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叶寒紧紧盯着黑暗里的那道人影。

    人影定住,叶寒咬紧牙关,绷直身体往后缩了缩。

    她的手指摸到地面,不是水泥地,更不是瓷砖,而是粗糙的碎石地。

    她的脑子飞快思考着有碎石子的地方会是哪里,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不远处的人影开始朝她移动。

    叶寒加重语气:“别过来!”

    她背在背后的手趁机攥了一把石子,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可以作为防身的武器。

    人影再次定住,顿了几秒,叶寒隐约听到了那边传来“呜呜”的声音。

    像是被人堵住嘴,难以开口说话的样子。

    因此,她想到了那人影或许跟她一样。

    一样是被绑来的。

    黑暗里传来“吱呀”一声,显然是有人进来了。

    门旧成这样,这让叶寒一下就想到了那些废弃的楼房。

    难不成她现在就在那些楼房的地下室里?

    她没有进到这些废弃楼房看过,至于有没有地下室更是无从得知。

    叶寒屏气凝神,睁大眼睛看着声音来源处。

    咔哒一声,

    灯亮了。

    昏暗的灯光照亮四周,叶寒虚着眼睛看清了来人,赫然瞪大了眼睛:“果然是你!”

    被白色雨衣包裹的蒋遥站在门边,微微一笑:“是我。怎么,很惊讶吗?”

    她掀开头上的雨衣兜帽,语气平淡:“你早该想到才对。”

    叶寒语塞,看向不远处的女人。

    那是个穿着朴素的中年女人,头发凌乱,浑身泥泞,表情惊恐万分,蒋遥一进来,她就立马缩进了墙角。

    看起来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看来这个女人也是认识蒋遥的,叶寒想。

    不知为何,叶寒觉得她有点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她转念一想,或许是因为这样打扮的农村妇女形象跟自己以往见过的相差不大,所以才会觉得眼熟。

    她仰头看向蒋遥:“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发现我偷走了你故意藏起来的凶器。

    蒋遥:“去年。”

    但蒋遥回答的却不是她以为的答案。

    去年?

    叶寒心里咯噔一下,她没想到自己竟然那么早就已经暴露了。

    她立马想到了自己课桌里的东西,眉头皱得更紧了。

    如果说蒋遥对她早有防备,那不恰好可以说明她今天的遭遇,其实都是对方早就计划好的。

    只不过是她以为自己才是下棋的人,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只不过是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而已。

    她没想着出来太久,加上学校距离那口井的位置也很近,她原本打算在一小时内就回去的,没想到才这么短的时间,她就着了人家的道。

    叶寒盘算着,如果她现在所在的位置就是当年的废弃楼房,那她只要能逃出去,就有机会得救。

    她冷笑一声,垂下眼眸,“是么,那你为什么现在才想着除掉我?”

    蒋遥在她面前缓缓蹲下:“你说呢,班长,你这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到为什么。”

    叶寒盯着地面的碎石子:“是因为我调查你?”

    蒋遥:“不是。”

    “那是因为我偷走了凶器?”

    “也不是。”

    叶寒掀起眼皮:“那是为了什么?难不成就是为了逗我玩,为了让警察以为我才是操纵网上舆论的幕后黑手?”

    蒋遥勾勾唇角:“都不是。”

    叶寒沉默地看着她,半晌没有再开口,她的眼神已经没了学生对老师的敬畏,也或许是都到这时候了,她是装也懒得装了。

    中年女人呜咽的声音传来,蒋遥回头看了一眼,遂又收回目光,低头看叶寒,露出十分无奈的表情:“可惜了。”

    蒋遥说完便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五花大绑的人。

    叶寒突然用力一翻,把自己整个翻了过来,翻成了一个侧面仰躺的姿势,虽然姿势有些怪异,但好歹能不仰头就看到蒋遥了。

    “蒋老师,难道你不知道绑架是重罪,判刑都是十年起吗?”叶寒扬起唇角。

    “哦?”蒋遥装作不太明白的样子,“原来你这么懂刑法。那你告诉我,故意杀人……判几年啊?”

    话音刚落,叶寒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她的笑,多了几分惶恐:“你说什么?”

    蒋遥静静地看着她。

    叶寒浑身发凉:“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很快就会懂了。”蒋遥说。

    这话一出,缩在墙角的中年女人也不呜咽了,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瞪大眼睛看着她们二人的背影。

    叶寒看着蒋遥的眼睛,几乎可以确定她已经知道了张志民的事,知道那封信其实就是为了引她出来,让她亲自带她找到当初杀害张志民的地方。

    “张志民是你的谁啊?!”叶寒拔高了声音。

    蒋遥:“谁也不是。”

    “那你为什么帮他?”

    “我不是在帮他。”蒋遥笑了笑,“我教过你的,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这话让叶寒想到了几天前的晚自习上,她也说过这么一句话。

    原来弄了半天,从那时候她就已经在提醒她了吗?

    叶寒忽然觉得自己愚蠢得可笑。

    她竟然还以为蒋老师只是个有仇必报的凶手,没那么特别。

    但现在,她却觉得这人比自己见过的每一个凶手都要特别,正义到这个程度的人,怕是也报不了她姐姐的仇了。

    叶寒想,明明她都已经快要看到结局了,到头来,她还是栽了个彻底。

    她想知道最后的两个将死之人是谁,没曾想其中一个竟是她自己。

    可蒋遥毕竟是她的老师,她心里多少还抱了点希望:“蒋老师,你会杀了我吗?”

    蒋遥看着她,垂在身侧的手揣进了雨衣口袋里,迟迟没有回答。

    她的口袋里似乎有什么金属类的东西。

    叶寒注意到雨衣薄薄的材质下,映出了一个类似钥匙一样的轮廓。

    蒋遥最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忽然背过身去,看着墙角的女人说:“我姐姐的肺还在你肚子里,你是要自己剖开给我,还是我亲自来取,又或者,我给你个机会,你拿她的眼睛来换你一条命。”

    说到“她”的时候,蒋遥伸出食指指向地上的叶寒。

    叶寒浑身一颤:“蒋老师!”

    为什么。

    为什么不是别的,而是眼睛?

    饶是叶寒次次考第一,成绩名列前茅,拿奖拿到手软,此时此刻她还是想不出一个答案,她唯一想到的一个最有可能无限接近正确答案的就是——张志民。

    她永远记得见到张志民的第一眼,她热情的同他打招呼,但他却闭上眼睛,像是见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避开了她。

    恶意,从那一刻就在心底弥漫开了。

    她借由班长之职处处找茬,故意让张志民留下来打扫卫生,有时也故意丢掉他的作业本,看他被老师点名批评。

    她的所有快乐都建立在张志民的痛苦上。

    时间一长,次数一多,饶是谁也看出了异常,有同学告到了老师那里,老师又当众批评了她。

    她不在乎班长这么个芝麻绿豆一样的官,就算换掉她也无所谓,但老师说要换掉她的时候,张志民却站出来替她求情,说她不是故意的。

    明明张志民是在替她说话,明明所有学生都对张志民露出了气愤的表情,因为他们帮了他,张志民最终却要站出来替她这个始作俑者说话。

    即便张志民求了情,即便她仍是班干部之首,但她就是觉得心里堵得慌,就好像有颗石子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磨得她肉疼。

    后来老师告诉了她一件事,说张志民曾经动过手术,身体不太好,需要照顾,叫她以后不要再故意恶作剧,成熟点,像张志民一样,试着学会关心爱护同学。

    叶寒记得,老师当时让她一定要注意张志民的眼睛,说的好像那双眼睛比金子还金贵。

    张志民家里是很有钱,可她又不是她家的佣人,更不是保镖。

    笑话。

    她凭什么护着他?

    老师说不要欺负他,她偏不照做,要她好好保护他的眼睛,她恨不得他瞎。

    张志民是个男生,平日里却总是温温吐吐,一棍子打不出半个屁来,善良的人,总是最受人欺负,特别是兜里有钱的孩子。

    最容易被勒索。

    叶寒记得某天放学回家路上,看到张志民被好几个人围着,她站的很远,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不过光是看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到旁边的小卖部报了警。

    她救了他。

    从此张志民单方面把她当成了好朋友,最好的朋友。

    他以为叶寒救他,也是拿他当朋友的,但他从未想过,叶寒救他的理由,只是因为她的“实验”还没结束——

    一个尚且没有名字,却是最初开始的第一场玩弄人心的实验。

    后来她杀了他。

    杀他那年,他们都只有十岁。

    于是天使去了天上,恶鬼依然留在人间。

    现在恶鬼被人威胁了,开始害怕了,以为坚强却已摇摇欲坠的心在震荡着,企图用一声老师来唤醒对方的良知。

    可她忘了。

    杀人者,没有良知。

    正如她自己。

    “这里不是学校,叶寒,你也不再是我的学生,”蒋遥回头看她,淡淡道,“这里,是你们其中一人的葬身之地。”

    啪嗒一声,只见寒光一闪,石子之间多了一把钥匙。

    蒋遥一脚踩上去,覆住了钥匙:“先别失望啊。”

    “钝刀子杀人才有趣不是吗?”她慢慢移开脚,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现在我要走了,不过我很快会再回来,不论谁活下来,我都会放她离开,但要是都死了……”

    “就合你心意了,对吧?”叶寒咬牙切齿地说。

    蒋遥笑道:“果然是我的铁杆粉丝啊,这么了解我。好了,游戏规则已经说完了。”

    “那么现在,”她走到门外,缓缓关门,“游戏正式开始。”

    ……

    蒋遥从黑黢黢的楼道里走出来,外面没有路灯,只有借着微弱的月光往外走。

    她带着手机,却没有开机。

    因为这里的位置暂时还不能暴露。

    再说这个地方她早就来过很多次,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是地上的每一个石子她都记得大概位置,就算闭着眼睛也能走出去。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脱去身上的雨衣,随手塞进了旁边的一条石缝里。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她摘下贴合皮肤的橡胶手套,塞进了另一个石缝里。

    虽然是随手塞的,但她其实已经记下了位置,等到之后再过来,这些没能派上用场的东西,说不定最终还是要用上的。

    最后一段路走了十多分钟,远远的,她看到了灯火通明的城市。

    好像不论死了多少人,南城还是原来那个南城。

    她摸出车钥匙,对着远处按了一下,斜前方的位置车灯闪烁,她走过去,上车驶离了这地方。

    这条路空无一人,自然也没车。

    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感觉,就好像此时此刻天地之间只剩她一个人、一辆车,独自前行在一条永远也看不到尽头的夜路上。

    她不禁想起了张志民母亲曾经跟她说过的一句话。

    “七年了,没睡过一天好觉,蒋老师,你问我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我啊,真是太想好好睡上一觉了。”

    蒋遥想,过了今晚,她或许就能愿望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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