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土飞扬间,一池血腥味满满将溢的污浊之水似放归山林的野兽一般奔涌而去。

    一片慌乱中,谢铮看向来人──皎皎月色与洁白雪色相互映衬,而身姿挺拔手握擎云傲立人群之间的沈南卿是不逊于二者的存在。

    雪色,月色,而她是人间的第三种绝色。

    猝不及防,两人的视线陡然相接。

    失去污水的遮蔽,谢铮的狼狈一览无余,他虽嘴角还是带着恣意的笑,但却难得低下了眼眸。

    四目相对,沈南卿眼中的心疼一闪而过,她知道这是现下最没有的情绪。

    冰蓝剑光闪闪,沈南卿纵身前进快逾电光火石,左有柔韧有力的赤练鞭开道,右有林碎的狂饮悲风横扫敌军。

    很快,沈南卿便突破重重围堵来到谢铮身边。

    咫尺的距离,一切痕迹都无处遁形。

    一道又一道深可见白骨的伤痕重覆叠加,一棱又一棱干涸到变色的血迹交错纵横,斑驳的青紫淤青倒是成了不足一提的底色。

    “铮铮铮”的一连数道金石相击的声音,沈南卿偏开视线不看谢铮,一片虚影之中是有困住谢铮的铁链若有实质。

    缠缠绕绕的铁链一圈又一圈好似束缚鹰隼的蟒蛇,沈南卿冷若冰霜的目光扫过铁链,剑影飞舞一寸寸打碎蟒蛇的脊骨,铁链一节一节地断裂。

    失去铁链捆绑的谢铮猛然失去支撑,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幸好沈南卿及时伸手扶住谢铮。

    表面上沈南卿云淡风轻好似只是轻轻将手搭在谢铮小臂上,但实际只有谢铮知道沈南卿的手给了他多大的支撑,几乎就是沈南卿撑着他整个人站起身来的。

    谢铮微微侧目望向沈南卿,她神情坚毅,步伐稳健,唯独眼尾微微泛红带出一丝脆弱的情绪。

    在谢铮的注视下,沈南卿带着他快步远离水牢,带着他稳健地走向人群。

    不远处一边,梁栖月鞭子舞动似狂风暴雨,所落之处哀嚎遍野。

    “谢铮,还得本大小姐来救你……”打斗之间,梁栖月抽空看了一眼谢铮,这一看便换了长久的一滞,嘴里的玩笑话陡然转变低声暗骂道,“这群畜生!”

    闻言,林碎也猛然回首,这才近距离真真切切地瞧见谢铮,他鼻头蓦地发酸。

    认识谢铮的数十年间,这是林碎第一次见谢铮如此这般模样……

    虽然谢铮一直似往日一样勾唇轻笑,但林碎总觉得心底发酸。

    林碎轻撞了一下谢铮的肩膀:“出来就好!出来就好!”

    尚未来得及开口说话,谢铮便隐隐察觉到四周气流波动异常奇怪。

    还未等他言明,就瞧见一张由灵力织成的大网兜头将他们所有人都笼入其中,无论是他们,还是那些围剿他们的守卫。

    所有人都罩在一张网内,好似初夏快要下雨前闷热异常时一网子从湖里捞起的鱼,满满当当,争先恐后要跃出网兜,实际不过是从同伴的一边挤到另一边而已。

    几乎是被套牢的一瞬间,众人都意识到这是一个圈套。

    狠扒着灵网的梁栖月愤愤道:“张盈心!竟然敢骗我们!”

    “张盈心!竟然敢骗我!”李玺猛地一扫,桌面上的茶盏全被扫落在地,噼里啪啦碎了满地,“我可是你爹!”

    碎茶盏的碎瓷片飞溅划过张盈心的脸颊,白皙的脸颊立即出现一道两指宽的血口子,源源不断地渗出血来。

    面对李玺的怒火,张盈心只颔首低眉并不作反抗。

    李玺对张盈心的伤口视若无睹,他只是自顾自地宣泄谩骂。

    瞪着颔首低眉的张盈心,一肚子怒火的李玺好似一脚踹在了湿棉花上无处发泄满腔怒火。

    他只能伸出指尖狠狠戳着张盈心光滑的额间:“你倒是像极你那个娘,胳膊肘只会向外拐!”

    这话就好似一根针,之前一直颔首低眉的张盈心猛然抬眸满眼不敢置信地望向李玺。

    看着不发一言的张盈心,李玺盯着那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眼眸,冷笑道:“你以为你的那些小算计有用吗?”

    这句话回荡在空荡的房间,张盈心的心跳也漏了一拍。

    她茫然无措着盯着眼前这个与自己有几分相像的男人,她听见李玺一字一顿道:“你的那些小动作逃不过我的眼睛,我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字字句句砸在张盈心头上,她突然瘫坐在地──她知道是她害了沈南卿她们……

    瞧着张盈心失魂落魄的模样,李玺才渐渐找回了一点父亲的威严重振掌门的雄风,他双手背在身后志得意满地迈出房门,徒留张盈心一个人暗自神伤。

    在合上那扇门扉之前,李玺多加了无数条禁令,彻底封锁掉张盈心面前的最后一束光。

    被仙网兜住的众人看着李玺踏着朝阳的光辉缓步向他们走来。

    李玺脸上挂着伪善的笑意:“诸位贤侄若想来做客大大方方地来便可,天凤阁是最热情好客的,何必偷摸着溜进来伤我门中子弟。”

    一套说辞冠冕堂皇,若不是沈南卿等人知晓李玺的为人,恐怕都要拍手称赞。

    被仙网罩住动弹不得的梁栖月几乎咬牙切齿道:“无耻之徒,卑鄙下流。”

    任由梁栖月如何骂,李玺都神色未变,嘴角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

    一旁的属下拿不准李玺的意思,低声问:“应当如何处理他们?”

    “他们竟然是偷摸闯入我天凤阁,那便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也没人知晓他们的去向。”李玺眸色沉沉,轻轻抚过光滑的下颌,“我们天凤阁当然也不知道他们的去向。”

    李玺的属下闻言也是连连称是,只是当他的目光扫过满满当当的仙网时隐约有些犯难:“若是打开仙网放开天凤阁弟子,只怕谢铮他们会乘机逃跑……”

    “那便一同炼化。”

    李玺目光冷漠无情好似坚冰,宛若他随口处置的不是几百条人命。

    闻言,四周空气一凝,在场所有天凤阁弟子都微微一愣,他们都不由自主地望向网中任人宰割的天凤阁弟子。

    里面都是他们同住同吃的师兄弟,是他们的亲人,朋友,是朝夕相伴的存在。

    在场许多天凤阁的子弟们手中紧握的剑尖都在抖,他们微微颤动摇晃的目光急迫地落在李玺身上寻求一点点慰藉。

    就连紧跟着李玺身后的属下都沉默了片刻。

    可李玺就好似全然未曾察觉一般,仍旧是目空一切望着仙网之中再也扑腾不起来的众人。

    四周的空气凝滞,属于凡间的寒冬好似透过仙气灵障逐渐渗透进天凤阁。

    无数弟子仰头看向那块经历过无数风霜雨雪的天凤阁牌匾,内心有无尽的怅惘,模糊间他们又仿佛看见那位老掌门的影子,瘦骨棱棱慈眉善目。

    看着画像上瘦骨棱棱慈眉善目的老者,张盈心微微红了眼眶──就是这样一个瘦弱的老者扛起整个天凤阁数百年。

    画像上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张盈心的外祖父张裕合,也是天凤阁的开山祖师。

    “外祖父……”张盈心伸出手指轻轻擦拭掉画卷上的灰尘,“我知道您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天凤阁……可现在我好似没有能力保全天凤阁……”

    话音未落,门外数声轻响“吱嘎”一声,一道日光照亮整座昏暗的屋子。

    陡然被日光所笼罩,张盈心蓦然回首。

    光束追逐着破门而入的少年,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张盈心同父异母的弟弟──李无恙。

    “姐姐,你还好吗?”

    闻言,张盈心直勾勾地盯着李无恙的双眼,企图从中挖掘出一星半点的虚伪来。

    其实一直以来,张盈心都很排斥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他不是她的母亲所出,亦不属于天凤阁的血脉。

    李无恙,从姓到血脉都仅与李玺有关,与张家,与天凤阁并无半分关系。

    下意识,张盈心觉得他定是会站在李玺那边的。

    可是下一瞬,张盈心听见李无恙一字一顿道:“姐姐,外面情况很不好。”

    听着李无恙讲述完外面的情况,张盈心手指紧攥成拳。

    可她还是强行压下所有的愤怒,望着李无恙的眼睛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挑拨我与父亲之间的关系?”

    那双清透的眼眸瞬间写满了担忧与慌乱,李无恙无措的双手不知道该摆在何处,他结结巴巴地解释:“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师兄弟们不该……”

    都未曾等李无恙将话说完,张盈心便抬手打断他的话:“父亲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他的主意,这点你比我清楚。”

    当年李无恙的亲生母亲怀胎八月还挺着大肚子跪地苦苦央求李玺收回寄存在她腹中孩子身上的心魔。

    烈日炎炎,酷暑难耐,连与女子无亲无故的张盈心都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可李玺却毫无反应,他任由李无恙的亲生母亲跪在烈日下。

    数个时辰的不闻不问,就好似根本没有这个人。

    也是那个时刻,张盈心第三次见识到李玺的冷漠。

    第一次是她外祖父过世,第二次是她母亲过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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