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淮安县,清水堂。

    青砖木质榫卯结构的房屋连结成一副古朴的画,院中毫无燥热感,反而很凉爽。

    天井内,竹编摇椅上的少女手指微动,随后眉头轻皱,才缓缓睁开眼来。

    她懒懒地舒展了一下双臂,尝试适应这副新身体。

    原本放在怀中的竹扇,兀自滑落到了地上,发出石木相接的声音。

    除此之外,她的耳朵里没有再响起前几轮人生中,熟悉又烦人的系统提示音。

    那个讨厌鬼,应该被安排给其他时空旅行者了吧。

    毕竟……这样的轮回苏醒,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燕喃!你可算醒了!昨天咱们摘的柑子又酸又生,刚好拿去戏弄戏弄哑巴。”

    燕喃,是上一程的原名。

    她心道:组织可真会省事。

    然而,世界观及记忆均未涌入自己的脑海,刚刚说话的姑娘身旁,也没有出现对应的人设介绍框。

    燕喃还有些不习惯,但她可是系统时空轮回的高端旅行者。

    在过去的几轮人生中,她经历过宫斗、宅斗、豪门、娱乐圈,连原始社会都被丢进去过。

    要不是燕喃提出了自己对这种系统轮回厌倦了,要停止。

    作为业绩最佳的时空旅行者,她拿到了最高积分,又用全部的积分换了系统轮回终止。

    燕喃想要过自己的人生。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估计还享受不了如今这竹林小院的清闲。

    她起身的同时,开始打量四周。

    白净夹泥墙、素色木板墙、穿斗梁架、石基干栏,外加屋檐下标配的偷心造华拱,是南方的常见的古民居。

    燕喃心下了然,只见墙上竹影婆娑,随风而动。

    她靠近了那姑娘,含情脉脉,准备发起套话攻势。

    却见对方像是触了电,双肩一抖,眼睛瞪得溜圆,活像见了鬼。

    燕喃双唇微张,很是疑惑,还没开口问,就瞟见了她身后的窗户缝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咔咔咔!”戴着军绿色牛仔帽的男人冒了出来,一边走,一边调试着手持对讲机。

    随后,四围的窗户几乎同时打开,从门缝里,窗户后,柱子旁,甚至是房顶上,瞬间冒出了数十台摄像机。

    工作人员正拿着吊牌一边扇风,一边相互吐槽着什么,不时扫向站在院中的燕喃。

    “导演,对不起,对不起。”那姑娘反应机敏,两眼里瞬间带了泪,好不可怜,“我不知道喃姐怎么突然就开始跟我握手了……”

    哦吼,演技有两把刷子。

    燕喃觉得自己缺把瓜子,真想躺回竹椅上,静静地看表演。

    “没事橙橙,不关你的事。”导演随便安慰了两句,竖着眉,两手扶着腰,筷子似的腿支着土豆般的肚腩,径直冲燕喃走来,“燕喃,你到底看剧本了吗?橙橙喊你,你跟着去就行了,谁让你加戏的?”

    “抱歉啊,导演,我的问题。”燕喃从善如流,认错麻溜。

    这句话没毛病,但周围的人,尤其是导演愣了半晌,责怪的话在喉咙里咕隆了一会儿又咽了下去。

    只留下句:“下次注意。”

    看这反应,燕喃早将人设猜了个七七八八。

    专心搞艺术、高标准的导演,对自己看不顺眼的工作人员,演技了得的绿茶女主,以及应该并不怎么礼貌的自己。

    助理小张在旁边捏了一把汗,臂弯里还挎着燕喃的防晒衣、小风扇、毛巾、保暖壶。

    此时正忙不迭地歪着腰,在帆布包里翻找剧本。

    一个定格,像是找到新大陆一般,将剧本抽了出来,又小心翼翼地递给了燕喃。

    燕喃的目光,从颔首低眉的小助理,又转向新崭崭的剧本。

    好了,还应该补上对助理比较凶,以及并不怎么专业的标签。

    燕喃勾起唇角,眯着眼边笑,边拍了拍小张的肩,希望自己此时此刻显得慈眉善目一些。

    “好,辛苦你了,快去喝口水,休息一下吧。”

    说完,燕喃一手捞过了她胳膊上的杂物。

    小助理更惶恐了,并且惶恐地喝了水,惶恐地找了块阴凉地,惶恐地开始发呆。

    周遭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对刚刚的插曲都有所注意,他们眼神中的探究,燕喃早已见怪不怪。

    她给自己也找了块阴凉地,就着石阶上的竹垫子,坐了下来。

    摁开保温杯,开始翻看剧本。

    杯子里的茉莉雪莉泡得正好,喝起来清新爽口,余香挂齿。

    但这剧本看起来……

    “嘶——”燕喃把曲起的腿脚伸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这是档恋爱综艺,换句话说,是为阮橙橙量身定制的恋综。

    不过,剧情看起来实在是老掉牙的存在。

    她时时把剧本翻回,看着上面浑圆可爱的一行粉字——慢慢相爱,慢慢生活。

    陷入了沉思。

    概括起来,这档恋综打着回归“慢”生活的旗号,又选了个竹林小城,让阮橙橙当女嘉宾,在这里随机找个倒霉蛋,通过一系列抓马事件,伪造欢喜冤家的爱情。

    估计后续就要公开恋情,然后开直播,拿流量,分手再见一条龙了。

    燕喃暗暗嫌弃,但还是决定看看这出戏的男主角是谁,毕竟,基于过去几段人生的经验,当倒霉蛋也是需要一定运气的。

    她翻找着,终于在几个金光灿灿、大写的名字的下下下下下面,不过依旧是在自己名字的上面,看到了倒霉蛋的尊姓大名——

    淮筠(篾匠)。

    篾匠?燕喃微微皱眉,在过往的几次轮回中,自己也曾遇到过一些竹编手艺人。

    从远古时期,竹子就成为了器皿编制的主要材料,春秋战国,乃至明清,竹编技术不断发展。

    她曾在某座园林里,见过一位白发苍苍的篾匠。

    围着布兜,一坐就能坐一整天,一整天却只能见一个圆饼大的底,上面还散着数不清的篾条。

    “囡囡,有个俗语叫竹篮打水——”

    “一场空!”她抢答。

    “那看伯伯给你编个不会漏水的竹篮。”

    ……

    劈篾、过剑门刀、刮青、过圆刀、染色、碳化、防蛀虫……十几到三十几道工序,繁琐而

    极考验耐心。

    燕喃打心里对篾匠尊敬,于是看这剧本又多了几分有色眼镜。

    不过,这时候还是关注自己比较好。

    燕喃一目十行,从前往后把剧本扫了一遍。眉头微锁,又老老实实地,从后往前一字不落地看了一遍。

    确认无疑。

    这恋综里,她唯一的戏份就是刚刚那一下——

    阮橙橙来喊她去捉弄人,然后她一言不发跟着去,起到一个凸显女主天真烂漫的效果。

    燕喃倒也觉得无所谓,闲点儿好啊,看自己这人设,在娱乐圈应该也混的不怎么样。

    大不了退圈留在这儿。

    这院子看起来惬意得很,无牵无挂,她还没有享受过这样安详的日子。

    想到这儿,燕喃心下一喜,打算马上投入工作。

    却听见有人尖着嗓子怪叫道:“哑巴来了,哑巴来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瞬间安静了下来。

    白墙上有金色的日光谱成了神圣的光影,竹林沙沙,不时有几只雀鸟鸣叫着造访又离开。

    燕喃想起,刚刚阮橙橙喊自己拿酸柑子去捉弄的人,应该就是对应的男嘉宾。

    这人,是个哑巴?

    还没等她展开联想,就见门口竹丛后慢慢转出一个男子,他两手扶抱着一个竹编花瓶,走起路来很稳当。

    那人身穿素色的盘扣衬衫,和裤子构成白黑的朴素搭配,在一丛翠绿的竹子旁,显得长身玉立、风度翩翩,像是话本里的儒雅公子。

    燕喃下了台阶,若无其事地绕到水井旁,假意看水井里的水,又时时地瞟向来人。

    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应该是个重要的NPC。

    水井中倒映出她姣好的面庞。杏眼柳眉,朱唇生得淳厚,面相显得刁蛮。长发齐披,又穿着特制的汉元素服装,更像是画册里矜贵别致的小姐。

    而此时此刻,燕喃的所有目光都落到了那个叫淮筠的哑巴篾匠身上。

    他发不过眼,眸子深邃,明明一身雅,却长得肩背开阔,身量挺拔,相比竹子来说,更像是棵松——站在黄山山顶的迎客松。

    不过片刻的功夫,淮筠的身边已经围满了人。

    一部分是在看他手上带来的新的竹编作品——一个精巧的竹编花瓶。那花瓶是美人颈的,瓶肚上细细密密的竹篾整齐排列着,清晰可见两只熊猫的图案。

    燕喃早被吸引得凑了过来。

    上面的熊猫图案生动可爱,看样子,是在抢夺着竹笋。

    她小心地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清凉且紧实的手感让人恨不得把它抱在怀中。

    而另一部分围过来的人,则是为了淮筠。

    “真的是哑巴啊。”有人好奇地问。

    淮筠友好地点了点头。

    “当篾匠的手是不是有很多茧子啊?”

    淮筠乖巧地把手摊开,引起一阵喧哗。

    “这瓶子是你做的吗?”阮橙橙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自己的保姆车里出来的。

    她仰着脸,双手合十,一脸崇拜地就要往淮筠怀里凑。

    随时随地营业也是一种能力。

    淮筠轻笑着,脸上表情倒是坦然。只是燕喃发现那人竟然微微向侧方一斜,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那是一只匀称修长的手,白得不像手工艺人,只是在指侧、手掌的一些地方,倒真有了一些茧子。

    手的主人是在要燕喃怀中的花瓶。

    燕喃本想爽快地还回去,可私心里还是想再抱一会儿。

    反正自己的人设是刁蛮骄横,何不顺着自己的意思一些,人可就活这一辈子!

    她心一横,还没摆好拒绝的姿态,对方的手却先一步又伸得近了一些。

    一旁的阮橙橙还在故作娇嗔地嘀咕,燕喃却突然感觉到了指尖的一丝冰凉。

    不是竹子,倒像是冷硬的金属。

    她低头,淮筠的一只手已经接过花瓶。

    指尖相触时分,燕喃的耳边,忽然格外清晰地响起了那个熟悉又臭屁的声音——

    “嘁,呆笋,演技真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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