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在主楼的三层,熏着淡雅的香,一看就是精心收拾过的。

    郁雾走进房间里的洗手间,泼了捧水在脸上,凉丝丝的温度,汗毛孔收缩,在那个房间呆久了,烟瘾都被勾出来了。

    她从行李箱深处摸出来一盒烟,细指挑起一根,熟练的含进嘴里,打火机火光窜起,她垂着眼,手指微拢,火舌卷上烟尾,薄烟袅袅升起。

    郁雾指尖夹着烟,缓缓抬眼,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中冷淡的女人。

    良久,一口烟雾喷洒在镜面上,空间扭曲折叠,白烟散开,只见镜中人倏地笑了起来,眉眼弯弯,梨涡深陷,一双眼睛湿漉漉的,看起来又乖又纯。

    这些年来,她迅速地掌握了怎么利用自己的长处,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次回来,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曾经的怯懦,但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剜掉脓疮伤口才能真正愈合。

    沾着水的指尖在镜面上勾勒,很快周泊珩的名字清清楚楚印在上面,她欣赏了一会儿,蘸取清水,干净利索地在上面打了一个叉,名字很快被新的印记覆盖,交错的线条汇聚,连成一条线往下淌。

    连盛也好,周泊珩也罢,其实她更不满的是曾经自卑的自己,所以与其说报复,更不如说是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代。

    郁雾咬着烟直起了头,深深地吸了一口,牙尖下压,发出轻微的爆裂声,再次入口的是不一样的味道,更浓更甜。

    她眯了眯眼,没骨头似的倚靠在洗手池上,伸手抓了一把烟雾,白烟感到威胁,四散逃窜。

    啧,周泊珩也不过是个男人而已。

    郁雾把烟蒂扔进马桶,随着水压下冲,毁尸灭迹。

    刷过牙后,她仔细地清洗着每一根指头,直到不留一丝烟味。

    接下来的两天郁雾没见到周泊珩,每天多数时间陪着方沁雅,两人在画作方面很有聊头,方沁雅指导了不少,每天郁雾都是意犹未尽地回房间睡觉,也没心思去管周泊珩。

    这天傍晚,淡蓝的天空晕染着粉紫色的云,如泼墨画一般挥洒开来。

    断翼的少女,破碎的倒影,无尽的下坠,光与影的冲撞,郁雾拿着画笔神情难辨地勾勒,风吹过来,精心护养的栀子花簌簌作响,裹着清香缭绕。

    等她落下最后一笔,天色又暗了一点。

    手机独自震动,叮叮作响。

    郁雾皱着眉看了两秒刚刚完成的油画,不满意地撕下,团成团精准地落进垃圾桶,未干的颜料杂糅,沾染在指腹。

    郁雾盯着五彩斑斓的颜料敲了两下手指,平息了几秒,将涌上来的烟瘾和烦躁一同压了下去。

    她探过身子拿过手机,手上的颜料不出意外地沾在了钢化屏幕上,刺眼的黑色裂痕。

    她偏头静静地盯着绽放的栀子花瓣,直到手机铃声停止、亮起的屏幕熄灭。连着四五个通话记录都是来自同一个人,但接了又如何,已成事实的事情难道就能改变?

    郁雾不耐烦地将手机倒扣在桌子上,没忍住又翻出来一支烟,烟盒空了一半,她捏上打火机进了洗手间。

    没有开灯,黑黝黝的玻璃映照着她的脸,影影绰绰,晦暗不明。

    冲水声在幽静中放大,漩涡越卷越深,似乎想要吞噬掉一切。

    郁雾用凉水拍了拍脸,再走出这扇门时情绪已恢复平静。

    ——

    华灯初上,某顶级会所落地窗外的夜景诡谲地让人迷离,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和尼古丁的味道。

    落地窗前五六个长相俊朗,气质迥异的男人围在牌桌前或站或坐。他们这群人里就属方亦诚人菜瘾大,隔三岔五就要组局,上赶着给人送钱,这会儿这货输地眼都红了,嚷嚷道:“今晚手气太差。”

    其他人戏谑道:“只今晚不好吗,你什么时候好过?”

    “我上次连赢了一好几把好不好。”方亦诚不服气道。

    “切,是你赢得还是人家郁雾赢得,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连盛咬了颗葡萄,含糊不清地说道。

    方亦诚精神一振:“对啊,我打电话叫郁雾来,她玩儿的厉害。”

    四周你一言我一句的调笑,独自坐在双人沙发上的男人没搭腔,嘴角轻抿几分玩世不恭的神情,只见他点烟的动作一顿,不动声色地往牌桌上睨了一眼。

    这点异样很快被一直注意着周泊珩的程伊抓住,她拧眉,似是随口一问:“郁雾是谁?”

    其他人的注意力也放了过来,把有可能认识的人转了一圈也没印象听说过这个名字。

    “啊,珩哥家的妹妹。”方亦诚手指飞快地扒拉着手机,嘴里大大咧咧道。

    女人的长相极具攻击性,是那种外放的美,只见她红唇轻勾,笑意不达眼底地质疑:“妹妹?我怎么不知道珩哥什么时候有了个妹妹。”

    “啊,方姨带来的。”连盛抓了抓头发,心思落在方亦诚身上,疑惑道,“你什么时候有的郁雾的联系方式?”

    周泊珩抖落烟灰,眼睑懒懒耷拉着,神色散漫得很,胳膊搭在沙发扶手上,任由火星一点点往烟头上燃,看着像是在放空,又仿佛是在听他们说话。

    方亦诚发音很准,清楚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中:“就上回见面的时候啊,我俩加的微信,你们没有?”

    像是想起来什么,正要拨出去的电话一滞,他看向沉默不语的男人:“珩哥,我打了啊。”

    周泊珩狭长的眼睛微眯,面上没什么表情:“问我做什么,人家和我也不熟。”

    男人嗓音淡漠,没什么起伏,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不一样,程伊琢磨了一下,估计顶多是个世家妹妹或者是方姨的学生,她放心地将注意力收了回来。

    虽然他暂时对她没兴趣,但至少比起其他女人她离他最近。

    方亦诚撇撇嘴,就当他同意了,直接给郁雾拨了过去。

    那边消停了没多久的手机铃声又响起来,郁雾不耐烦地把手机反过来,看到来电时蹙着的眉头展开,竟然是方亦诚的,他找她?

    “喂。”喉咙长时间没有说话又抽了烟,嗓音难免涩哑,她打开免提,旋开水瓶的盖子。

    “郁雾啊,在忙吗?”男人吊儿郎当的声音通过听筒传过来。

    郁雾抿了口水,清了清嗓子道:“不忙。”

    “那正好,来一起玩儿呗!上次那桌牌没玩儿尽兴,今天咱们好好来几局,赢得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她盯着窗外忽地亮起的灯思索,这聚会周泊珩一定在,如果不在,凭他们一面之缘的关系他不会这么大大咧咧地打给她。

    郁雾脸上没有表情,声音却带着踌躇:“啊,现在吗?天已经黑了。”

    那头似是知道这种乖乖女的顾虑,很快提出解决方案:“不用担心,珩哥也在,到时候让他送你回去就行了。”

    她要得就是这句话,少女听起来有些勉强地应道:“那行吧。”

    “那就说好了,我把地址发给你!”方亦诚达到目的,心满意足地靠在椅背上。

    电话挂断,郁雾挑了一件简单又不出错的白色吊带长裙,及腰长发未经刻意打理,呈现自然微卷的状态,顺滑地散落在胸前背脊,她素着一张白净的脸,连口红都没有涂。

    到了会所门口,方亦诚早就安排好的服务员直接给她带到了顶层,深不见头的走廊错杂如迷宫,四周装饰的宛如宫殿金碧辉煌,满目流光溢彩。

    推开包厢的门,进去时里面正好响起一阵哄笑,大眼瞧去就是富家子弟的做派。

    注意到动静大家纷纷抬头一瞥,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

    方亦诚直接迎了上去挡住视线,不给她反应就直接给人拉到了牌前,把自己的座位让给她:“快快快,杀杀他们的锐气。”

    “你开什么玩笑,输糊涂了,这姑娘像是会打牌的人吗?”头一次见郁雾的人质疑道。

    主要是这姑娘长得太纯了,白得晃眼,仗着五官精致更是一点妆都没画,尤其是那双干净透亮的眼睛,典型的乖乖女。

    “啧,什么年代了还以貌取人。”深深受过郁雾迫害的连盛嘟囔道。

    方亦诚有底气了许多,吆喝道:“介绍一下,这就是郁雾,快,别说废话,发牌。”

    郁雾全程没说一句话,看起来很腼腆地笑着,余光扫过沙发上坐着的男人,很快又将视线放在牌面上,玩的还是上次一样的规则。

    方亦诚就站在她身后,一心放在纸牌上,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几乎是以半揽的姿态圈着郁雾。

    恍然间感受到一股子莫名的凉意,他下意识收回手,搓了搓胳膊,怀疑空调开得太低了。

    她的打法看起来极其随意,像是没怎么经过思考,不做犹豫,出的快,牌面时大时小,在其他人看来就像只是会打而已,更是觉得方亦诚夸大其词,就是他技术太菜,所以看谁都牌技高。

    郁雾也权当没看懂其他人轻视的眼神,专心致志的看着牌。

    几轮出牌后,郁雾眼底闪过一抹狡黠,亮晶晶的,刚好被抬眼的周泊珩抓住,他好整以暇盯着她,嘴角莫名弯了一弯,漆黑深幽的眸子有些意味深长。

    果然,下一秒就见她轻飘飘地把牌往桌面上一摊,脸上盛着笑意。

    “赢了!”方亦诚激动的晃了晃她的肩膀,不知道的还以为赢得人是他。

    郁雾感觉要被晃散架了,毫不客气地拍上他的胳膊,将自己解救了出去,偏头时恰巧撞上男人似笑非笑的眼,她含笑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周泊珩视力极好,毫不费力地看出了她的口型——“哥哥”。

    这个动作很不起眼,其他人根本就没留意。等他再看回去时,郁雾早已移开视线,似乎只是礼貌的问声好。

    有人不信邪:“巧合吧,再来。”

    谁知道接下来的几局里都是郁雾赢,这下这些人才死心了。

    “又一个会记牌的,怪不得次次赢!”有人哀嚎道。

    郁雾谦虚的笑道:“也不是,运气好也是一方面。”

    “另一个是珩哥,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连盛自言自语嘀咕,其他人没留意,但离他很近的郁雾听到了。

    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靠着沙发假寐的男人,笑了笑道:“你们继续,我去休息一会儿。”

    “行。”

    郁雾起身很自然地坐在了周泊珩身下的沙发上,看到的人眼皮一跳,想着这姑娘看着不吭不响的,胆子倒挺大,更诡异的是周泊珩没赶人,总不能是真睡着了吧。

    他们递了个眼神,或许还真是妹妹,没再多想很快又投入新一轮的游戏。

    相比牌桌那边这里安静了许多,郁雾独自坐着,百无聊赖拿起桌子上的各式各样的酒来回倒腾,叮叮咚咚的,没一会儿就兑出来一杯颜色极漂亮的酒。

    她低头闻了闻,没什么特殊的味道,下一秒就要往嘴边送,玻璃杯口刚碰到唇瓣上,一只带着凉意的手箍住她的腕骨,淡青色的经脉从手背蜿蜒而上,隐在半挽的衬衫袖子下,若隐若现。

    “什么都往嘴里送?”男人漆黑如墨的眸子落在她身上,语气带着些许玩味。

    她撇撇嘴,没答,反倒用秋水盈盈的杏眼委屈巴巴地看向他,隔着淡淡的光晕,轻声道:“疼。”

    女孩儿的音色其实偏冷,但偏偏语调是软而绵的,连起来格外像是在撒娇。

    周泊珩挑了挑眉,松开手,白皙的手腕上乍现几道指头印,红艳艳地晕染了一片,再加上她皮肤是真的白,看起来触目惊心。

    太娇了。

    分明还没有使劲儿就这样,那要是再用点力……

    他捻了两下指腹,似是还能感受到那股子滑腻。

    郁雾眨了眨眼,又把胳膊往他眼前送了送,摆明要他负责的架势。

    周泊珩动了动身子,换了个更舒服地姿势靠在沙发上,肩膀松懈下来,整个人懒懒散散地,他侧头睨她一眼,气定神闲道:“你想怎么办?”

    郁雾故作思索的模样,看着他嫣然一笑,就是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流露出来点蔫儿坏,不知道酝酿了什么坏主意。

    周泊珩背脊无端生出一股凉意。

    只见她端着手里盛着酒的玻璃杯,屁股往他身边挪了挪,湿漉漉的眼里满怀期待,语气乖巧道:“我刚刚就好奇这个是什么味道,哥哥你喝完我就原谅你好了!”

    男人舌尖抵了抵后牙槽,这不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酒兑出来的东西,能喝吗?

    郁雾端着酒杯又往他身上凑了凑,直勾勾地盯着他。

    最明智的决定就是拒绝,但他中了邪似的,在那双眼睛的蛊惑下,手指搭在她的手背上,就着她的手往自己嘴边送了送。

    忽地,他的动作一顿,撩起薄薄的眼皮瞧她,冷不丁问道:“你和方亦诚很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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