头一皱，看向辛小寒，而辛小寒把手里的肉串往盘子里一放，冷冷地说：“老板，我们已经结过账了。”
那老板脸上堆满了笑，连声说：“我知道，我知道，我过来就是来退你们钱的，两位妹妹头一次来，这顿哥哥请了，钱你们收回去。”他说着话就去拉辛小寒，作势要把手里的钱塞给她。
辛小寒闪身一避，不悦地说：“不用，一顿饭钱我付得起。”
胖子吃了个瘪，也不生气，依旧堆了满脸的笑：“我知道妹妹付得起，这是做哥哥的一点心意，来，听话，拿回去！”
辛小寒冷着脸一言不发。
胖子又转向池星雨，一脸谄媚：“这个妹妹看上去脾气好，来，你拿着。”
池星雨把面前的盘子一推，脆生生地说：“您要这样我们可不吃了，不付钱的东西不敢吃。”
胖子“呵呵”地笑着，看向站着的几个伙计：“你们看看，现在的小姑娘多有个性！”
池星雨和辛小寒一抬头，看见围上来的几个伙计，心里暗暗一惊。那是四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有的穿着背心有的光着膀子，肩臂上全是乱七八糟的纹身，他们脸上的笑容和胖子如出一辙。
辛小寒“唰”地站起来，一把拉起池星雨：“我们走！”
池星雨紧跟着站起来，两人的手紧张地握在一起，还没走两步就被挡住了去路。
辛小寒忍无可忍：“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四个伙计里皮肤最黑的那个呲着一口白牙凑上来：“我们的意思就是想和两个妹妹认识认识。”
池星雨嫌恶地说：“对不起我们不想，请让一下，我们要回家了。”
几个人发出令人生厌的笑声，胖子笑得发喘：“妹妹，到我这儿就不由你想不想了，呵呵……”
周围的人远远地围拢过来，人群中响起潮水般的议论声：“可惜了，这么好俩小姑娘，让肥七看见了！”
“咳，她俩就不该往这片来！”
“肯定是江北的女孩，怎么会想起跑这儿来了？”
…….
江北是富人区，那边的人很少会到老街这片来。
也有人持怀疑态度：“看她俩的穿着非富即贵，肥七惹得起吗？”
“是啊，万一父母是做官的呢。”
大多数围观者对于两个女孩的命运还是担忧的，毕竟那个肥七是有名的亡命之徒，最大的爱好就是钱和色，最主要的，是两个女孩太过惹眼，这种难得一见的极品美人他怎么可能放过？
看着横在面前的五个男人，辛小寒佯装冷静地问：“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肥七伸出一根油腻的手指，往旁边的一条岔道一指：“没别的意思，就想请两位妹妹去唱个歌，还请赏个脸。”
两人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只见那片杂乱的建筑物里有一处花花绿绿的门脸，上面用彩灯拼着六个字“忘情水KTV”。
池星雨不假思索地拒绝道：“我们是学生，不去那种场合。”
这时，和黑伙计站在一起的一个龅牙青年腆着脸凑上来：“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你去过？放心，在老街这一片初中一年级的小孩都组团K歌了，不要大惊小怪。”
看着那张猥琐的脸越凑越近，辛小寒嫌恶地拉着池星雨后退一步：“我们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不去，你们是要强人所难吗？”
龅牙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没有强人所难，这不是在请你们吗？”
辛小寒忍无可忍：“还讲不通道理了是吗？”
黑伙计也紧跟着凑上来：“讲道理，我们最喜欢讲道理，来，我们去忘情水坐下来慢慢讲。”
这时辛小寒和池星雨心里已经后悔得要死，不明白为什么会脑子一热跑到这个地方来。
可是现在后悔也晚了，这五个流氓将她们团团围住，而围观的人没有一个敢上来帮忙解围。
这一刻，辛小寒厌恶极了这个地方。
看到耗得差不多了，肥七干脆直接上了手，他一把抓住池星雨的胳膊就往街边拽，还一边哄着：“听话，别闹，多耽误事……”
少女的胳膊白净细嫩、触手微凉，触感相当惊艳，肥七碰了一下就很难撒手了。
池星雨用力挣扎，却因为体力悬殊无法挣脱，又着急又恶心，忍不住哭了起来。辛小寒怒不可遏地吼道：“你松手！再不松手我报警了！”
她飞快地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手机，可是还没来得及按键就被一只黝黑的脏手给抢走了。那只黑手拿走了她的手机，放进自己短裤的口袋里，接着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缠上她的腰，半拉半抱着向“忘情水”拖去。
那一刻，辛小寒的内心崩溃了，如果可以她愿意选择和这伙人同归于尽。她奋力挣扎，大声咒骂：“流氓，滚开！死一边去！”
黑伙计凑上来，低声说道：“妹子，这真不能怪哥，谁让你俩这么好看呢！我黑筒这辈子能摊上你这种姿色死都值了！”
那一刻，铺天盖地的绝望席卷了辛小寒。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突然大幅度地骚动起来，接二连三地有人发出惊呼声。在潮水般涌动声浪里，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说：“给老子撒手！”
听到这个声音，肥七咬牙切齿地咒骂了一句：“真他奶奶臊气！”
这一刻，这个声音在辛小寒和池星雨听来简直是天籁、是福音，两人一起回头，看到街边一栋老旧的住宅楼的楼洞口站着一个高个子青年，他的脸半掩在破楼的影子里，看不太清楚。
肥七提高声音恶狠狠地说：“梁杰，这事和你没关系，少他奶奶给老子捣乱！”
那青年往前走了两步，所有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连辛小寒和池星雨也惊呆了，原来那青年手里提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大砍刀，足有一尺多长。他穿着一套灰色的T恤短裤，身高腿长，小麦肤色，浓眉紧蹙，薄唇紧抿，满脸怒色。
黑筒扯着嗓子叫起来：“梁杰，操你大爷，没完了是吧？”
那被叫作“梁杰”的青年狠狠地吐出一句话：“没完，老子跟你们一辈子都没完！”
话说到这儿，辛小寒和池星雨两人大致能听出来，梁杰和那群流氓之间是有宿怨的。她俩心里一阵激动，这简直是上天送来的救星啊！
黑伙计松开了拽着辛小寒的手，伸着脖子叫嚷着：“你小子别太过分，惹恼老子我要你好看！”
他叫得声音很大，脸上的表情也很凶恶，可不知为什么，辛小寒总觉得他有些色厉内荏。
梁杰冷哼一声，把砍刀拿起来看了一眼，说：“你来，我看看咱俩到底谁好看。”
大砍刀寒光闪闪，黑伙计明显有些瑟缩，可是美人当前，他不想失了面子，只能扯着嗓子原地跳着脚：“你过来，有种你过来，你不过来是软蛋！”
梁杰嘴角一扯，露出一个和他的砍刀一样锋利的笑容：“我软不软你不用管，但是老子早晚会让你没有蛋。”
龅牙伙计稍圆滑，一直缩在后面不露头，可是却没能逃过梁杰的眼睛，他嘲讽道：“龅牙，又缩起来当王八呢？你们这伙儿人里边就数你最没种，一有事就往后躲，你看看人家黑筒，人家好歹能呲牙咧嘴叫唤几声，你连叫唤你都不敢，你就是个天生的孬种，就你这样的也配在街上混？趁早滚回家去吧！”
辛小寒在一边听着，心里舒畅极了，原以为这位梁杰是个人狠话不多的主，没想到嘴还挺毒。
冷不防被人将了一军，龅牙恼羞成怒，他也学着黑伙计的样子跳着脚骂起来：“梁杰你给老子等着，老子活剥了你！”
梁杰对他招了招手：“来，别光说不练，我也正想拿我这刀帮你治治牙。”
他说话又毒又损，挨个挑衅，惹得那伙人人暴跳如雷却迟迟没有人敢上前一步，辛小寒明白这位叫“梁杰”的男子一定是有些能耐的。她稍感安心，开始挨个偷瞄流氓脸上的表情。
那个叫“肥七”的流氓头子一直狠狠盯着梁杰，却还抓着池星雨的胳膊舍不得撒手。他脸上的表情变化不定、很是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可是他不出声不代表梁杰不说话，在挨个羞辱了他的伙计一番之后，梁杰的目光停留在了他身上。
偷眼观察着的池星雨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她明显感觉到胖子的胳膊僵直了，攥着她的那只手也下意识地更加用力了，这说明梁杰让胖子紧张了。她暗松一口气，不动声色地等着机会挣脱。
梁杰和胖子对视了片刻，露出一个阴狠的笑容，他拿刀指了一下胖子：“我说过早晚会阉了你，我没忘。”
胖子的牙咬得咯咯响，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抖动着，半晌，怨毒地吐出一句：“老四的仇我还没报，你倒上赶着来了！”
梁杰和他对视着，目光如刀：“肥四的死我后老悔了，后悔没有多捅他几刀，你说他怎么跟塑料做的一样，说伸腿就伸腿了。”
这话一出，辛小寒和池星雨顿时惊住了，合着眼前正义化身的大哥哥竟然真的砍过人，听话音好像还砍死了！老街这个地方真是……不适合游玩啊！
胖子听到那句话暴跳如雷，他嘶吼着，脸上的横肉块块抖动，那道暗红的疤犹如被开水烫到的蚯蚓来回扭动着。
辛小寒不安地看着梁杰，对方的目光忽然从胖子脸上移开，和她来了个短暂的对视。那个眼神只有短短几秒，内容却十分丰富。他的黑眼珠不动声色地朝右边滚动了一下，又迅速归位，这几秒钟太快，快得让人捕捉不到，可是聪慧如辛小寒却没有忽视，并且读懂了他的意思。他让她们找机会跑到他的身边去。
池星雨和辛小寒也在不约而同地观察着胖子的手，只等一个可以挣脱的机会。果然胖子被激怒了之后进入应激状态，不自觉的放开了手。辛小寒悄悄把手伸向池星雨，池星雨会意地握住，两人同时看向梁杰，对方的脸上正带着嘲讽的笑意。
“肥七啊，人这辈子得学会看清自己，你们家呀就是这个毛病不好，得改，你看看不管是肥四还是你，长得那个德性，说像猪都是对猪的侮辱，就这熊样还总往别人身边凑，不知道别人恶心吗？一个个的，都没点自知之明吗？家里没有镜子难道还没有尿吗？不会照照吗……”
肥七彻底怒了，他几步窜到自己的摊子前，看样子是准备抄家伙了。
辛小寒和池星雨也终于等来了脱身的机会，她俩紧紧牵着手，像两只麻利的小兔子一样“嗖”地飞到了梁杰的身边。
看到她们过来，梁杰快速又清晰地说了一句话：“要开打了，你们自己找机会离开。”
辛小寒站在他的身边才发现这人是真的高，比班里最高的男生都高，看他的时候得仰着头，一抬眼可以看到他下巴上青青的胡茬和脖子上凸起的喉结。他的嘴唇很薄，抿成冷硬的一条线。
辛小寒忽然发现，在她和池星雨逃脱之后，梁杰在一瞬间收住了所有的表情和话语，他只是冷冷地看着眼前的那伙人，眉峰微蹙，酝酿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池星雨和辛小寒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在担忧，他只有一个人，而对方是五个，很怕他寡不敌众，她们甚至暗暗希望不要打起来，最好两边都过过嘴瘾算了，毕竟这边是救命恩人，她们不想看到他受伤。不过，希望归希望，她们心里也隐隐清楚，刚刚已经骂成那副鬼样了，不打似乎很难收场了。
就在这时，肥七找好家伙回来了，他也掂了一把刀，应该是切肉用的，黑乎乎的很恶心。他骂骂咧咧地冲过来，像一只发疯了的癞蛤蟆。
辛小寒焦急地喊了一声：“小心！”
梁杰往前跨了一步，把她们挡在了他身后，说了一句：“走吧，别碍事。”
辛小寒拉着池星雨一边往后退一边看着周围的情况，在她们身后是老街的小吃一条街，清一色的小吃摊，卖什么的都有，路上摆满了桌子椅子泔水桶什么的，又杂又乱，不过很合辛小寒的意，越乱越好。
前面肥七气势汹汹地朝着梁杰奔去，结果刚到跟前就被一脚给踹倒了。梁杰那一脚应该是准备好了的，又准又狠，正中肥七的裆部，当下就把他踹得满地打滚，杀猪般嚎叫。
黑筒忙不迭地去扶他，却被他一口唾沫吐在脸上：“呸，没用的玩意，给老子打死他！”
满街的人看着，黑筒无路可退，只得硬着头皮捡起肥七的那把刀，一边骂一边招呼着剩余的三个人：“一起上，包抄他！”
肥七龇牙咧嘴地撑起身子，叫嚷着：“打，今天谁能把他打趴下我把棋牌室分他一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话音刚落，龅牙身边那个一直不做声的矮个子男人像一阵黑旋风一样冲了出去，手里还拿着一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出来的匕首。接着龅牙也跟着冲了出去，却是冲着梁杰身后的池星雨和辛小寒去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梁杰分心。
冲在最前面的矮个子和梁杰过了几招，很快匕首就被打落在地，却依旧顽固地和梁杰缠斗在一起。
池星雨和辛小寒焦急地观望着，想要找机会上前帮忙，却不料龅牙冲着她们过来了，池星雨躲闪不及一下被龅牙抓住了手臂，他狞笑着道：“往哪儿跑！”结果一个笑容还没结束就凝固在了脸上，接着是一声杀猪般的嚎叫。
一根穿羊肉串的签子刺穿了他的小臂，一个清脆的声音冷冷地说：“说了多少次了，拿开你的脏手，偏不听！”
辛小寒冷着脸，一使劲把签子拔出来，血汩汩地往外冒。
这时梁杰那边也解决了战斗，矮个男人被他揍得鼻青脸肿趴在地上捯气儿，匕首掉落在身边不远的地方。
梁杰踩着他的后颈，俯视着他说道：“石磙，我和你无冤无仇所以才不砍你，机会就这一次，下次就不会了。”
后面龅牙捂着滋滋冒血的手臂鬼叫不止，梁杰回头看到这个情景，幽黑的瞳孔闪烁了一下。
这时，躁动的人群中再次响起异动，不远处有一个人气势汹汹地正朝这边走来，他穿着一件看不出什么颜色的背心，身材和长相和肥七如出一辙，唯一的不同是这人长了满脸的络腮胡。他身边小跑跟着一个人，正是黑筒。
黑筒指着坐在地上肥七向络腮胡告状：“五哥，你看七哥被打成啥了！”
肥七冒着汗，面如土色：“老五，这仇你得帮我报！”
络腮胡掂着一把剁肉的刀，恶狠狠地指着梁杰：“你小子真是活腻了！”
梁杰面无表情地说：“肥五，黑筒怎么把你这个废物也给叫出来了，我说过，你家的人来一个我砍一个，过来吧。”
那个叫“肥五”的举着砍刀就冲了过来，梁杰抡起砍刀迎了上去。刀刃碰着刀刃，噼里啪啦作响。这时那个黑筒不知怎么看到了机会，从地上捡起肥七掉落的那把砍刀也挥舞着冲了过来。
这时候梁杰的能耐终于显现了出来，一个人对两个人竟然能够不落下风，他把刀抡得像一道寒光，让对方找不到突破的缺口。
这时黑筒的卑鄙也越发显现了出来，他上面砍不过，竟然开始从下面找机会，频频伸腿，想要给梁杰使绊子。他试了几下发现这才是自己擅长的，就越发专注起来。就在他越绊越勇的时候，忽然像抽筋了一样，一下倒在了地上。
他的大腿上挨了一刀，正是石磙刚才掉落的那把，刀之深，几乎扎穿大腿根。在旁边，持刀的美人冷冷地盯着他：“你真是又丑又卑鄙，你活在这个世上就是用来恶心别人的吗？你还是死去吧，死了也算是为社会做贡献了。”
人群也因为这一幕而沸腾起来，议论声、惊呼声此起彼伏。黑筒捂着大腿，看着辛小寒，疼得除了叫喊说不出一句话来。
辛小寒毫不畏惧地回视着他：“怎么？一刀嫌少是吗？我不介意再给你一刀，今天就算捅死你我也是正当防卫。”
黑筒口齿不清地骂着：“你！你这个疯丫头，你他奶奶……”
话没说完就停住了，辛小寒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一刀割破了他的掌心，他看着自己黑黑的手掌中间裂开了一条缝，深可见肉，狂叫起来，再也不敢骂一句。
辛小寒用刀尖抵着他的胸口，一字一句地说：“记住老娘这句话，人活着要知道天高地厚，不该做的事情别做，不该惹的人别惹，要不会给自己带来很多痛苦。记住了么？”
黑筒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辛小寒手起刀落，利刃划过他的面孔：“那个叫肥七的是你的老大吧，看得出来你很崇拜他，这一刀算是送你的礼物，给你留一个和他一样的疤。”
这时梁杰也结束了战斗，肥五也被他踩着脖子按在了地上。他转过头看见血肉模糊的黑筒，又看了看那持刀的少女，眼神深不可测。他两步走到她身边，伸手拿过她手里滴着血的匕首，哑声说：“我送你们走。”
后来的那些年辛小寒并没有刻意屏蔽有关老街的记忆，她性子强韧，不会为了陈年旧事劳心费神，尽管她也曾无数次后悔过那天的老街之行。
串很快就上来了，烤得还不错，只可惜被老板败坏了味道。
辛小寒和池星雨拿起肉串刚吃了两口就感觉身边多了一堵墙，两人诧异地转头，正是那个摊位的老板。
点单的时候两人的注意力都在菜单上，并没有注意老板，只在余光里感觉那是个身形肥硕的男人。
现在那人忽然坐到了她们身边，她们一转头，一看吓一跳，那人满脸横肉，一条暗红的伤疤爬在正脸上，使得他的笑脸看上去阴森又狰狞。
年轻的心无所畏惧，所以在看到老板的时候，两人的第一个感觉并不是害怕，而是厌恶。在她们的认知里，陌生人之间要保持安全距离，像这样一声不吭就坐过来的行为，纯属没礼貌。
池星雨眉头一皱，看向辛小寒，而辛小寒把手里的肉串往盘子里一放，冷冷地说：“老板，我们已经结过账了。”
那老板脸上堆满了笑，连声说：“我知道，我知道，我过来就是来退你们钱的，两位妹妹头一次来，这顿哥哥请了，钱你们收回去。”他说着话就去拉辛小寒，作势要把手里的钱塞给她。
辛小寒闪身一避，不悦地说：“不用，一顿饭钱我付得起。”
胖子吃了个瘪，也不生气，依旧堆了满脸的笑：“我知道妹妹付得起，这是做哥哥的一点心意，来，听话，拿回去！”
辛小寒冷着脸一言不发。
胖子又转向池星雨，一脸谄媚：“这个妹妹看上去脾气好，来，你拿着。”
池星雨把面前的盘子一推，脆生生地说：“您要这样我们可不吃了，不付钱的东西不敢吃。”
胖子“呵呵”地笑着，看向站着的几个伙计：“你们看看，现在的小姑娘多有个性！”
池星雨和辛小寒一抬头，看见围上来的几个伙计，心里暗暗一惊。那是四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有的穿着背心有的光着膀子，肩臂上全是乱七八糟的纹身，他们脸上的笑容和胖子如出一辙。
辛小寒“唰”地站起来，一把拉起池星雨：“我们走！”
池星雨紧跟着站起来，两人的手紧张地握在一起，还没走两步就被挡住了去路。
辛小寒忍无可忍：“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四个伙计里皮肤最黑的那个呲着一口白牙凑上来：“我们的意思就是想和两个妹妹认识认识。”
池星雨嫌恶地说：“对不起我们不想，请让一下，我们要回家了。”
几个人发出令人生厌的笑声，胖子笑得发喘：“妹妹，到我这儿就不由你想不想了，呵呵……”
周围的人远远地围拢过来，人群中响起潮水般的议论声：“可惜了，这么好俩小姑娘，让肥七看见了！”
“咳，她俩就不该往这片来！”
“肯定是江北的女孩，怎么会想起跑这儿来了？”
…….
江北是富人区，那边的人很少会到老街这片来。
也有人持怀疑态度：“看她俩的穿着非富即贵，肥七惹得起吗？”
“是啊，万一父母是做官的呢。”
大多数围观者对于两个女孩的命运还是担忧的，毕竟那个肥七是有名的亡命之徒，最大的爱好就是钱和色，最主要的，是两个女孩太过惹眼，这种难得一见的极品美人他怎么可能放过？
看着横在面前的五个男人，辛小寒佯装冷静地问：“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肥七伸出一根油腻的手指，往旁边的一条岔道一指：“没别的意思，就想请两位妹妹去唱个歌，还请赏个脸。”
两人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只见那片杂乱的建筑物里有一处花花绿绿的门脸，上面用彩灯拼着六个字“忘情水KTV”。
池星雨不假思索地拒绝道：“我们是学生，不去那种场合。”
这时，和黑伙计站在一起的一个龅牙青年腆着脸凑上来：“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你去过？放心，在老街这一片初中一年级的小孩都组团K歌了，不要大惊小怪。”
看着那张猥琐的脸越凑越近，辛小寒嫌恶地拉着池星雨后退一步：“我们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不去，你们是要强人所难吗？”
龅牙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没有强人所难，这不是在请你们吗？”
辛小寒忍无可忍：“还讲不通道理了是吗？”
黑伙计也紧跟着凑上来：“讲道理，我们最喜欢讲道理，来，我们去忘情水坐下来慢慢讲。”
这时辛小寒和池星雨心里已经后悔得要死，不明白为什么会脑子一热跑到这个地方来。
可是现在后悔也晚了，这五个流氓将她们团团围住，而围观的人没有一个敢上来帮忙解围。
这一刻，辛小寒厌恶极了这个地方。
看到耗得差不多了，肥七干脆直接上了手，他一把抓住池星雨的胳膊就往街边拽，还一边哄着：“听话，别闹，多耽误事……”
少女的胳膊白净细嫩、触手微凉，触感相当惊艳，肥七碰了一下就很难撒手了。
池星雨用力挣扎，却因为体力悬殊无法挣脱，又着急又恶心，忍不住哭了起来。辛小寒怒不可遏地吼道：“你松手！再不松手我报警了！”
她飞快地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手机，可是还没来得及按键就被一只黝黑的脏手给抢走了。那只黑手拿走了她的手机，放进自己短裤的口袋里，接着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缠上她的腰，半拉半抱着向“忘情水”拖去。
那一刻，辛小寒的内心崩溃了，如果可以她愿意选择和这伙人同归于尽。她奋力挣扎，大声咒骂：“流氓，滚开！死一边去！”
黑伙计凑上来，低声说道：“妹子，这真不能怪哥，谁让你俩这么好看呢！我黑筒这辈子能摊上你这种姿色死都值了！”
那一刻，铺天盖地的绝望席卷了辛小寒。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突然大幅度地骚动起来，接二连三地有人发出惊呼声。在潮水般涌动声浪里，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说：“给老子撒手！”
听到这个声音，肥七咬牙切齿地咒骂了一句：“真他奶奶臊气！”
这一刻，这个声音在辛小寒和池星雨听来简直是天籁、是福音，两人一起回头，看到街边一栋老旧的住宅楼的楼洞口站着一个高个子青年，他的脸半掩在破楼的影子里，看不太清楚。
肥七提高声音恶狠狠地说：“梁杰，这事和你没关系，少他奶奶给老子捣乱！”
那青年往前走了两步，所有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连辛小寒和池星雨也惊呆了，原来那青年手里提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大砍刀，足有一尺多长。他穿着一套灰色的T恤短裤，身高腿长，小麦肤色，浓眉紧蹙，薄唇紧抿，满脸怒色。
黑筒扯着嗓子叫起来：“梁杰，操你大爷，没完了是吧？”
那被叫作“梁杰”的青年狠狠地吐出一句话：“没完，老子跟你们一辈子都没完！”
话说到这儿，辛小寒和池星雨两人大致能听出来，梁杰和那群流氓之间是有宿怨的。她俩心里一阵激动，这简直是上天送来的救星啊！
黑伙计松开了拽着辛小寒的手，伸着脖子叫嚷着：“你小子别太过分，惹恼老子我要你好看！”
他叫得声音很大，脸上的表情也很凶恶，可不知为什么，辛小寒总觉得他有些色厉内荏。
梁杰冷哼一声，把砍刀拿起来看了一眼，说：“你来，我看看咱俩到底谁好看。”
大砍刀寒光闪闪，黑伙计明显有些瑟缩，可是美人当前，他不想失了面子，只能扯着嗓子原地跳着脚：“你过来，有种你过来，你不过来是软蛋！”
梁杰嘴角一扯，露出一个和他的砍刀一样锋利的笑容：“我软不软你不用管，但是老子早晚会让你没有蛋。”
龅牙伙计稍圆滑，一直缩在后面不露头，可是却没能逃过梁杰的眼睛，他嘲讽道：“龅牙，又缩起来当王八呢？你们这伙儿人里边就数你最没种，一有事就往后躲，你看看人家黑筒，人家好歹能呲牙咧嘴叫唤几声，你连叫唤你都不敢，你就是个天生的孬种，就你这样的也配在街上混？趁早滚回家去吧！”
辛小寒在一边听着，心里舒畅极了，原以为这位梁杰是个人狠话不多的主，没想到嘴还挺毒。
冷不防被人将了一军，龅牙恼羞成怒，他也学着黑伙计的样子跳着脚骂起来：“梁杰你给老子等着，老子活剥了你！”
梁杰对他招了招手：“来，别光说不练，我也正想拿我这刀帮你治治牙。”
他说话又毒又损，挨个挑衅，惹得那伙人人暴跳如雷却迟迟没有人敢上前一步，辛小寒明白这位叫“梁杰”的男子一定是有些能耐的。她稍感安心，开始挨个偷瞄流氓脸上的表情。
那个叫“肥七”的流氓头子一直狠狠盯着梁杰，却还抓着池星雨的胳膊舍不得撒手。他脸上的表情变化不定、很是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可是他不出声不代表梁杰不说话，在挨个羞辱了他的伙计一番之后，梁杰的目光停留在了他身上。
偷眼观察着的池星雨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她明显感觉到胖子的胳膊僵直了，攥着她的那只手也下意识地更加用力了，这说明梁杰让胖子紧张了。她暗松一口气，不动声色地等着机会挣脱。
梁杰和胖子对视了片刻，露出一个阴狠的笑容，他拿刀指了一下胖子：“我说过早晚会阉了你，我没忘。”
胖子的牙咬得咯咯响，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抖动着，半晌，怨毒地吐出一句：“老四的仇我还没报，你倒上赶着来了！”
梁杰和他对视着，目光如刀：“肥四的死我后老悔了，后悔没有多捅他几刀，你说他怎么跟塑料做的一样，说伸腿就伸腿了。”
这话一出，辛小寒和池星雨顿时惊住了，合着眼前正义化身的大哥哥竟然真的砍过人，听话音好像还砍死了！老街这个地方真是……不适合游玩啊！
胖子听到那句话暴跳如雷，他嘶吼着，脸上的横肉块块抖动，那道暗红的疤犹如被开水烫到的蚯蚓来回扭动着。
辛小寒不安地看着梁杰，对方的目光忽然从胖子脸上移开，和她来了个短暂的对视。那个眼神只有短短几秒，内容却十分丰富。他的黑眼珠不动声色地朝右边滚动了一下，又迅速归位，这几秒钟太快，快得让人捕捉不到，可是聪慧如辛小寒却没有忽视，并且读懂了他的意思。他让她们找机会跑到他的身边去。
池星雨和辛小寒也在不约而同地观察着胖子的手，只等一个可以挣脱的机会。果然胖子被激怒了之后进入应激状态，不自觉的放开了手。辛小寒悄悄把手伸向池星雨，池星雨会意地握住，两人同时看向梁杰，对方的脸上正带着嘲讽的笑意。
“肥七啊，人这辈子得学会看清自己，你们家呀就是这个毛病不好，得改，你看看不管是肥四还是你，长得那个德性，说像猪都是对猪的侮辱，就这熊样还总往别人身边凑，不知道别人恶心吗？一个个的，都没点自知之明吗？家里没有镜子难道还没有尿吗？不会照照吗……”
肥七彻底怒了，他几步窜到自己的摊子前，看样子是准备抄家伙了。
辛小寒和池星雨也终于等来了脱身的机会，她俩紧紧牵着手，像两只麻利的小兔子一样“嗖”地飞到了梁杰的身边。
看到她们过来，梁杰快速又清晰地说了一句话：“要开打了，你们自己找机会离开。”
辛小寒站在他的身边才发现这人是真的高，比班里最高的男生都高，看他的时候得仰着头，一抬眼可以看到他下巴上青青的胡茬和脖子上凸起的喉结。他的嘴唇很薄，抿成冷硬的一条线。
辛小寒忽然发现，在她和池星雨逃脱之后，梁杰在一瞬间收住了所有的表情和话语，他只是冷冷地看着眼前的那伙人，眉峰微蹙，酝酿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池星雨和辛小寒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在担忧，他只有一个人，而对方是五个，很怕他寡不敌众，她们甚至暗暗希望不要打起来，最好两边都过过嘴瘾算了，毕竟这边是救命恩人，她们不想看到他受伤。不过，希望归希望，她们心里也隐隐清楚，刚刚已经骂成那副鬼样了，不打似乎很难收场了。
就在这时，肥七找好家伙回来了，他也掂了一把刀，应该是切肉用的，黑乎乎的很恶心。他骂骂咧咧地冲过来，像一只发疯了的癞蛤蟆。
辛小寒焦急地喊了一声：“小心！”
梁杰往前跨了一步，把她们挡在了他身后，说了一句：“走吧，别碍事。”
辛小寒拉着池星雨一边往后退一边看着周围的情况，在她们身后是老街的小吃一条街，清一色的小吃摊，卖什么的都有，路上摆满了桌子椅子泔水桶什么的，又杂又乱，不过很合辛小寒的意，越乱越好。
前面肥七气势汹汹地朝着梁杰奔去，结果刚到跟前就被一脚给踹倒了。梁杰那一脚应该是准备好了的，又准又狠，正中肥七的裆部，当下就把他踹得满地打滚，杀猪般嚎叫。
黑筒忙不迭地去扶他，却被他一口唾沫吐在脸上：“呸，没用的玩意，给老子打死他！”
满街的人看着，黑筒无路可退，只得硬着头皮捡起肥七的那把刀，一边骂一边招呼着剩余的三个人：“一起上，包抄他！”
肥七龇牙咧嘴地撑起身子，叫嚷着：“打，今天谁能把他打趴下我把棋牌室分他一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话音刚落，龅牙身边那个一直不做声的矮个子男人像一阵黑旋风一样冲了出去，手里还拿着一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出来的匕首。接着龅牙也跟着冲了出去，却是冲着梁杰身后的池星雨和辛小寒去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梁杰分心。
冲在最前面的矮个子和梁杰过了几招，很快匕首就被打落在地，却依旧顽固地和梁杰缠斗在一起。
池星雨和辛小寒焦急地观望着，想要找机会上前帮忙，却不料龅牙冲着她们过来了，池星雨躲闪不及一下被龅牙抓住了手臂，他狞笑着道：“往哪儿跑！”结果一个笑容还没结束就凝固在了脸上，接着是一声杀猪般的嚎叫。
一根穿羊肉串的签子刺穿了他的小臂，一个清脆的声音冷冷地说：“说了多少次了，拿开你的脏手，偏不听！”
辛小寒冷着脸，一使劲把签子拔出来，血汩汩地往外冒。
这时梁杰那边也解决了战斗，矮个男人被他揍得鼻青脸肿趴在地上捯气儿，匕首掉落在身边不远的地方。
梁杰踩着他的后颈，俯视着他说道：“石磙，我和你无冤无仇所以才不砍你，机会就这一次，下次就不会了。”
后面龅牙捂着滋滋冒血的手臂鬼叫不止，梁杰回头看到这个情景，幽黑的瞳孔闪烁了一下。
这时，躁动的人群中再次响起异动，不远处有一个人气势汹汹地正朝这边走来，他穿着一件看不出什么颜色的背心，身材和长相和肥七如出一辙，唯一的不同是这人长了满脸的络腮胡。他身边小跑跟着一个人，正是黑筒。
黑筒指着坐在地上肥七向络腮胡告状：“五哥，你看七哥被打成啥了！”
肥七冒着汗，面如土色：“老五，这仇你得帮我报！”
络腮胡掂着一把剁肉的刀，恶狠狠地指着梁杰：“你小子真是活腻了！”
梁杰面无表情地说：“肥五，黑筒怎么把你这个废物也给叫出来了，我说过，你家的人来一个我砍一个，过来吧。”
那个叫“肥五”的举着砍刀就冲了过来，梁杰抡起砍刀迎了上去。刀刃碰着刀刃，噼里啪啦作响。这时那个黑筒不知怎么看到了机会，从地上捡起肥七掉落的那把砍刀也挥舞着冲了过来。
这时候梁杰的能耐终于显现了出来，一个人对两个人竟然能够不落下风，他把刀抡得像一道寒光，让对方找不到突破的缺口。
这时黑筒的卑鄙也越发显现了出来，他上面砍不过，竟然开始从下面找机会，频频伸腿，想要给梁杰使绊子。他试了几下发现这才是自己擅长的，就越发专注起来。就在他越绊越勇的时候，忽然像抽筋了一样，一下倒在了地上。
他的大腿上挨了一刀，正是石磙刚才掉落的那把，刀之深，几乎扎穿大腿根。在旁边，持刀的美人冷冷地盯着他：“你真是又丑又卑鄙，你活在这个世上就是用来恶心别人的吗？你还是死去吧，死了也算是为社会做贡献了。”
人群也因为这一幕而沸腾起来，议论声、惊呼声此起彼伏。黑筒捂着大腿，看着辛小寒，疼得除了叫喊说不出一句话来。
辛小寒毫不畏惧地回视着他：“怎么？一刀嫌少是吗？我不介意再给你一刀，今天就算捅死你我也是正当防卫。”
黑筒口齿不清地骂着：“你！你这个疯丫头，你他奶奶……”
话没说完就停住了，辛小寒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一刀割破了他的掌心，他看着自己黑黑的手掌中间裂开了一条缝，深可见肉，狂叫起来，再也不敢骂一句。
辛小寒用刀尖抵着他的胸口，一字一句地说：“记住老娘这句话，人活着要知道天高地厚，不该做的事情别做，不该惹的人别惹，要不会给自己带来很多痛苦。记住了么？”
黑筒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辛小寒手起刀落，利刃划过他的面孔：“那个叫肥七的是你的老大吧，看得出来你很崇拜他，这一刀算是送你的礼物，给你留一个和他一样的疤。”
这时梁杰也结束了战斗，肥五也被他踩着脖子按在了地上。他转过头看见血肉模糊的黑筒，又看了看那持刀的少女，眼神深不可测。他两步走到她身边，伸手拿过她手里滴着血的匕首，哑声说：“我送你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