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姑娘又贪睡!”小丫鬟急匆匆地服侍迷迷糊糊的少女起床,急匆匆地为她上妆,又急匆匆要为其更衣,“今天可要好好打扮,以姑娘的才貌必定能在芙蓉诗社上夺得风头……哎哟姑娘还睡,快些把眼睛睁开罢!”

    顾念安任其转来转去把自己揉圆搓扁,想象自己是一块沾水面团,感觉好受多了,继续心安理得地开摆。

    “念安姐姐!”一道还稍显稚嫩的清亮女声快活地传进来,十三岁的小女孩扑过来在她身上蹭蹭,“安姐姐今天好漂亮,但是还是起得太晚了!”

    顾念安伸手捏捏顾槐安的小脸蛋,半眯着眼睛瞥了一眼铜镜,挥挥手,道:“既是参加诗社,饰以淡雅为妙,拿那套白玉雕花发饰来。”

    “是。”丫鬟取出木盒,为顾念安重新簪发佩戴。

    本来芙蓉诗社只是喜爱作诗吟赋的世家小姐集聚的地方,不该这么大阵仗,但这次情况不一样。良妃素性好雅,皇帝兴致之下便以芙蓉诗社为介,邀众人吟诗作对,因此男男女女分席而坐,相聚一堂。

    顾家家大业大,一路上少不了寒暄示好的,顾念安使出大家小姐式端庄温柔营业微笑,一个陀螺小旋风转转转,偷摸转到了角落里继续偷闲,把所有废话周旋都留给自己的姐妹们。

    她和角落里的稀有醉芙蓉安静地面对面,进行了一番深刻的心灵交流:

    你真漂亮。

    当然我也是。

    你是皇帝的打工人吗?

    噢,可怜的小芙蓉。

    “念安姐好身手。”顾香怜靠近,向身旁一群人介绍自己的长姐,然后坐下端起茶杯优雅地喝茶。

    “四妹妹来得真是时候。”顾念安不得不应对诸位小姐,寒暄嬉闹了半天口干舌燥,瞥到坐一旁的香怜,却发现对方正一边优雅地喝茶一边挑眉得意地看她。“?”

    游园赏花作诗,一套流程必不可少。不愧是皇帝举办的诗会,园里摆放着不少珍奇的芙蓉花,包括黄芙蓉和醉芙蓉,这次诗会便是以芙蓉为题。

    “父亲总说念安姐有灵气,想必这次少不了要大放异彩。”顾香怜笑道。

    念安笑着摇摇头:“可惜吟诗作对并非我所擅长,才子佳人齐聚于此,才情高于我的多的是呢。”

    顾念安此言并非谦虚,是一打一的实话。作为一个穿越的现代打工人,她并不擅长创作诗歌。梦寐以求的摆烂生活得以实现,她发誓要维护这和平悠闲的日子。于是她在脑海里回忆搜索所有背下的与芙蓉有关的诗,筛选出一首优秀但不打眼的,足以不丢自己大小姐的身份,又不会出风头过于亮眼。

    穿越女在穿越世界的诗会上借助现实世界的古人诗歌,真是烂俗的桥段。顾念安扯了扯嘴角,折下一枝正在变色的醉芙蓉。

    此后不必详谈。

    顾念安真的很喜欢夏天。平心而论,如果举办的不是芙蓉诗会而是比谁最爱夏天会,她一定会拨得头筹。她坐在院子里呆呆地看着那枝醉芙蓉,白色的花瓣边缘被粉色侵染,如同醉酒的美人。清脆的鸟鸣声偶尔响起,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布谷鸟的声音,微风吹在身上特别舒服。

    “姑娘怎么又睡着了……”

    “我没睡,这叫闭目养神。什么事?”

    “六姑娘来了。”

    “安姐姐——”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顾槐安的声音由远及近,然后人才出现在后院。

    顾念安看到了槐安贴身婢女手上的托盘,明白这是来送东西的:“小妹这是?”

    “皇上昨儿赏赐的,姐姐先选几样喜欢的物什。”

    芙蓉诗社上夺得桂冠的不是妃嫔,不是公主皇子,也不是已有名气的才子佳人,而是初出茅庐小小年纪的顾槐安。

    小姑娘现在意气风发地站在她面前,仿佛在说“快夸我快夸我”。

    顾念安摸摸槐安的头,笑道:“不愧是我妹妹,一鸣惊人。”

    槐安像被顺了毛的猫,搂着长姐又蹭起来。

    这时,一位嬷嬷走进来:“大姑娘,老爷夫人喊你过去谈话。”

    顾念安起身:“槐安,先给其他人送了吧,剩下的我回来挑就好。”说罢便和嬷嬷离开了。

    小女孩让自己的婢女把赏赐送去分给其他人,自己则在院子里蹲着逗花鸟鱼虫。本以为长姐很快就会回来,没想到等了很久,连婢女都回来好一阵了,顾念安才无精打采地出现。

    “姐姐,怎么去这么久?”

    “……槐槐,我要嫁人了。”

    “什么!”顾槐安震惊在原地。“那我的梦想岂不是?父亲母亲是破坏别人梦想的坏人!”

    “我要嫁人跟你的梦想有什么关系?”

    “我梦想的未来就是养姐姐你一辈子啊!”

    “?!!?谢谢你?呃,总之,嗯,总之……”

    “总之我们要破坏这门婚事!”

    “呃,对。”

    顾槐安一鸣惊人被誉为天才少女,沸沸扬扬的讨论下顾家其他兄弟姐妹也免不了被关注谈论。于情于理,顾念安在诗社上表现不差,才貌双全加上深厚背景,一名出身书香门第的公子就是在芙蓉诗社关注到的顾念安。顾老爷只是有意向,两家未下定论,事情尚有转机。

    两姐妹讨论了多种方案,并决定马上实施行动。

    *顾念安使用了哭,无事发生。

    *顾念安使用了闹,无事发生。

    *顾念安使用了秘技·上吊,顾夫人叫她别装死。

    *顾念安使用了无计可施,无事发生。

    “我受够了,大难临头我睡觉!”顾念安无能狂怒,被子一盖,去睡梦里摆烂了。

    折腾消停几日,长辈反而不催促她的婚事了。顾念安感到奇怪,特意去打听,原来父亲近日忙着主张变法,政事处于风口浪尖的状态,无暇再分神来管理女儿的婚事。

    日子表面上恢复了闲暇,几个兄弟姐妹得空便到处串串门,尤其槐安整日往长姐居处窜。

    这天,念安、槐安以及香怜围坐一块儿,念安左手托腮,右手捧话本,看得专注。香怜见她全神贯注,好奇地凑过来:“什么话本这么有意思?”

    念安快速合书藏于身后,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哼哼~”

    “……长姐?”顾香怜疑惑地看着她,思索了一会儿明白过来,“难道是……”

    顾念安打断她: “心里知道就好啦,父亲母亲可不喜欢我看这个。”

    “那你还明知故犯。”顾槐安顿了顿,实在按耐不住好奇心,“念安姐,能不能借我也看看?”

    “哦,刚刚是谁说的明知故犯来着?”

    “我好奇嘛。”

    “成,这本我快看完了,明日再央人给你送来可好?”

    “好!”

    坐了一会儿,香怜先行离开了。念安和槐安一起翻花绳,不久听闻父亲回来,直直走进书房关上门,谁也不让进。

    槐安咕哝着: “怎么今日这么早父亲便下朝了?”

    顾念安猜测是朝堂上不顺利,摇头道:“风雨将至矣。”

    槐安望了望碧蓝的天空,没明白姐姐在讲什么。

    顾老爷一连几日不曾上朝,几个主张变法的重要官员被杀头,城里头闹得沸沸扬扬,腥风血雨在所难免。

    府里气压跟着低迷,尽管顾夫人禁止下人乱嚼舌根,依旧挡不住众人的惶恐,“要被杀头了”之类的低言在顾府的各个地方出没,根本止不住。家丁陆陆续续请辞,顾夫人头痛不已。

    “姐姐,我们是不是真的……”那个词在顾槐安嘴边兜兜转转,最终还是没敢被说出。

    “是啊,我们要死了。”顾念安平静地道。

    这句话从长姐口中说出,槐安没法再告诉自己这只是谣言,忍不住开始低声哭泣:“呜呜呜……天不生我英才,竟早早地要把我唤回去……安姐姐我舍不得你呜哇……”小女孩哭到后面开始大声嚎啕,其状之悲惨连顾念安都不忍视,塞了块妹妹最爱的糕点,哄道:“乖,咱们来世再做姐妹。”

    顾槐安竟真的安静下来,一边默默流泪一边吃糕点。

    “大姑娘,”顾念安的丫鬟着急忙慌地冲进来,“夫人病倒了!”

    两姐妹匆匆赶到,六个兄弟姐妹除了长兄顾飞客都聚在顾夫人床前,顾夫人絮絮叨叨说了些话,便叫其他人都出去,只留顾念安和顾槐安。

    “念安,槐安,你们和飞客都是我亲生的孩子,再让我看看你们。”

    “母亲……”小妹抽噎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顾夫人轻轻地抚摸她的脸颊,目光慈爱而悲伤。

    “念安,我对不起你。”她把目光转向顾念安,“你的兄长四处登门平日交好的人家,没有一扇大门愿意为我们打开,包括叶家。我不该勉强你和叶家的婚事,平白闹了几日不开心,还丢了你的名声。”

    顾念安平和地安抚她:“到现在还有什么名声不名声的,况且这不是母亲你的错。”

    不知为何,夫人忽然笑了:“虽然平时我总说你消极,但你是这个家里最沉稳的孩子。念安,你的眼神很锐利。可惜啊……”

    从顾夫人那里回来,天色已临近黄昏,平时觉得美丽的景色在此时化成昏压压的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美好的摆烂生活这就要到头了。

    顾念安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打扮明艳的自己,随手从台上拿了根簪子,簪尾逐渐靠近脖颈。

    “……一个个的,”她叹了口气,把发簪随意丢在桌上,唤来丫鬟,“紫鹃,去书房。”

    次日,顾匀入朝堂,向皇上请罪进谏,舌辩群儒,修改补完了变法中存在漏洞的条目。皇帝恢复顾匀的职务,变法得以以一种更为温和的方式进行。几个时辰之内,风向大变,局势天翻地覆。

    听说那天,大小姐于落日下长跪。听说那天,书房的灯亮至深夜。听说那天,书房里曾传出争吵声与老爷的斥骂声。总之这段不见风雨的风雨天总算过去了。

    风雨后的重建不能少,顾府不仅没倒,反而似有向上的势头,之前临难脱逃的仆人有部分又跑回来,希望还能捡上香馍馍。夫人在修养,宅院大部分事情交给了顾念安。顾念安在其中挑了能干的几个,其他人全部赶走。至于招进新人的事推给了顾香怜,念安则悄摸和槐安跑去听说书了。

    香怜伏案无奈地翻阅手里的一沓身契,摇摇头:“念安姐真是对我不设防。”

    顾飞客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来拜访。

    “长兄很久没来找我玩儿了。”

    他在面对着妹妹的位置坐下,保持端正的坐姿:“越长大越繁忙,是我疏忽了。你又在看风花雪月的话本?真不怕被咱爹骂。”

    念安不放在心上地笑了笑:“你不告诉他,我就不会被骂了嘛。这后院就这么大,除了看看最近出的话本,也找不到新鲜事做啊。”

    “大家都说小六才情最高,我能力最强。但是大妹妹,我们这些人里真要论聪明才智,实则无人能及你。变法的……”

    “长兄,女子不便谈论国事。”顾念安打断他。

    “哈哈,不便谈论也谈论了。你放心,我不是来追究细节的。”顾飞客饮了一口茶,感叹道,“当朝作风虽开放许多,但到底还是有限制。念安,你若非生为女儿身,定能拥有一番事业,不必像现在束手束脚的,说不好我还会嫉妒你呢。真是可惜了。”

    “……”

    顾念安记起那晚,蜡烛快燃尽了,剩下一簇微弱的火苗苟延残喘。在迈出门槛时,父亲突然叫住了她,昏暗的烛光下,顾匀直直盯进她的眼睛:“念安,你有一双锐利的眼睛。”

    他说这话的语气透露出的却是无尽的遗憾,后面没说出的“可惜”大家心里都明白。

    “我是不觉得可惜,所谓的聪明也不过是站在前人肩膀上得来的经验罢了。说到底,我对你们说的出人头地不感兴趣。我只想过好这种无忧无虑的生活,作一个天真的世家小姐。”

    “虽然不能明白……不,大概还是明白一点。就和我温书累了和好友跑去掏鸟窝一样吧。”

    “?原来长兄你……”

    “只有一次。”

    “咳,确实是很贴切的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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