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变奏曲最出名的一小节,教室里的孩子们大都已经学过了,陆知年的琴声悠扬婉转,稚嫩的跟唱声也清澈动人。

    乔识岁坐在后排,抬头看教室最前面的陆知年,他微微侧着身子,身形修长笔直,配上一身黑色的衬衣加西装裤,是恰如其分的优雅。

    过往的许多个日子,两家只有一墙之隔,乔识岁却只能隔着墙听,琴声透过厚厚的墙壁传过来,有一种变了质的老旧。

    夕阳照着空中扬起的尘埃,乔识岁坐在窗前,下一秒就是程霖催她练琴的声音。

    乔识岁只好慢慢吞吞打个哈欠,掀开琴盖,打开钢琴前的谱子。

    乔识岁从音乐声中回过神。

    前门没关,吹过来一阵清澈的风,陆知年陷进窗外溜进来的树影里,光影晦涩,衣袂飞拂。

    他的脸陷进了暗处。只能模糊里看清他凌厉的侧脸轮廓,眼睛微阖,手指勾着琴弓,在小提琴的弦里暧昧地贴近又拉远。

    这是乔识岁第一次亲眼看见他演奏,专注又优雅,画面实在是养眼。

    乔识岁想,也不怪陆知年那么讨女孩子喜欢。

    一节音乐课就这么结束了。

    乔识岁站在前门送小孩,孩子们叽叽喳喳,热情地和她告别,她亲和地微笑摆手,递过去兜里会随身放着的糖果。

    不到几分钟,学生们全都送走了,而糖果也只剩下了一个。她揣在衣兜里的手指碾着糖果的塑料包装,回头看了看陆知年。

    他正低头擦琴弦上的松香,似有所感地抬起了头。

    算了。

    乔识岁松开手,泄了气。

    “那我也先走了?”

    陆知年没说话,点点头算是知道了。

    乔识岁转身下楼,撕开了糖果包装扔进了嘴里。

    酸涩在舌尖跌宕了一圈,丝丝蜜意又继而填满口腔。

    陆知年最爱的葡萄味道。

    陆知年背着琴盒出来时,乔识岁已经先一步离开,不见了踪影。

    白天遇到什么人,夜晚就做了关于谁的梦,陆知年又梦到了乔识岁。不是幻想也不是杜撰,是若干年前他们所经历的一次再平凡不过的傍晚。

    一年级的乔识岁踩着滑板车,陆知年骑着新自行车跟着她,小区的步行道平坦而宽大,一路都畅通无阻。

    但自行车是青少年款的山地车,陆知年的腿相对脚踏板短了一点,踩上去都要费力,总是磕磕绊绊,没骑多久就累得气喘吁吁。

    乔识岁看他玩累了,就放下滑板带他去喝水。上楼喝完水下来,一抬头,领居家比他们大了三岁的林毅南正坐在陆知年的车上,见着他们俩过来,笑嘻嘻地说了一声借我玩玩。

    陆知年那个时候也不爱说话,闷着不吭声。

    当然,林毅南生性霸道娇气,不等陆知年吭声,踩起脚踏板就飞也似的走了。

    乔识岁转头看陆知年,陆知年没说话。

    “他抢你的自行车!”乔识岁把水杯挂在了脖子上,站上了自己的滑板车上,“陆知年!上来!我带你去把自行车抢回来!”

    陆知年缩在乔识岁的滑板后面,乔识岁扶着滑板的方向把朝林毅南的方向狂奔,车轮在地上摩擦发出刺啦的声响。

    明明是个梦,陆知年却在梦里清晰地感知到了那一天带着凉意的晚风,风里有蓄势待发的清幽的桂花的味道。

    滑板一路碾过铺满了余晖的小路,陆知年扶着乔识岁的腰,女孩的马尾轻轻扫过他的侧脸。

    小区的路不长,追林毅南不需要多久。

    林毅南在前面骑着车,听见身后震天响的动静,放慢了速度微微侧头,被这阵仗吓了一跳,连忙又加快了蹬脚踏板的速度。

    他在前面跑,乔识岁带着陆知年在后面追,速度一度快得让陆知年叫停。

    就这么不知疲倦地追了很久,直到林毅南累得停了下来。

    乔识岁站在陆知年的面前,抬头看着林毅南累出来的满头大汗,“不许抢陆知年的自行车!”

    陆知年总觉得他和乔识岁站错了位置,明明他是男孩子,应该是他站在乔识岁的面前才对。

    “也不许欺负陆知年!”

    事实上,在这之后,乔识岁确实承担了保护陆知年的工作。虽然大部分时候,并不是陆知年怕那些硬茬。

    比如喜欢摸他头发的同桌女孩,喜欢在体育课一直追他跑到下课的女班长,抢了他电子表的体育委员,不问他意愿抢数学作业抄的小组长。

    陆知年对待这些事情有一种懒得去计较的倦怠,而乔识岁却总是正义感爆棚,在第一时间去替他找场子。

    小时候的乔识岁也是那么漂亮活泼,比现在多了几分大大咧咧的无所畏惧。

    她不许一切人占陆知年的便宜,理所当然地把他划为自己的阵营,于是欺负陆知年等于欺负乔识岁。

    陆知年还记得体育委员顶着一张被乔识岁抓花的脸回教室,一脸鄙视地对陆知年说,“陆知年,你就是乔识岁的狗腿,是她的跟班。”

    被骂了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生气,陆知年木然地数他脸上的疤痕,暗暗地想,做乔识岁的跟班也没有那么不好。

    于是那个夏天,绵密地蝉鸣织成了一张柔软的网,乔识岁和陆知年一人一半的旺旺碎冰冰,坐在小区的台阶上。

    乔识岁问陆知年,要不要做她的小弟,她会一直罩着他。

    陆知年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她,好。

    这晚的梦做得无序且长,醒过来的最后一个画面却是两个人在初中一次平淡又默然地擦肩。

    陆知年睁开眼睛,窗帘透着外面灯火阑珊的光,眼前的最后一个画面还是穿着红白的中学校服的乔识岁。

    那个时候他们已经不说话很久了,这场冷战比他所认为的还要长、还要严重得多。

    受欢迎和好人缘让她的身边从来不缺朋友,画面里四个女孩笑作一团,乔识岁被簇拥在最中间,带着满脸的笑容,从陆知年身边经过,却依然是比作路人的擦肩。

    从来都是陆知年需要乔识岁这个朋友,而不是乔识岁需要陆知年去做她的朋友。

    陆知年打开床头的台灯,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桌前的电子灯跳转到05:00,窗外是声息渐醒的清晨。

    睡意被梦魇赶走了一大半,陆知年点开mp3的音乐单,里面只安静地躺着仅一首歌,命名为《6月27日<再见>》。

    陆知年戴上耳机,拉开窗帘,从桌前抽出来一本化学习题册。

    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关于乔识岁的梦了。

    就突然毫无征兆地,向石头投向湖里荡开一圈圈涟漪,心突然就有些乱了。

    这次的小区活动参加完,他们俩都很默契地没有再参加,一中联合省里的其他几所有名的学校举行了一场来势汹汹的期中考,学习的压力陡然间增大。

    乔识岁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整理笔记、错题和完成作业上。

    而相比于二班的学生,班主任的考前焦虑要更严重得多,从考试前两周便开始了一场无穷无尽地唠叨,磨得二班所有学生的耳朵都起了茧子。

    老唐在讲台钱拿了个直尺,刚画出坐标轴,又想到了什么,敲了两下桌板,“我们班的成绩在火箭班里,已经是倒数第一了。”

    方才昏昏欲睡的学生被这一动静吵醒,半朦朦着打了个哈欠,从座位上艰难地挺直后背。

    同桌孟冉低头凑近乔识岁,模仿老唐的声音接过话音,“不想争第一的学生不是好学霸!”

    果然,老唐背着手,一模一样的语气道,“不想争第一的学生不是好学霸。”

    乔识岁弯眼无声笑开,给旁边的孟冉比了个赞。

    孟冉无奈地摇摇头,戳了两下手里的自动笔,转头问乔识岁这一次有没有更伟大的理想。

    “你们与一班的差距不在于智商,而在于信心。”

    老唐的话又从讲台前传了过来,常年大声吼叫的嗓门已经带了些无法逆转的嘶哑,语调抑扬顿挫,煽动力很强。

    乔识岁看了看自己眼前125分的数学试卷,重复老唐方才说出的话,“不想争第一的学生不是好学霸。”

    “拿起你们属于火箭班尖子生的骄傲,迎难而上,相信自己。”

    下课铃声适时敲响,声音都要比以往更加急促有力,老唐撇撇嘴不再说话,一手拿着保温杯一手拿着数学书从前门离开。

    乔识岁表情真诚,孟冉觉得不像是开玩笑,趁着老唐离开,继续自己没表现出来的惊讶,“岁岁,你的目标是——考第一!”

    她话没说完,前门又响起老唐煽动性极强的嗓门,“下课少聊天,多花时间写题!”

    去而复返的老唐这回真走了,孟冉放下笔,声量恢复正常,“现在的第一是陆知年,十项全能,科科第一,堪称没有弱点。不仅脑子比别人好,学习都要比别人卷。如果学习是一款游戏,那他简直是地狱模式——”

    陈优安听着她俩聊天回头,拍拍乔识岁的肩,“第一就是用来超越的,我相信你。”

    转过头,正好能看见教学楼对面的陆知年,他从办公室抱着一沓厚厚的作业本出来,沉默地穿过打闹的一群群学生,转身进了教室。

    乔识岁的表情认真诚恳,倒是不像随便说说,孟冉点点头,突然觉得这是一个十分热血的目标。

    “我也相信你。”

    后排传来的声音让她们三人一起转回头,一组的最后面坐着谭明源,他睡眼惺忪,头发被抓得有些乱,整个人是有些散漫慵懒,却又乖巧的样子。

    此刻他正单手拖腮,眼睛弯弯,视线遥遥地投过来,又直直地投在乔识岁身上。

    乔识岁有些尴尬地笑开,点点头。

    “但是,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陈优安和孟冉点头,很是理解。

    “徐徐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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