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医院里,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洁白的床单上,昏黄的日光太过柔和,和周身的冷硬格格不入。

    沈无浊从病床上下去,走到窗边,整个人沐浴其中,一股烦闷涌上心头。

    “阿浊”,秦楚南从背后出现,他手里什么也没拿,好像早就习惯了这个场景。

    沈无浊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站在窗边,目光远眺着远方。秦楚南走到他身旁,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只看到一片模糊的景色。他大概也明白他在想什么,轻轻叹了口气,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

    “阿姨也是为你好。”秦楚南的声音低沉平和,几乎要融进这个宁静的氛围里。他奉沈母之命把沈无浊带回医院,自然知道他的心情不好。

    沈无浊转身坐回床上,带着一丝苦笑,环顾四周想找手机出来,却发现不在身边。

    “别找了,收走了。”秦楚南一眼看出他什么心思,淡淡地解释道。“这周没大事的话,下周在做个检查就可以回去。“

    见沈无浊没什么反应,他又补充了一句:”应该也不会收手机。”

    “我知道……”沈无浊皱起眉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满,但随即又恢复平静,无奈的往后躺倒,“这么多年了,她心里我永远是十岁的小孩子。”

    秦楚南浅笑一声,没说话,双手插进口袋,看向墙上挂着的一幅画。那幅画是沈无浊小时候画的,画上是一只蝴蝶停在窗边,阳光透过窗户照到它身上,它展翅,却无法飞出这玻璃制成的牢笼。

    大约十岁左右,他一直在医院住着,除了看书画画几乎没别的娱乐项目,也就是偶尔秦楚南和陈宇来的时候热闹一点。

    陈宇和秦楚南一样,都是他孩童时最好的玩伴,虽然没有血缘,但感情上早就超越亲兄弟了。

    “那幅画还留着?前几年怎么没看到。”秦楚南说着往前靠了靠,十岁孩子的画工稚嫩又生动,只是画面因为存放多年而褪色,显得有些陈旧。

    沈无浊也偏过头望向那幅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轻轻笑了笑,说:“前段时间妈来看我,觉得这画有人味,就挂出来了。”

    秦楚南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他们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都是非富即贵,几乎没有独生子女,如果抛头露面的次数少了,自然就不容易被注意到。

    沈母是个女强人,事业上一向雷厉风行,然而自从知道沈无浊有先天性心脏病之后,却也心有余悸。因为害怕伤心过度,沈母也几乎对他避而不见,陪伴他生活更多的长辈反而是管家。

    而沈母对沈无浊的记忆,也仿佛停留在十岁那年她偶然的一次探望,看见他画画的那一天。

    “大概她对我的印象最深的也就是那幅画了。”沈无浊叹了口气,收回了视线,望向熟悉的天花板,心里有些闷。

    沈无浊对此也怨恨过,但时间拉的越长,他就越麻木,最后只剩下理解。就算后面离开了医院,在兄弟姐妹里,他也总是一个人站在后面看着,默默地接受着一切。

    现在,他对此早已不在意,最没想到的是还会回到这间病房。看着那幅将近十年前画过的画里,就像看着自己走了很久,最终却只是绕了一个圈。

    “阿浊,别想太多。”秦楚南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中充满了关切。

    沈无浊点了点头,他现在也就是有些无奈罢了,蝴蝶于他而言,含义早就变了。

    他若有所思的看向秦楚南,秦楚南的手机从他躺回床上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震个不停,想必是有人找。“手机,你不看看?”

    秦楚南闻言,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屏幕上显示着几个未接来电。他轻轻皱了皱眉,似乎很纠结,但最终还是拿起了手机。

    “怎么了?”沈无浊察觉到他神色的变化,关切地问道。

    秦楚南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阿浊,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哦,懂了,是协蓁。”这世界上能用几条消息就把秦楚南叫走的人除了协蓁,不会再有别人了,沈无浊用一副懂的都懂的表情看着他。

    秦楚南无奈地笑了笑,知道瞒不过他,点了点头,“嗯,她找我有点事。”

    “行了行了,你快去吧,我一个人没问题。”沈无浊挥了挥手,示意他快走。

    秦楚南认真的看了他一眼,确定他确实没有问题后,才转身离开了病房。沈无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轻轻叹了口气。

    秦楚南和协蓁两个人当初分的很不愉快,没想到在大学里再见面,还能接着拉扯。其实高中生对爱情也没什么感悟吧,至少他是这么想的,但是别人的事是由他们自己决定,他自然没有介入的必要。

    沈无浊闭上眼睛,开始放空自己。其实他并不担心自己的身体,大概是在医院生活了太久早就习惯了。有的人今天还活着,明天就死了,上一秒还在欢笑,下一秒就离开人世。

    他从还是个孩子时就明白这一点,生死有命,何必强求?他不会求死,但活一天是一天,什么时候终止都是定数。再说他现在也不至于那么快死吧……这也没什么好烦的。

    当然,现在还是有点烦。手机又一次被收起来,没法和梁月音聊天……一个周末没法联系,她会生气吗?沈无浊有点担心,但更多的是想见她。

    病房内恢复了宁静,窗外的天空也逐渐暗了下来,沈无浊躺在床上,毫无睡意,他闭上眼睛放开,任凭思绪拉长。

    他其实早就见过梁月音了。

    高三那年,一个大课间回来,那天被叫着下楼开了个会,他因为不舒服而没参加,比别人更早回到教室。

    所有教室都是空的,课桌上堆满了书,那天天气很好,教室里光影斑驳,很美。他爬了两层,准备走回班级。

    但是里面已经有一个人了。

    她一个人坐在教室的最后面翻着书,一瓶酸奶放在手边,阳光倾泻而下,玻璃瓶反射的金色光芒与黑发交织在一起,她垂下眼帘,睫毛轻颤,如同蝴蝶的翅膀在微风中微微摆动。这一切的一切宛如一副纯粹而神圣的油画。

    他不受控制的走到她面前,女生似乎是察觉到他的存在,抬头对他勾了勾嘴角。

    这世间应该没有比这一幕还美的画面了。

    “同学?”沈无浊忍不住开口,他上学这几年从没见过这个人,恬静、温婉、端庄、优雅,总之,这一类的词汇他全部都想用在她身上,用得再多都不为过。

    “你好,我是梁月音。我是转学过来的,以后我们就是同学了。”她笑的很温柔,甚至还主动和他问好,像一场马上会清醒的梦,那么不真实。

    “我——”

    话音未落,又一个没见过的女生从他身后蹿了出来,她着急的东张西望,对上梁月音的脸次啊松懈了下来,“你是梁月音吗?你走错班啦!我们班是在四楼。”

    “啊?”梁月音的表情有些惊讶,她立刻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脸上露出些许尴尬和歉意的微笑,“对不起,我可能真的走错了。这里不是八班吗?”

    “这里是八班,但我们不是八班……咳咳,班主任没找到你还以为你睡过头了,哈哈……来来来,我带你去。”女生听起来真的很着急,她过来拉她的手,梁月音也乖乖的被牵着,就这么从沈无浊身边离开。

    她临走时回了头,正对上沈无浊的眼睛,没有道别,她就这么消失不见。他没想太多,可到高考结束,沈无浊都没能再见到过她一面。

    直到大一开学的那一天,他坐在车里,远远的望见一个人孤零零的拖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行李箱。

    沈无浊一眼就认出那就是高三走错教室的那个女孩,也许是因为她一个人走着,没人陪同,这个人看上去有些疲惫,但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住她与生俱来的光芒,至少对他而言,梁月音在人群中永远耀眼。

    看着她手里的传单,沈无浊确定他们是同系的学生,那时他还暗自窃喜,但高兴并没能持续太久。

    开学的第一周,沈无浊的身体状况就出现了异常,偶尔会出现胸闷的情况,但那时他还没当回事。

    是某次和朋友们吃饭的时候,快到结尾他误喝了一杯含酒精的饮料,而那杯饮料让他心跳猛的加速,忍不住弓起身子,被人察觉,带着去了医院做检查才罢休。

    检查结果出来,医生告诉他,当年心脏病治愈之后仍有后遗症,过去只是因为症状轻所以没事,现在要多加注意,如果还有问题需要进行手术治疗。

    那时沈无浊才觉得,命运似乎很爱跟他开玩笑。

    家里大手一挥,直接给他办理了休学,沈无浊又回到了代表他整个童年的医院,躺在熟悉的病床上,想起再次相遇的背影,他以为真的是最后一眼。

    时间飞驰,休学终于结束后,他因为医生建议而在校园里闲逛,秦宁和陈婉被秦楚南“威逼利诱”来看着他。

    两个女生明明平时很少去图书馆,可那天却偏偏拉着他要去看图书馆门口的小狗。阿黄确实很可爱,但是和康康比起来,还是差了点。

    这么想的同时,有个人穿过了草坪,沈无浊抬头,那个人正是一度只能是一场梦的梁月音。

    真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如此曲折,如此弯弯绕绕。

    虽然梁月音对他似乎毫无印象。

    沈无浊倒是没所谓,毕竟只是他单方面对她感兴趣,梁月音凭什么对他有印象呢?但只要梁月音不排斥他、不讨厌他,只要梁月音对他也是抱有好感的,这就够了。

    从回忆中抽离,沈无浊睁眼,还是熟悉的天花板,他忍不住想,如果梁月音知道他的身体状况,会不会对他避之不及?

    这个想法让沈无浊有些心烦意乱,他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些念头从脑海中赶走。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还是忍不住感到有些灰心。

    毕竟现在他什么都做不了,不知道梁月音在做什么,不知道她吃了吗、睡了吗、在休息吗、开心吗、还是在难过。

    还是有没有想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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