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苍老而又雄厚的嗓音是青城山派掌门辰道的声音,也是沈南卿无数次午夜梦回耳畔萦绕不散的声音。

    盯着刺目的阳光,沈南卿的目光仍旧眷恋地追随三道由远及近的身影,明暗流转间可见那双眼眸之中泪光点点。

    眨眼间似乎眼前的画面微微晃动不断与前世陈旧泛黄的记忆不断重叠,沈南卿仿若又回到前世最不堪的时候。

    那时候魔尊肖腾修为已至化神臻化距离登仙也仅有一步之遥,三界之内除了青城山派掌门辰道已经鲜有对手。

    野心勃勃的肖腾一直自信满满地向青城山派下战书,可每一封战书都好似石沉大海一般毫无回应。

    本以为肖腾得不到回应会就此停歇,可谁知他竟有几分不破楼兰势不还的执着劲儿,日日派手下来青城山派门前叫嚣。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不少弟子按耐不住都想出手修理这些满口喷粪的杂碎,却无一例外都被掌门拦下。

    沈南卿清楚地记得当时有一位血气方刚的师弟被掌门拦下后急得面红耳赤厉声争辩:“我们修习仙法不就是为了保护他人吗?若是连最敬重的人都守护不了我要这一身本领有何用?”

    辰道脸上素来挂着三分和善的笑意,而如今听了这位弟子的话更是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他手指轻点轻松化去少年剑尖的杀意,笑道:“被骂上两句虽难免上升到有辱师门的层面,但究其根本就未曾伤害到我分毫。”

    这话说得好似有一种隔绝感将好意恶意通通挡在外面的意思,但下一秒看似淡漠的掌门却伸手轻轻抚摸了少年的脑袋,安抚的目光好似柔和的春风轻抚过每一个义愤填膺弟子的面孔:“谢谢你们想要维护我和师门。但是修练法术从不仅仅是为了保护自己敬重的人和爱的人,还要保护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明百姓们,惩奸除恶,守护苍生才是我们修行的意义。”

    “今日若为了无关痛痒的谩骂而动手教训了这几个魔教人确实会得到一时清净,可同时魔教也就有光明正大围攻我派的理由。”辰道微微眯起狭长的眼眸望向远处压城而来的乌云神色凝重,“一时的忍耐并不意味着懦弱与无能,何况忍耐的日子也没多久了。”

    那时的沈南卿读不懂掌门话语之中隐藏的无力,也读不懂风雨欲来大厦将倾的悲哀。

    她只是和所有的弟子一样理所当然地认为已至化神臻化数十年的辰道可以轻而易举地教训那个狂妄至极的肖腾。

    直到魔教的迎亲队伍逼至青城山下,沈南卿才知晓辰道的无力......

    原来修炼成果并不以时间长短来衡量,原来天资卓越者可以轻而易举粉碎日积月累的努力.....

    在所有青城山派弟子殷切期待的目光中,一点寒芒如流星飞电破空而来,肖腾的魔剑径直贯穿辰道的尸体,霎那间血雾四溅。

    满目血色直直撞进青城山派弟子的眼眸之中,将所有的希冀捏了个粉碎,徒留下绝望的死气沉沉。

    如愿战胜劲敌的肖腾目光轻蔑且平等地掠过每一个青城山派的弟子,好似那些绝望,愤怒与痛苦都能为他胜利的愉悦添砖加瓦一般,他仔细玩味地观赏每一张悲愤交加的面容。

    然后他邪魅一笑,极为不屑地握住魔剑,好似掸去脏污一般飞脚重重踹向身负重伤的辰道。

    那一瞬间,好似一切都定格失色一般,沈南卿的眼眸里只留那抹极速下坠的青色身影。

    下意识地她快速飞身向前,只想接住他,只是想接住他而已......

    可就在沈南卿的指尖将将要触到纷飞的青色衣袂时,一双皂靴毫不留情地蹬在掌门苍白的脸庞之上。

    掌门被狠狠踩进污泥之中,素来干净的衣袍满是血污,白发散乱,脸被肖腾踩在脚下用力地碾踩,辰道脸上仍旧挂着温柔可亲的笑意,他努力地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却因为肖腾的碾踩而含糊不清。

    但离辰道最近的沈南卿却听见了,是“孩子们,别怕”。

    心宛若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一般,痛得无法呼吸,双目通红的沈南卿抽出利剑,闪身上前,青光闪动,剑倏地刺出,直指肖腾眉心。

    两剑相击,铮铮之声不绝于耳。

    而沈南卿身后,是万千持剑飞身向前的青城山派弟子们。

    虽沈南卿一人不是肖腾的对手,但无数配合默契的师兄弟们一起抗敌却也勉强能与肖腾战个平手。

    直到沈南卿收到宋时缊的密音:“南卿别打了,我用寿命做码向上天求了一卦,此战我们必输无疑,休做无谓斗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因为对宋时缊的信任,因为坚信门派上下一心,故而沈南卿及时收手,还出声劝阻周围的师兄弟们。

    可周围的师兄弟们早就杀红了眼,无人愿意停手。

    就当沈南卿再次举剑,准备舍命陪君子的时候,又再次收到宋时缊的传召密令:“快回来南卿,有魔族入侵后山!”

    念及后山之中多灵力不足的扫洒弟子,仓促间,沈南卿转身踏入传召法阵。

    她转身之后,与师兄弟们便是永别.......

    一念之差,无可挽回。

    通过法阵及时到达宋时缊身边的沈南卿确实遇见一队魔教人马,只是这些魔教教徒多是些灵力低位的虾兵蟹将成不了气候。

    沈南卿仅用一招就全歼魔教人马,看着身侧力有不逮的宋时缊,逐渐品味出一丝异样,没来由的心慌意乱。

    她转身飞奔至门派入口处,入目皆是血色,伏尸遍地,血流成河。

    师兄弟们的尸体堆成了小山,而肖腾坐在“尸山”之巅,眼角眉梢皆是笑意,悠闲自得地用青城山派的弟子服擦拭他魔刀上浓重的血迹。

    她抬眸望这被血河映红的天空,那血色的红宛如侵染了她的眼眶,抽出袖中长剑,狠戾的目光牢牢锁定在肖腾身上。

    就在她要冲出去的一瞬间,一双有力冰冷的手牢牢钳制住她的手腕让她动弹不得。

    回首却看见她最信任最爱慕的大师兄——宋时缊。

    她颤抖着缩回目光,不愿多想,也不敢深想,任由复仇的火焰吞噬自己。

    沈南卿不发一言,猛力挣扎无数次,甚至想要挥刀砍断自己被钳制的手臂,可都被宋时缊轻而易举地挡下。

    她,使劲浑身解数,全力以赴;他,云淡风轻,应对自如。

    “呵,为什么?”

    她轻闭双眸,声音微弱而不安,好似风中枯叶,生怕惊扰那她难以接受的秘密。

    宋时缊沉默不语。

    “为什么你明明灵力充沛,武力高强,却隐藏不来助阵师兄弟们?为什么你可以轻松应对魔族却要唤我来助阵?为什么你现在要拦着我复仇!”

    沈南卿发了疯一般不顾手臂扭折的疼痛,发了狠地掐住宋时缊的咽喉,双目赤红,死死锁定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大师兄。

    “你说啊!”

    面无表情的宋时缊直接卸了沈南卿两条胳膊:“我说过了,此战会输。”

    顾不上疼痛,沈南卿轻嗤一声,血丝遍布的眼睛之中倔强地蓄着泪:“此战是没我才会输,还是有我没我都会输?”

    她得不到答案,可她心里却似乎有了答案。

    “你原本卜卦的答案究竟是输!还是赢!”她撕心裂肺地呐喊,但转瞬又呢喃自语,“或许你更本不曾卜卦,对不对?”

    周围除了无尽萧瑟的风声,再无其他。

    沈南卿伫立在风中,鼻尖萦绕不散的腥臭血腥气压得她喘不上气,忽然脖颈一凉,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织成细密的银网将沈南卿笼罩其中,连宋时缊的人影也望不分明了。

    她跪在雨中,望着尸山。

    影影绰绰,她又瞧见成群结队的师兄弟们笑着朝她走来......

    等她再次醒来,才知道掌门已死,浅月仙尊成为新一任掌门。

    她挣扎这爬起身,久卧病榻,腿绵软无力,她连滚带爬地走向浅月的房间。

    她想告诉浅月仙尊宋时缊恐怕与魔族早有勾连。

    可她甫一出现,浅月就一个毫不留情地巴掌将她扇倒在地。

    耳边嗡鸣声不断,沈南卿仅看见浅月仙尊的薄唇翕张,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但浅月仙尊眼中明晃晃的厌恶却让沈南卿知道自己已经晚了......

    她不忍青城山派尽毁于宋时缊之手,顾不上头晕眼花,大声解释:“师尊,宋时缊他与魔教勾结.......”

    还未等沈南卿说完,浅月仙尊便抽出她的炽焰鞭抽打沈南卿。

    旧伤未愈的沈南卿根本经不住这样的酷刑,生生呛出一口鲜血,嗡鸣声逐渐消退。

    她听见浅月仙尊狠戾的话音:“你勾结魔教,临阵脱逃,弃掌门与师兄弟于不顾,我没你这种不忠不义的徒弟!”

    而浅月仙尊身旁站着的好姐妹尹薇薇低声劝道:“这种不忠不义之人是该打,但是你得留她一口气在,不然谁顶替梦沅嫁给肖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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