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坐在副驾驶上调收音机的频道,过了一会儿,一首吵闹的摇滚乐从喇叭里飞了出来。艾米完全放下车窗,手搭在车窗边缘感受风吹过皮肤加速汗液蒸发的凉爽,她把脸也探了出去,下巴搁在自己的胳膊上,头发被风吹得乱舞。

    “这样不安全。”司机兼艾米的爸爸说,他的声音被主唱盖住了,艾米就像没听见一样。

    又吹了一会儿风,艾米坐正了,她依然把手搭在车窗上,“你刚才说什么?”她问。

    “我说,不要把头探出去,不安全!”

    “好。”

    11月的风愈发冷了,艾米跑步时流的汗和燥热一起被风吹走后,她依依不舍地把车窗关闭,寒风和新鲜空气一起隔绝在外,玻璃上行的同时,音乐的嘈杂也在走高。

    李松了口气,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空调,顺势调低了音量。

    车子在两人的沉默中朝前行驶。

    父女二人在刚才的短暂交谈后就像两个陌生人一样,他们都不开口,车里只有收音机在不停地发出响动。

    在路过一家加油站时,李拐了进去,他下车后艾米瞄了一眼油表,汽油量充足。

    过了几分钟,李打开车门,他把一袋子零食放到副驾驶,接着他又小跑离开,捧回两杯热咖啡。

    “喝点热的,别感冒了。”

    艾米点头。

    他们像碰啤酒一样碰杯,几口热咖啡下肚,尴尬的气氛消退了一些。

    汽车继续向目的地悬星大学开,在又一段漫长的沉默中,李问出了一直想说的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对宗教学感兴趣的?”

    就在李以为艾米不会回答的时候,艾米眨了眨眼,一边拆薯片包装袋一边说:“记不清了,大概是暑假?”

    “你知道的,我和你妈妈还是比较支持你去学医。”非常直接,哪怕李的语气很柔和,他表达的意思依然很直接,他事实上在问艾米为什么不跟着他们定下的道路走,他更想问的是艾米什么时候脱离了轨道。

    艾米无声地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手头的钱不够,她也不需要打电话叫来老爸,如果不是编造理由去悬星大学听讲座,老爸也不会误解她想学宗教。

    她想学的一直是计算机来着。

    归根结底还是钱不够,艾米走神地想。

    “艾米?”

    “老爸,无论我想学什么,都得先把中学读完,不如等我读完这几年再说。”

    艾米真诚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愿,那就是现在不想说这些。

    “好吧,我们只是关心你。”

    下午4点,艾米看到了悬星大学的大门。

    因为下午有西蒙斯的公开讲座,学校内明显有不少不是学生的面孔,艾米在网站上成功预约了讲座,顺利地进入悬星大学。李则在她的劝说下开车去附近游玩,讲座结束后再来接人。

    离讲座正式开始还有不到一小时,按照正常活动的流程安排,此时西蒙斯教授应该已经在阶梯教室内准备了。

    不过“白楼”究竟是哪所建筑?艾米在校门附近立的校园全景图上竟然没有看到标注着“白楼”一词的建筑物,西蒙斯的动态里显然直接用了悬星大学本校人才知道的词。无奈之下,艾米主动叫住一个戴眼镜的女大学生,“你好,请问‘白楼’是什么地方?”

    大学生打量了一番艾米的样貌,“你看上去顶多12岁,哈哈,开玩笑的,我总是认不出你们亚洲人的年龄。你是来听讲座的吧,对宗教学感兴趣?正好,我也是去听西蒙斯教授讲座的,跟我来,说不定我们可以成为同学。”她热情似火,艾米完全招架不住,被带着来到一座五层高外墙雪白的教学楼。

    “要和我坐一块儿吗?中间四五排位置最好。”

    艾米干笑道:“你先去坐吧,我想先找西蒙斯教授要个签名。”她从书包里拿出那本图书馆借来的《论异教崇拜》,朝大学生挥了挥手,跑上讲台。

    “西蒙斯教授,你好!”

    西蒙斯正在翻看自己的笔记和稿子,突然的招呼让他的手指哆嗦了一下,他扶了扶眼镜,看向出声的女孩,“你是?”

    “艾米·李,明智高中的学生,我希望以后能在宗教学上深造。”

    听着这样直率的话语,看到女孩手里捧着自己的书,西蒙斯教授合上笔记,“能早早定下未来的道路并坚定地走下去,是很不错,但宗教学不比其他学科,枯燥是底色,阅读聱牙的文献是基础,贫穷则像空气一般自然。”

    “没关系,我家里有钱,爸妈不在乎我未来赚多少,只要我开心就好。”艾米胡编乱造。

    “既然你有这个心理准备,”西蒙斯教授抹去了质疑,“欢迎某一天,你可以进入悬星大学,成为我的学生之一。”

    “我也是这么期待的,西蒙斯教授。”艾米又恭维了几句,但似乎都没挠到老头的点上,于是她放弃无用的客套,直奔主题,她把书哗啦啦翻到讲解梦祸教那一页,“教授,如果一个学校的人都在做噩梦,有可能是梦祸教的人做的吗?”

    “什么?”西蒙斯教授的视线锐利起来,“仔细讲讲。”

    这时,恰好又有两个学生走到讲台边,“教授,关于上节课的……”

    西蒙斯看了一眼时间,拍了拍艾米的肩膀,“讲座结束后,你到103教室等我。”

    于是艾米识趣地走下讲台,那个热情的女大学生在招手,她指着自己身旁的座位,显然是她特意为艾米占的,艾米没有拂去大学生的好意,她挤到了那个座位。

    “怎么样,你要到签名了吗?”

    “没有,光顾着和教授聊天了,不过他说讲座结束后可以给我签。”

    “西蒙斯教授人很不错吧,如果你能来悬星大学,选他的课准没错。”

    讲座持续了约一个半小时,一结束,众人鱼贯而出,大半人流都分去了食堂,少数几人留下和西蒙斯教授说话,艾米和大学生告别,前往103教室。

    在103等待的时间,艾米给老爸发短信说明情况,过了十几分钟,西蒙斯教授抱着笔记走进教室。

    “继续我们之前未结束的话题,你说一个学校的人都做噩梦,再详细说说。”

    于是艾米省略了大量在梦境中冒险的细节,着重讲明了一场发生在明智高中的集体噩梦。

    西蒙斯教授一边记笔记一边听,听完,他久久没有说话。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这些表现的确符合梦祸教的祭祀仪式的影响。”

    “什么祭祀仪式?”

    “梦神的降灵。梦祸教的祭司向梦神献祭活人的夜晚和梦,梦神的使者钻入被献祭者的梦境中,它们在祭品的精神里埋下锚点,将真正的梦神引入人间。但梦祸教只是一个已经消亡的澳洲土著的宗教,那些古老的祭祀仪式也消失了,怎么会重现?”

    “说不定是梦神托梦给某人告诉他怎么做了呢。”

    西蒙斯教授还真就认可这个猜想,“是的,不排除这个可能,我必须亲自到明智高中看一看……集体噩梦,这真是太有研究价值了。”

    “西蒙斯教授,你说梦神的使者在祭品的精神里埋下锚点,它们是怎么做的?”

    “梦祸教的研究资料实在是太少了,大部分都遗失在那段殖民史中,土著们的文化财产保存下来的寥寥无几,很可惜,就连我也不清楚梦神的使者如何在祭品精神内埋下锚点,但我猜测,这一定会反应在使者的行为模式中。

    “梦境里的‘复制人’,我认为它们就是梦神的使者,使者用祭品心中的恐惧捉弄他们,或许这就是它们打下锚点的方式,梦神的权能里自然包括最深沉的噩梦,而噩梦一定会引发祭品的恐惧,这很有可能就是梦神降灵需要的——无与伦比的强烈的恐惧。”

    艾米对照自己在梦中的经历,那些复制人们各有各的个性,伊桑的复制人最终放走了伊桑,达特的复制人逃跑了,帕特里克的复制人像个自闭症,似乎并不能得出“梦神使者”需要祭品们的恐惧这一结论,反而二号艾米当时说的“找乐子”更贴近真实。

    “但是,”艾米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梦神的权能不可能只有噩梦,没有美梦吧?难道仅凭噩梦就能叫来梦神吗?”

    艾米所说的其实是神灵的祭祀和权能问题。比如一个同时掌管“时间”和“家畜”的神,那给祂的祭品肯定不能只有“钟表”或者只有“家畜”,必须两者兼备才行。反映到梦神的祭祀中也是这样,要唤醒梦神,仅仅向祂献祭噩梦显然偏离了正统的祭祀内容。

    但这其实并不绝对,因为祭祀活动不是一成不变的,甚至就连神的权能都可以改变。加上梦祸教研究资料极少,万一他们祭祀的梦神真就只掌握噩梦,不管美梦呢?谁也没法肯定,能确定的只有一点,无论仪轨如何改变,只要本质不改,祭祀活动就能继续进行。

    祭司向梦神献祭,梦神使者定下锚点,梦神降灵。

    “梦神降灵后会发生什么,祭品的结局会怎样?”

    西蒙斯教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既然被称作‘祭品’,自然不用指望什么好结局。”

    ……

    李坐在车内吃商店买到的三明治和咖啡,这顿晚餐相比于他平时的饮食水平而言略显寒碜,但他的心思并不在干巴巴的晚餐上,而是在思考如何向女儿证明学医比学宗教好一万倍。

    车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女孩带着寒气坐进车内,“老爸,这位是本·西蒙斯教授,他是宗教学专家,在悬星大学任教,他正好和我们同路,你把他在明智高中附近放下就行。”

    “什么?”李转头看向后座。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带着鼓囊的公文包坐下,他露出一个堪称慈祥的笑容,“你好,李先生,我是本·西蒙斯,非常感谢您这趟顺风车,当然,我可以按出租车的价格付钱。”

    “不必了,”李下意识拒绝老人的付款,他意识到什么,带着对高级知识分子特别的尊敬伸出了手,“您是悬星大学的教授?欢迎欢迎。”他下意识地思考艾米在宗教学上深造是否也是一条好出路的可能性。

    两人友好地握了手,车子驶向明智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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