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要照顾妹妹,但胡喜为了维持人际关系,一周也会去寝室住几晚。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羡慕大学室友陆欢喜,明明对方长相远不如她,出身也是穷苦人家。

    皮肤黝黑,鹅蛋脸,小眼睛,蒜头鼻,衣着虽然干净整洁,但旧旧的,很过时,有些地方甚至有洗不干净的污渍,一看就知道家境贫寒。但她总是笑嘻嘻的,对比同寝室几位女生一个月五位数的生活费,丝毫没有阶级落差带来的自卑,和她们相处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甚至不介意穿她们淘汰的衣服,用她们用剩不要的化妆品。

    哪怕有刻薄的同学嘲笑她像乞丐,专捡别人不要剩下的,她也毫不在意,依旧每天开开心心。

    胡喜不由得想到初中时,跟沈佳去她家玩。第一次去富贵人家,那装潢是她这种人想都不敢想的,就连一个小小的衣帽间都比她家宽敞明亮。

    沈佳挑了一件吊牌都没剪的白色连衣裙送她,雪纺的,外层还罩了一层纱,轻盈得像风精灵,拿在手里却有千斤重,压得她不敢抬头正视沈佳。以至于那条裙子一直压在箱底,尽管喜欢得不行,就是不愿意穿,到现在已经穿不了了。

    由于沈错的资助,她的衣服用品十分高档,大家都以为她是富家女。对此,她只是谦虚的说自家只是中产,心里却越发忐忑,别人视线只要在身上多停留一会儿,就忍不住开始担心是不是这身衣服不对,或着耳环饰品不搭,让人透过自身的某样东西窥见她到那恶心的家庭,以及身上怎洗都洗不掉的污秽。

    跟家境富裕的室友或同学逛街,进入高档商店,哪怕十分肉痛,她也会买下跟她们同等选购的物品。

    她知道这样虚荣下去很危险,却无法停止。有时候,她会在夜深人静的夜晚对着空气做出无声的呐喊。要是有人能来救救我就好了,将我从这危险的境地里解救出来!她祈求着,也等待着,或许有那么一刻,她也会想到自己死时的景象…

    在胡喜的刻意接触下,她和陆欢喜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对方没心没肺的跟她说了自家情况。她是长姐,有一个上高二的弟弟和初三的妹妹,父母都是山区种地的农民,从小到大穿的衣服裤子都是城里表姐淘汰的,爸妈农忙时还要照顾年幼的妹妹。

    “我爸从小就教育我们‘人弱心不弱,人贫道不贫’。所以我并不觉得用人家淘汰的东西有啥不好,我妈也教育我们‘物尽其用,要惜福,不能浪费’。所以你有不穿的衣服也可以给我。”陆欢喜说这话时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全身散发着乐观强大的气场。

    很多人包括胡喜一生所求不过自在安乐,她以为有份好工作,有很多钱就能实现。但如今遇到陆欢喜,好像又不一定是这样的,所以她开始慌了,自己到底怎么了?好像心中的空洞越发扩大了。

    某天,俩人在逛街,一个大叔远远的叫住陆欢喜,“爸,你怎么来了?”

    陆爸爸朝她们小跑过来,他穿一身脏兮兮的工装,脸上全是风吹日晒留下的沟壑,像干枯的老树皮,杂乱焦黄的头发打结成一团,声音也有些嘶哑,“这俩月地里没活儿,老六叔在城里包了工程,叫我过来。这是你同学?长得真水灵。”

    “她是我室友胡喜。”

    “叔叔好。”陆爸爸的笑容很纯朴,眼神和陆欢喜一样干净明亮,胡喜忍不住升起几分亲切。

    临别前,陆叔叔从裤包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硬塞给陆欢喜,叫她们去吃点好的,然后就急匆匆赶去上工。

    看着父亲为子女辛苦奔波的背影,陆欢喜眼眶发红。胡喜却十分羡慕,她想,自己要是投生这样的人家也很好啊,这样的父母虽然不能为子女留下丰厚的物质资产,但他们的精神财富却能让子女在困境中乐观积极,百折不挠。

    俩人聊到校园暴力,陆欢喜也坦白初一遇到过,同寝室的一个女生联合其她人排挤她,有一次直接把一整盆洗脚水泼她床上。

    “那你…”胡喜忐忑的组织语言,观察对方脸色。

    “我当场就和她们打起来了,嘿嘿,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公举哪里是我的对手,几下就被我揍得满地找牙。”

    见她神色如常,胡喜接着问:“后来呢?”

    “第二天那几个小公举的家长找过来,她们中有一个被我用力一推,摔倒时头撞到桌角流血了。我爸到场,听我说了前因后果,直接拿出几千块做医疗费,也不道歉。他们不依不饶还要闹,我爸大吼一声,先把他们震住,又从地上捡块砖头,开口道:‘是你们姑娘先招惹我姑娘的,我没啥文化,也没几个钱,要是你们还不满意,一人来一下吧。’一只手指指自己的脑袋,另一只手把砖头递他们面前。这架势可把他们吓个半死,当即收了医药费和解。这事导致我被记了大过,但从那以后就没人敢惹我了。”

    “你爸妈没怪你吗?”

    “回去的路上我爸建议我以后照着脸用力扇就行了,要推人也注意点周围环境。我爸告诉我们三姐弟:我们是穷人,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受欺负就要反抗,被退学也没啥,反正家里有田,饿不死我们。我妈知道情况,晚上宰了一只鸡,说我受委屈了要给我补补。他们不要求我们出人头地,只要善良本份,不让长辈操心,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就行了。”

    对以往被霸凌的经历,陆欢喜是如此的自在洒脱,不像她,一想起来就难受得无法呼吸。

    没过几天,让胡喜痛苦的事发生了,宋芷从国外回来了。

    她知道自己该退出了,本来沈错想让她搬去自己在xx小区的一套公寓里。胡喜摇摇头,打算自己租一间,正在学校周边看房子之际,她又遇到了陆欢喜的爸爸。

    “欢喜的室友,拜托你帮我一个忙。”男人有些难为情,搓着一双粗糙开裂的大手。

    “我跟欢喜是好友,有什么您尽管开口。”

    最后,陆爸爸领她来到一间装潢比较高档的女装店门口,哽咽道:“欢喜这孩子生到我们家,没吃过什么好的,就连衣服也穿她表姐淘下来的。现在上大学了,以后要找工作,怎么也得穿点好的,所以想托你帮我挑几件…”陆爸爸踌躇的看看自己一身刚下工脏兮兮的工服,囧迫的朝胡喜笑笑。

    “放心交给我吧,欢喜收到一定会很开心的。”

    胡喜进去选了一件黄色一字肩毛衣配刺绣牛仔裤,又挑了两条裙子,两件外套,结账出来,骗对方只要三百块。

    “这么便宜?!”陆爸爸不太相信。

    “我有会员,加上他们做活动打折。”

    “哦…”这才掏钱给她,然后请她喝了一杯奶茶,再拜托她顺便将新衣服交给陆欢喜。

    她全程都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却在回学校的路上泪流满面。

    是呀,不论是沈佳和陆欢喜,都在从不同的角度凸显自己多么可悲。

    这时,宋书瑾搂着女朋友,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迎面走来,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他不由得停下脚步。

    “怎么了?”在朋友和女友的疑问声中,宋书瑾很快回神,说了一句没什么就和大家离开了。

    第二天便火速跟女友分手,然后开始打听胡喜。

    再说胡喜这边,走到宿舍楼下,她先找个角落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又补了妆才回到寝室。

    陆欢喜得知是父亲买给她的,立马去阳台打电话。

    “爸,我平时有做兼职,不缺钱,你们不用给我卖。”

    电话那头说什么胡喜没听清,陆欢喜进来红着眼像刚哭过。

    在这个艰苦的世间,有的人哪怕前路再难,再黑暗,身后永远有一个温暖亮着灯的地方为她(他)而留。尽管那地方又小又破,但只要回到那里,身心都能安乐自在,获得勇往直前的力量。

    可当胡喜回头看,只有一片不见底的深渊,唯一幸运的就是上天给了一个聪明的大脑,让前路不至于太黑暗。

    顾辛蕾知道胡喜在找房子,便邀请她去自己那里住。

    胡喜去看她才知道她最近交了男朋友,是个身形削瘦,样貌有些俊秀的男生,虽然两人看起来很不搭,但胡喜还是打心底希望她能幸福。

    但吃饭时,那个男生表面说着好话逗得顾辛蕾心花怒放,但会在桌子底下用脚来蹭她,时不时用余光观察她的反应。

    胡喜顿时觉得眼前的美味佳肴令人作呕,但又不好发作,只能找借口离开。

    事后,胡喜越想越过意不去,便单独约顾辛蕾出来逛街,试试能不能找机会提醒她。

    “话说,赵寻(梓蕾男友的名字)是你的同学吗?”

    “是呀,我们一个班的,他追的我。”

    “他是哪里人?”

    对方说了一个偏远地区的村名,胡喜顿时明白那鸡贼男是想吃软饭。

    胡喜斟酌一下说辞才开口:“他家里条件不好,你怕得多付出了。”

    “哈哈哈!”顾辛蕾却笑得前仰后合,“胡喜,我知道你想表达什么。其实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他无非就是看上我家的钱,不然他能看上我啥?我丑还是我胖?其实是我故意透露给他的,你以为我吃亏?不,出去吃都是他付钱哦。我告诉你哦…”

    她突然一脸得意的炫耀道:“交往之前我直接明说,我家训是吃饭要女生付钱的一律get out!送低于四位数礼物的没诚心,get out!我特地带他去看了我家,还透露家里没兄弟,父母在市中心给我准备了好几套房当嫁妆。他知道娶我就一飞冲天了,所以连续几个月吃泡面也要请我吃饭,送礼物。哈哈哈!我们交往三个月,到现在我都没付出过一分钱,哈哈哈!”

    胡喜被这一番言论雷得外焦里嫩,但还是劝她,“还是不要这样吧,万一哪天出事。”

    “能出什么事?”顾辛蕾洋洋得意,继续说:“鸡贼男想吃软饭,吃绝户,当然要做好被吃的觉悟,有舍一得万,也有血本无归。何况我这尊容,普通男性看一眼就萎了,他还有点小帅,我亏啥?”

    见对方心里跟明镜似的,胡喜稍微松了口气,但玩火总会自焚,所以还是忧心忡忡的继续提醒,“那些鸡贼男原生家庭很穷,有些甚至是要钱不要命的那种,万一发现自己血本无归,怕会情绪失控对你不利。”

    “呵!”顾辛蕾一脸鄙夷道:“他们哪敢?一条狗罢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全家卖了都不够我一只包的钱。越鸡贼的人越会权衡利弊,之前那个网上认识的社会男跟我交往不到一个月,我把喝了一半的果汁淋他头上都不敢吭声。哈哈哈,他一脸憋屈的提分手,那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样子简直是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胡喜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对方也听不进去,只要梓蕾心里明白,应该不至于像某些女孩那样被吃干抹净吧。这样想着,便暂时把这件事放下了。

    最后,胡喜还是租了顾辛蕾另一套房子,俩人同一个小区,仅隔了一栋楼。环境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附近有家重点初中。胡由跳级了,9岁小女孩以优异的成绩远超录取线,在沈错的帮助下成功入学。

    本来胡喜是不同意妹妹跳级的,不管成绩再怎么优异,她还是希望妹妹什么年龄干什么事,能拥有治愈一生的童年。但胡由开始闹了,说不喜欢幼稚的小学生,一天天吵死了,没办法,胡喜只好顺她的意。

    肖爱爱得知她租了房,便来找她聚餐。闲聊中得知肖爱爱放假会去寺庙当义工。

    “那应该很清静吧。”胡喜脑海中浮现清静庄严的古寺形象。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都差不多。倒有个老师傅叫我出家就趁现在。”

    “啊?你想出家?!”

    肖爱爱摇摇头,“就是对这滚滚红尘有些厌烦,偶尔想避一避。”

    “你还在迷梦’上班吗?”

    “几个月前辞职了,楚画姐能在家里复健了,而且我写的小说挺有人气,也是一笔不错的收入。话说,你和那位金主分开了吗?”

    “嗯。”胡喜失落的低下头。

    肖爱爱往她脑袋上弹了一下,“别动真感情呀,你现在也攒了一笔吧?年轻漂亮,又是高材生,什么样的男生找不到?跟同龄人谈一场吧,将自己的人生扭入正轨。”

    “嗯。”嘴上答应着,心思却忍不住飘向远方。

    又聊了双方的近况,见时间不早了,肖爱爱起身告辞。

    刚到楼下,电话响了,见来电之人,忍不住勾起嘴角,眼中浮现丝丝柔情蜜意,像初春还沾着冰雪的新草。

    在小区门口站了一会儿,一辆豪车停在身边,她毫不客气的打开坐上副驾驶。

    “胡喜和那位金主分开了。”肖爱爱首先打破沉默。

    “是、是吗?”男人握着方向盘的手颤了一下。

    接下来就是一场莫名其妙的沉默,肖爱爱摸着下巴,开始揣测对方的情况,联想到几个月前他喝醉酒把她约出来,难过的抱着她说“假的、都是假的。”以后就再也没有主动提胡喜的事了,约她出来也是吃饭聊天。

    “什么意思?不会是发现清纯玉女的形象碎了吧?”

    男人一惊,方向盘猛一转,差点急踩刹车,待车回归正轨后不可思议的问:“你怎么知道?”

    肖爱爱倒是淡定,一副没什么好奇怪的样子,“只是猜测而已。有人因为好不容易娶到的女神会拉屎而离婚,何况您这种全靠想象的。其实您爱的不过是意淫出来的幻影罢了,或者逝去的青春,亦或者幻影背后那位叫宋芷的另一个幻影。”

    男人静默半晌,不得不点头承认,“你说得很对。”不得不感慨对方敏锐的洞查力,那双荒凉的眼眸仿佛早已经历完世间美好的春夏秋,仅剩寸草不生,亳无生机的严冬了。

    “早熟的孩子都如你这般窥透世事与人性吗?”男人突然十分好奇,头一次见到像肖爱爱这样的女生,成功激起探知的欲望。

    “所以我早死呀…”一边回答一边打摇下窗,让清凉的夜风吹进来,深吸一口气,排出杂乱的思绪,好像瞬间躺进宽敞舒服的坟墓里。

    “什么?”男人好像没听清。

    “没什么。”她有些恍忽的看着窗外,两人没再说话了,毕竟互相挖掘的太深入,容易挖出不该有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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