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上又工作了几天,我勉强能下地走路了,告别了单脚蹦跶,只是走起来有点疼,使不上劲。

    向队长依旧是一个关爱老同学的好同志,隔三岔五带着新鲜水果报道,也十有八九橙子都在我的授意下没让人进门。在我一再央求不要再带猪蹄排骨汤后,他终于放过我,我也终于吃上了橙子每天从食堂带的正常饭菜。

    原主任倒是一改常态,上个月他是丝毫不关心工作,自从我保证一月完成任务后,他恨不得一天两个电话问我进度问我什么时候能返岗,我不接他就骚扰橙子,然后橙子就会带着怨恨的目光从隔壁杀过来。

    橙子可是我失去一只脚后最最亲爱的宝了,每天无微不至关怀我的吃饭问题,加上很多调研工作他全包揽,我恨不得抱着大腿叫妈妈,对于他顺手牵羊各种食物和脾气越发暴躁经常喷洒毒液的行为我也能开心地睁眼说瞎话夸他温柔体贴了。

    毕竟他确实辛苦,就像现在都快八点了还没回来。

    我掰着指头算自己臭了多少天没洗澡了,一刻也忍不下去,偏偏今晚家属楼停水,我连简单在宿舍洗个头都做不到。我单脚站着考虑半天,我一个人顺利走到澡堂、洗完、再自己走回来的可能性有多大,最后还是拎着东西出门了。

    军区这边栽了很多树,夜间很多知了出没,快要走到淋浴间的时候,陆陆续续闻到好几种沐浴露的味道,好像还有香皂的味道。

    风一阵阵清爽,吹来一种夏天的印象。

    又是一年夏天,好像夏天就会发生些什么,可是每年夏天快结束的时候,又会有“好像什么都没做只是跑来跑去”的《蓝色大门》式的感慨。

    澡堂男在一层女在二楼。我一进门就一股澡堂特有的热气和潮湿的味道袭来,满大厅的肌肉男湿漉漉地笑着来来往往,看得我有点应接不暇,确实在这一刻理解了为什么顾裕橙每天刮风下雨都要去一趟澡堂子。

    顾橙子,你吃挺好呀。

    我一瘸一拐地搭着扶手上楼,二楼明显清静很多,我艰难地洗完澡,又一瘸一拐地下楼。

    在门口意外碰上几天没见的向雨泽。

    他正端着个里面放满洗澡用品的盆,穿着一件日常的黑色背心,站在门口路灯下和一个小班长说着什么。

    明明是他们基地的日常服饰,几乎每个来澡堂的士兵为了方便都穿这个,偏偏他就白得发光。我那时候很无语一个男生怎么一副女生都羡慕的冷白皮,眼睛又大又亮,估计带个假发都能抢舒曼的笑话当当。他那段时间钟爱谐音梗和冷笑话,微微红着脸说自己是个笑话。倒是风吹日晒这么多年,早就不复从前那样清爽的少年了,黑了一些,但经年的沉淀也带来的稳重的韵味和成熟的魅力。

    但还是那个我一眼就能在人群里看见的人。

    许是刚刚洗完澡,短发看起来湿漉漉的,拍着小班长的肩膀,面容严肃地说着什么。

    小班长我之前见过,经常被梁队派来带我和橙子参观,很是老实憨厚一小伙儿,整日笑嘻嘻的。如今被向队长训得鼻子不是鼻子,不住点头,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向队长浑然不觉自己的严肃,皱着眉教训。路灯下白于周围人的肤色显得格格不入,我看着那张侧脸恍惚间有种今夕何夕的感慨。

    可能是当兵训练出的敏锐感知力,他转头发现了我,三言两语打发小班长离开,回身朝我走来。

    我来不及溜走,被带到一旁小操场。高中没去过什么小操场小树林,这里格局倒是像,灯光昏黄,不像澡堂门口白炽灯明亮,感觉下一秒张主任就会穿着校服来抓早恋。

    我被自己的脑补逗笑。

    “笑什么?”

    我赶紧摇摇头,甩开脑子里那些有的没的。

    他眼角似乎也染上一丝笑:“脚好了?”

    “有点疼,差不多能走。”

    “还是要注意休息。”他忽然声音软下来,“这两天我也没上楼,不太清楚你的情况......那天的荔枝好吃吗,这边不好买,要是好吃我再托食堂采购陈叔买点儿......你那两个同事都不太好相处,但是看起来还挺护着你的,特别是......你那个材料审批我已经看完了,新闻中心的素材我也打报告了,不过要你们自己去新闻楼看......然后还有......”

    他今晚话格外多,颠三倒四的。

    昏黄的灯光下脸看起来也红红的。我刚开始还以为是刚洗完澡潮热的缘故,一股若有若无的酒香传来,我向前走一步,仔细盯着他的脸问道:“你喝酒了?”

    他嘿嘿一笑,露出些傻气,有些乖巧点点头。

    “喝酒了你还来洗澡?”

    “这两天放假,小酌了一口,没醉,洗个澡回来清醒一下。”嗓音沉沉,像是从胸腔里发出,醇厚悦耳。

    可能是刚刚我观察他面色红润时拉近了一下距离,身体靠得近,男性荷尔蒙充斥。

    我不太自在,视线慌乱。看身高差太多,目光只能看到他喉结和锁骨位置,凸出的喉结缓慢上下滑动,嫩白的骨节两边向蔓延,像两座绵延不绝的山脉,两个小凹坑深不见底,缓缓掩藏于黑色背心带下,散发出淡淡沐浴露清香。

    什么牌子这么好闻......打住,赵云佳,你是什么老色批啊。

    我心虚抬眼,没想到被逮了个正着,仿佛沙漠风暴中心就快将我淹没。

    空气中,两人刚洗过澡的水汽似乎氤氲在四周,无言,视线缠绕。

    其实我们曾经也有过这样漫长、空白又短暂、暗含深意的对视。

    有段时间班里流行对视憋笑挑战,某个晚自习课间,被苏天杭、舒曼和来看热闹的黄绿青起哄说让我俩试试。

    我脑海里忽然想起看过《来自星星的你》里面千颂伊和都敏俊对视的十五秒,内心尖叫,表面淡笑拒绝。谁知向雨泽忽然出声说,咱们来试试吧。

    我犹豫片刻摘下眼镜,侧身背靠墙坐。他转身扯开腿面向我,不宽敞的桌间距离让我们腿快要贴在一起,他又克制地拉开距离。周围看热闹的脑袋模糊,我的视线里只剩向雨泽含笑的脸。那晚他格外不一样,我越紧张背越挺直,他却主动弯下腰。

    我忽然有点怯,幸好背后还有堵墙。

    苏天杭计时说开始。

    三秒。

    我大概只坚持了三秒就害羞得不行,眼神开始乱飘,我叫停,伸手不知道从哪张桌子上随意抽了本书,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重新开始。

    15、14、13......

    可能是晚自习教室白炽灯太过明亮,灯映在窗户上,再映进他的眼里,就好像是一片盛满星星的银河,抑或是深海中央幽暗的漩涡,我很难描述那种吸引力。这么多年,我几乎忘记他的表情,他有没有笑,但那是我卸下300度近视眼镜依然能看得清的光。

    12、11、10......

    眼前一切都远去,耳边同学们的嬉笑打闹却更加清晰,我内心再次慌乱。

    9、8、7......

    他似乎收敛了笑容,直勾勾地望进我的内心,我不知道他能否看见我心里炸开的烟花。

    砰砰——

    6、5、4......

    我心跳有些快了。像是寂静麦田突然敲响闷声大鼓,我快坚持不住了。

    “3、2、1——”他们笑着数完。

    他在想什么呢,他会和我一样心跳加快吗,也许不会。

    向雨泽轻垂眼眸,转身离开座位。

    我松了一口气。

    后来我每次复盘这个场景,都会后悔自己拿书挡住下半张脸的举动。高中的我并不漂亮,眼睛不漂亮,额头也有点高,这样挡住下半张脸,他会不会视线上移,看到这些缺点?我到底在害羞什么?表现得一点都不大方。

    青春期的我自卑极了,又害怕别人戳穿我的自卑。要是27岁的我穿越到那个场景,我一定学千颂伊先风情万种一番,再大方拉近距离,凭什么只准他眼里有星星,不准我眉梢带钩子。

    然而时隔多年,再看到这双眼睛,其实我依旧脑海一片空白,什么狗屁回忆统统抛掷脑后,我眼前只剩下这个人。

    他眼睛湿漉漉的,可能是受酒精影响眼底有些猩红,不知道谁的呼吸有些错乱,气氛忽然暧昧。

    但他眼神澄澈,我有点相信他说的没醉了。

    我感慨,时间大法果然玄妙,会带走一些东西,又会留下一些东西。

    有一句话是“对视是没有接触的精神亲吻”。

    我不敢探究其中深意,心跳频率突然有些快,我轻轻拉开距离。

    我开始接上话题:“啊,洗澡好,洗澡清醒哈哈。”

    他被我僵硬的转移话题逗笑:“走吧,我送你回去。”说着接过我手里的篮子放到他的盆里。

    我踮左脚,脚程很慢,他也不急就迁就着我的速度。

    两人这样一摇一晃地走在夏天的晚风里。

    我曾幻想过的场景就这样突然实现,有些五味杂陈,侧头望去。

    他伸出手说:“要不要我扶着你?”

    我顿了一下,他又将小臂横陈,改口:“或者你扶着我借力。”

    我犹豫了一下,手搭上去。

    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喜欢过老头乐的无袖背心。他露出有力的小臂和青筋盘绕的腕骨,就在我手里,我不敢使劲,但又不能轻轻搭着不动,我怕我一走神会下意识开始抚摸,于是抻着劲儿,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上。

    皮肤相贴的地方传来微微的搏动,好像生出一颗颤抖的无言心脏。

    “……行吗?”

    他好像说了什么,我一个没听进去。

    “嗯?你说什么?”

    向雨泽笑:“我说我下周有个任务,回来可能赶不及送你,你走的时候能不能给我发个消息?”

    “好。”

    “你要的资料,我交代小白会给你送过来。”

    “谢谢。”小白就是刚刚那个小班长,我还以为是大队长训人呢,想到刚刚画面不由一笑。

    “笑什么?”

    “我还以为你刚刚训人小孩儿呢。”

    “啊?我刚刚看起来很凶吗?”

    我点点头:“向队长一向严厉,感觉你身边除了梁木都挺怕你的。”

    向队长出了名的严厉,我都略有耳闻。

    “是吗?”他轻笑,低头看我:“那我怎么感觉你也不怕?”

    “我还怕你?我又不是没见过你以前的样子,你小时候不能说阳光开朗吧,也勉强算温暖和煦,现在这幅动不动就冷脸的样子才唬不了我!”

    可能我也有点微醺上头,也可能是晚风温柔,我渐渐放松,话多了起来。

    向雨泽却突然停下来看着我,脸上笑容迅速撤去,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沉着声音道:“吓唬不了你?”

    军人特有的威慑力让我脑子里“嗡”一声,下一秒反应过来,生气地狠狠拍打手边的小臂肌肉:“向!雨!泽!”

    他也笑。

    又逗我,这人到底什么恶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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