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近日嘈杂的事情太多,天琪很少有机会静下心来好好想一些事情,那曾躲在高处看风景的寂静之处,已然好久没有光顾了。

    周遭发生的事情,像云像雾一样,在身边丝丝缕缕地萦绕,她一边享受着新鲜事物的美好,又不由得在心底泛起如烟雨般的潮湿,一些懵懵懂懂的情愫,伴随着青春期的躁动,强烈而又复杂地涨红了脸。

    好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尚且年少青涩的脸上,总也掩饰不了内心的欢喜和激动。人们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方式,来表达这种小心翼翼的情感。

    当“行走的百科全书”式的张朝阳老师正滔滔不绝沉浸在自我建构的世界中时,班上早有一些人按捺不住,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四面传来。

    团成一撮儿的纸条儿,不知从前排谁那里接力传递,也不知是谁率先挑起的头,经手者全都八卦之魂附体,言笑诡秘,兴奋异常。那纸条儿兜兜转转,从天琪头顶发梢擦过,落到身后心怡桌上。

    心怡怔住一动不动,不知如何是好,被身旁念娇同学说时迟那时快抢了过去,迫不及待打开看看,然后饶有兴味地小声念出几句粗浅的表白之语,心怡抿嘴不言,眉头紧皱,泛红了脸。

    待天琪也要抢来看时,被心怡一把夺过,看都没看就撕成碎片,不知丢在了哪里。随着张朝阳老师一声“怒吼”,班上同学停止了小动作,继续正襟危坐,专心聆听他慷慨激昂的恢宏叙事长篇大作。

    课间,人头攒动,同学们经过心怡身边时都不自觉地掩饰笑意,小声议论,似是默认了一件捕风捉影的事实,班上谁谁谁,喜欢谁了,而那个舆论漩涡中心的主角就是心怡。而不久之前,班里就有一阵儿谣传她和江威同学很配,闹闹哄哄地想撮合成一起,如今正一点点儿成真。

    接下来的几节课又轮番上演了同样传纸条儿的场景,而且愈演愈烈。擦过天琪头顶的纸条儿不时落在她桌上,她又随手递给身后,身后不接又传给别人,最后转转悠悠还是到了心怡这里。这下就更坐实了一个班里公开的秘密:江威同学喜欢心怡。

    而每当江威同学,从心怡这里经过时,确实笑容灿烂,明媚耀眼,且身轻敏捷,行动迅速,有种含着笑仓皇出逃的感觉。

    众姐妹也围住心怡,留意她表情,又不敢多说一句,只见她神情非常困扰,分分钟想远离。

    而班上其他同学起哄者更甚,除了不合时宜的一阵儿喧闹,还热衷于搜集各种“证据”,如果捕获到一点儿蛛丝马迹,就立马宣之于众,所有视线的焦点,全都集中过来。

    只见王洪洋趁江威同学不注意,抽掉他手里的英文课本,然后快速翻翻找找,终于眼疾手快,发现了某一页中性笔涂抹描画的字形中暗含着什么字母,粗略地拼凑起来,像是一个X,一个Y。

    而江威同学伸长胳膊,往课桌上重重一趴,急忙要抢回但落了空,反而更像是遮遮掩掩什么。

    王洪洋同学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手高举着书,一手拽拉着同学,在教室过道里肆意宣扬起来,霎时间,八卦的高潮又达到一个峰值。如此推波助澜,更加坐定了事实,也使得一件当事人并未确定,但大家已经认定的“某种关系”事情,在班上一直盛行。

    看热闹不嫌事大,天琪也在这种浓烈的氛围渲染中,开始频繁地接触“喜欢”这个词,到底什么是喜欢呢?她看看心怡同学,再看看江威同学,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至少在心怡这里,她看不出来。

    她从未有过任何的表态,也并未强烈地表现出生气和反感。

    天琪自上次打趣过她一次后,她也从未问过她,好像两个人之间的友谊完全盖过了那些无聊的事情,或者是因为天琪脑子里根本没有这股弦儿。八卦听听也就算了,很快就当没发生过一样,从不放心上。

    这一天,外面天色阴沉,乌墨色的云朵慢慢聚集,灰濛濛的雨丝开始无边细缕地下着,透过教室的窗户望去,那一格格天空的一角,苍茫一片,潮湿一片,雾气一片。

    天琪看着这突如其来多变的天气,再看看天奕、许振、心怡等,大家沉默且表情无奈地回应:都没带伞,没招儿。

    如果都没带,只能干等着,看着谁会来学校给送伞?

    放学后,外面教室的走廊内,挤挤攘攘站满了人,顺廊檐而下的雨线打湿了脚下一片,秋风送爽,又带来一丝凉意。

    同学们无一不是在等待着。

    而第一批被接走的同学,无疑是最令人羡慕且感到无比骄傲和幸福的,那一张张撑开的五颜六色的伞,像是最温馨的守护。无论是家里的爸爸妈妈来,还是兄长姐妹来,至少是被家人记住的,惦记着的。

    往往这个时候,最渴望什么,就是最需要什么。

    眼见身边的同学越来越少,该回家的都回家了,只剩几个人,还在苦苦等待。终于有人等不及了,直接把蓝白校服搂到头顶,快步小跑儿冒着雨冲出了视线。

    没一会儿,许振的姐夫来了,带了一把折叠伞递给他,想着心怡也还没走,天琪就留下来陪她,然后让许振和天奕共撑一把伞回去了。

    雨还在下着,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天琪和心怡茫然地并排等着,等了许久也没出现期待的人影儿,不免心中感伤,又感同身受。想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时候,只见班主任陈老师撑着把伞走了过来。

    看着雨雾中在教室走廊站立的两人,陈老师收了伞,然后抬头告知她们:“别走了,先去我那儿吃饭。”

    天琪和心怡一阵儿惊讶,接过陈老师递过来的伞,然后一路撑着去了她的职工宿舍。绿色的窗外阴雨绵绵,窗内明亮而温暖。

    两人接过陈老师递过来的毛巾,把淋在身上的雨迹擦拭干净,然后放在那掉了漆的搪瓷脸盆里涮了涮,拧了拧,重新搭在那简易的梳妆架上。

    屋内陈设简单,整洁有序。那方正的课桌上整齐地码放了一堆堆需要批改的作业本、练习册、试卷等。靠近门窗的地方,有一长桌,上面支了口小电锅,放置了一个案板。案板上早醒好了面,调好了馅,有香菇胡萝卜木耳。陈老师又开始忙碌着,调了点儿肉馅加进去。

    等揉好了面,又擀出来面皮,陈老师招呼两人过来:“会包吗?”

    两人实诚地说道:“不会。”

    “不会就学,先去洗洗手。” 陈老师招呼完,天琪和心怡就快快洗手来,然后和陈老师一块儿立在窗下,忙活起来。两人笨拙地手忙脚乱,陈老师则是十分耐心,一点点儿手把手教她俩包水饺。

    外面风声雨声如泣如诉,里面温言教语,铭记于心。

    天琪从未觉得有任何一种接纳,能比得上此刻的意义。

    在这个不大的宿舍内,在暖黄朦胧的灯光下,屋内的烟火气慢慢升腾,云烟雾绕般萦绕在天琪心间,她见到陈老师生活上的另一面。

    她也第一次感觉到如此安宁、简单又温馨的时刻,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眼见她俩半天也包不成一个元宝似的饺子,陈老师连连摆手嫌弃道:“算了,算了,你们在旁边看着吧,应该这样......”

    天琪和心怡看到陈老师手法娴熟地拿过饺子皮,放上馅儿,一遍遍演示给她俩看,如何捏如何摁如何握成形。末了还不忘教给她们如何调馅儿,食材如何搭配,水开后如何下锅,几次添水,事无巨细。

    陈老师讲起来头头是道,天琪和心怡也听得认认真真。

    “女孩子要懂得照顾好自己,自己对自己好一点儿,平时记得按时吃饭。饭好了,快趁热吃吧”。

    天琪和心怡点点头,接过热气腾腾刚出锅的水饺,三人围坐一起,仿佛过节一般。天琪吃在嘴里,心里却洋溢着难以言说的触动。

    时隔多年,天琪仍记得这碗雨天里的水饺。

    吃完饭,陈老师塞给她们一把伞,嘱咐了一些路上注意安全的话,天琪和心怡道过谢,撑着伞出去了。

    外面仍被灰沉的雨雾笼罩着,经过一班教室时,天琪拉住心怡,说等雨小点儿了再走,实际上还是在默默期待着,等待着。

    终于从雨雾中急急忙忙跑来一个陌生的身影,待他走近,天琪才看清,是老孟厂里的学徒,他递给天琪一把伞说他师傅没时间过来,叫他接上她一起走。

    天琪接过伞撑开,是她所熟悉的家里那把破旧的小花伞,伞虽破但也足够了。刚刚心里失落落的情绪一下子如雨过天晴般,来得快去得也快。

    年少时总对家里人有莫名的期盼,而这种期盼最渴望被记住、被看见。

    她的世界依旧是小小的,只容得下身边的这些人,她的烦恼也只围绕这些人。她走不出的天地,只需抬头望一望,依旧看得到晴天。

    回去的时候,撑着伞,雨水仍打湿了鞋面、衣角,少年人的脸上满是狼狈,但却不管不顾,丢下书包、物品,回到属于她的那个四角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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