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夜色漆黑,深不见底。

    室内外的温差让窗户起了一层薄雾,乔识岁正写着物理老师布置的课后作业,看着最后一题两眼发晕。

    今天又是一周一次值日的时间。

    乔识岁眼睛盯着最后一题,时不时往外看几眼,终于,两分钟后,宋雅雅敲响了她身边的窗户。

    她合上作业,拿起桌边叠放起来的大衣披上。

    窗外的冷风吹得宋雅雅头发乱飞,平时打理得柔顺黑直的发丝在空中扬来扬去。

    宋雅雅把刘海努力往耳后别,从上衣口袋里拿出红袖章递给乔识岁。

    每周的这一天,就是消息来源匮乏的乔识岁接触本校八卦机会最多的时刻。

    果然,才下一楼,宋雅雅就说,“苏芯今天跟我说让我多注意一下高三年级。傍晚就有人打架了。”

    才下一楼,远远地能听到几个班对答案的喧哗声,学生会这个时候对待他们都很宽容,查查人数,基本不去管纪律。

    一阵风吹过来,宋雅雅围在脖子上的围巾被吹散了,她把系在脖子上的围巾拿下来,又好好团了几圈拿在手里,继续说,“那个高三的,听说是复读的,好像是生病了——躁郁症吧,和同桌不知道怎么了,俩人打得满地打滚。最离谱的是教导主任来劝架,都被扇了一嘴巴。”

    “啊?”

    宋雅雅解释,“不是故意扇教导主任的,是混乱中。劝架然后混乱中被打了。”

    “那他俩现在——”

    “那能怎么样呢?教导主任当和事佬让和解,俩人忍着继续上晚自习呗。高三还能怎样,连打架都得下课了学累了挑个时间解决。”

    乔识岁点点头,有些怅惘地叹了口气,刚想说话,二楼办公室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宋雅雅的名字。

    宋雅雅往前迈了一步朝二楼看去,十三班的数学老师正满脸的怒火瞪了过来。

    “宋雅雅,你来我办公室一趟,我非得琢磨明白你这张数学卷子到底是在什么状态下写出来的。”

    “可是老师,我现在在值日诶。”宋雅雅朝二楼喊了一嗓子,尽管她的数学老师看起来情绪十分不妙,她也依然不卑不亢,不见惧色。

    “无论如何,你先告诉我你选择题为什么一连错了六个。”

    宋雅雅很诚恳地当场开始解释,“我啊,我考试——”

    “少废话,赶紧上来。”数学老师撂下这句话就转身离开。

    随即发出一声“哐”得响,办公室的门被重重地摔了一下。

    楼下的乔识岁和宋雅雅都被吓了一跳。

    “你赶紧去吧,这里有我。”乔识岁连忙催促宋雅雅去安慰正在发飙的数学老师。

    宋雅雅道了声谢,抬脚快步爬上了楼,没过多久,楼上就传来了宋雅雅挨训的声音。

    乔识岁怀里是宋雅雅递过来的记录表。

    南方的教学楼,每楼四个教室,两面相对相通,过道是露天的可以看日落的小阳台,也是学生游手好闲扯皮打闹的嬉戏场所。

    她本着不落一寸地的原则,从一楼一路爬上了三楼,从南边的教室晃过北边的教室,路过教学楼两侧链接南北的连廊。

    身边突然传来一声“嘭——”

    像什么东西砸到了地面,发出了巨大而沉闷的响动。

    她顿住脚,迟疑地转过身,走到了走廊侧的栏杆边缓缓弯腰,向下看了过去。

    模糊不清的路灯因为电压不稳,时常莫名其妙地暗下来,此刻用它稀罕的暗调且冷的光,隐约照上了一团东西,乔识岁定了定神,不知道从哪儿吹过来一阵阴风在料峭寒意里扫了过来。

    年久失修的路灯闪了闪,兹拉响了几声,突然亮了。

    光线带着眼前的画面一起钻进了乔识岁的视线之中,入目是一片血淋淋的红色。

    “啊——”乔识岁没看仔细就吓得缩回了头,双腿一软,猛地摊在了地上。

    路灯还在因为不稳的电压一闪一闪,乔识岁下意识背过了身闭上眼,发软的腿脚因为害怕使不上力。她连滚带爬扶着栏杆站起来,走两步又栽了下去。

    救护车。

    乔识岁发着抖,摸出了口袋里的诺基亚打120。对着接线员疯狂喊市一高,在指示下报了地址和状况。

    慌忙中终于说清楚了基本信息,电话被挂断,她抬手抹了把眼泪,哆哆嗦嗦往前走了两步。

    腿依然僵直。

    血淋淋的画面变成虚影,在眼前空无一人的长廊中虚虚实实地重合。

    然后对面的高一三班走出来一个人影,像一滴清水,在落下的瞬间驱散了这片不清不楚的混沌。

    “陆知年?”乔识岁不受大脑控制,脱口而出他的名字。

    陆知年转过头,有些吃惊地看她。

    “快,叫老师!有人跳楼!”

    话音没落,陆知年立刻跑向了办公室,没过几秒钟,几个老师就跟着陆知年出了办公室。

    “楼下,一楼这个位置!”乔识岁朝面前的草坪指。

    老师转了个弯跑下楼,陆知年迟疑了一下,最终朝乔识岁走了过来。

    乔识岁现在还没缓过来,依旧四肢发抖,扶着栏杆,怔在原地像被定住了一样,往前走动不了一步。

    陆知年扶着她的胳膊,慢慢地用力把她托了起来。

    救护车的声音从校门口传出来,凄厉的哀鸣声划破了夜空的沉静,一阵刺骨的风从连廊外吹了进来,陆知年扶着乔识岁的手,感觉到一股冰凉。

    乔识岁依然不敢往楼下看,陆知年把她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抬着她的腿,横着把她抱了起来。

    乔识岁只能听到胸腔里心脏在疯狂地跳动。

    两人都没有说话。

    陆知年把她带到了他们班的门口,前后门紧闭,昏暗的走廊漏出来几缕教室内的炽白光线,里面刚过完期中,对答案的声音此起彼伏。

    看着依然像丢了魂的乔识岁,陆知年抿抿嘴,最终只说,“我先走了,外面冷,你快点进去。”

    乔识岁还是一副没缓过神来的样子,只是木楞地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

    下课铃响起。

    陆知年走了两步回过头,乔识岁转身进了教室,他呆怔着看了一眼紧闭的后门,最终还是转身走了。

    寂静的教学楼重新坠进了喧闹里,高一一班还没来得及热起场子,班主任从后门进来,“这节课间不许出门。”

    哀怨抗议的声音此起彼伏,班主任扶了扶眼镜,平时很和蔼的人此刻显得十分不容置喙。他把其他老师打印的□□都发了下去,这才稍微安抚了叫苦连天的学生。

    “你们在这个时间就对一下答案,这节课间不许出教室。”班主任视线停在了乔识岁身上,“乔识岁,你跟我出来一下。”

    教室外的人来往比平时少了很大一半,夜色沉溺,像条深不见底的河。

    “人已经送到了医院,你做得很好,我们要问你一些现场的情况。”

    乔识岁跟着班主任进了办公室,几个副校长和各个老师排成一排紧皱着眉,陆知年背对着办公室的门,听见动静回头,又漠然地转了回去。

    剩下的一节晚自习乔识岁就是在办公室过完的,校长问了很多具体的情况。

    乔识岁凭借着记忆回想,断断续续地回答。

    直到晚自习的下课铃声敲响了,校长这才示意他们两个人回教室,临走前乔识岁还是不放心,问人怎么样了。

    几个领导和老师张罗着应该是准备去医院,班主任闻言回答他,“现在人还在医院急救室,具体情况暂时不清楚。不过咱们在学生这方面一直有准备防护措施,你别害怕。”

    他抬手,朝陆知年看过去,“陆知年——”

    刚拉开办公室的门的陆知年闻言停住,挑眉,询问的样子。

    “你送乔识岁回家吧,她一个小女孩看到这个场面,肯定吓坏了,天色又这么晚——陆知年你是走读的吧?”

    “是。”陆知年点点头,看向乔识岁,“我收拾好书包在三楼大厅等你。”

    等乔识岁收拾好东西去大厅找陆知年时,他已经站在了那里,背着双肩包,欣长的身影靠着墙,正低头摆弄着mp4,半边耳朵挂着耳机,半边垂着耳机线。荧光映着半边脸,眉头紧锁,样子很认真。

    “走吧。”乔识岁不自然地朝他咧嘴笑,“麻烦了。”

    乔识岁的脸上挂着麻烦了别人的尴尬和不自在,陆知年手拽了拽书包的双肩带,扯了扯嘴角,“不麻烦。”

    他转身下楼,楼顶的光因为脚步声再次亮了起来,“我一向很听老师的话。”

    乔识岁抬脚跟上。

    班主任找人陪乔识岁回家,有一双火眼金睛,随便一点就是乔识岁的邻居。

    俩人的路不能更顺,但两家恩怨颇深,从小的到老的都老死不相往来。

    乔识岁也从没想象过时隔那么多年还能和陆知年一起回家。

    回家的路只有二十分钟的路程,并不长,但有几道弯弯绕绕的巷子。巷子里的路灯修得比学校更不靠谱,昏暗得只能保证走路不会撞到一边的墙。

    低头能看见两个人落在地面上的影子,一前一后,慢慢悠悠地向前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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