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琪家所在的电子厂,面积还挺大,据说以前是一所公办中学改建的,所以现在每一个二层楼都是以前的教室腾出来的,楼下穿街走巷的家属别院也是。厂里老员工分了房子后,在教室前又尽可能圈地垒墙,连带着邻居也纷纷效仿,在此基础上也筑起高墙深院。

    天琪记得小时候在厂里玩耍时,真的像穿梭在校园里一样,一排排古朴绿色门窗的教室前,有很大的空地,也有一两颗垂柳分布在两头,柳荫下是水泥灰垒成的光滑的水池,而池子上一排排水龙头哗啦啦流出的水格外甘凉清冽。

    天琪和小伙伴们很喜欢玩水,总是不厌其烦地堵住水龙头向空中奋力挥洒出雨雾,在阳光的折射下闪现出绚丽的彩虹,瞬间又如梦幻泡影,消失不见。只留一片打湿了的泥泞之地,混杂着青草的芬芳。

    而如今,那教室前一片片可以自由奔跑穿梭的空地,全都被圈起来,被一处处新垒成的院落占据,树木也被砍去,只留一条狭窄逼仄的小道,仅够贴着院墙穿行,全然不见以前的光景。

    天琪一家虽然也日日盼望着分到一个独立小院的房子,但也仍怀念以前简简单单、没有太多纷争、睦邻友好的日子。

    而有了“纷争”以后,厂里就变得很不平静。

    天琪有时经常能看到厂里的老员工、新员工闹事,年轻的,有资历的,一个个都不是那么好安抚。

    有时她路过厂长办公室,迎面就碰上里面一群人推推拉拉劝架,自然也包括老孟,看热闹的人围成一片。

    年轻气盛的那位冲厂领导,也就是一把手嚷嚷,“干不好就整死我,有本事你现在就弄死我试试!大不了,老子不干了!”只见其言语激动,满脸不服,脸红脖子粗地差点就和领导干起来,众人忙拉不住,纷纷劝解。

    只见领导也被顶撞得一时语塞,失了面子,众人也纷纷宽慰:“年轻人不懂事,爱冲动、性子急、经不得说,别放在心上。”

    天琪见老孟也似过来人一样,笑呵呵地自言自语道:“谁还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

    遇到这种事天琪都躲着走,因为厂长的办公室和家属院前经常是各种情况频发。

    有一天她就碰到一位平时温声有礼、低眉顺眼的一位叔叔,喝了酒之后突然撒起酒疯来,众人摁都摁不住,只见他光着膀子径直朝着厂长家属院前,哐哐砸门,嘴里骂骂咧咧,粗声豪言,很不中听。好像是因为分房子的事儿,众人怕事情闹大,拦腰架起,三五人才把他拖回去。

    还有的时候,厂里的领导一般家境都十分优越,穿着也十分体面,各方面的举止也都十分得体,而偏偏有不安分的人,打破这种和谐,在其办公室和家属院门前堆放冬天烧过的蜂窝煤灰,还有日常厨余垃圾,一看就是想恶心人、弄人难堪的意思。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在房子分配上厂领导难免顾此薄彼,有失公正公平。可分给谁,不分给谁,什么时候分,哪有什么定数又怎能轻易参透呢?而不明事理的人,只看结果,蓄意闹事,然并没有什么好的结果。这一点儿,老孟也看清楚了,尽管按资历早该也轮到他了,但他从来都是顺其自然,与世无争。

    可老孟的不争不抢,自然也换来家里那位喋喋不休。而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老妈情绪全写在脸上,自然也不会给厂领导那些人好脸色,因此分房子这个事好像冥冥之中搁置了很久,没有任何动静和起色,是有一定原因的。

    好在一家人,在闹闹哄哄的二楼老楼房一直住着,生活条件虽不甚如意,但也其乐融融,活的有尊严、有底气、有骄傲,不卑不亢,不求于人。

    而在这一方面,老孟和老妈在教育姐弟俩上,无一不达成统一共识:不随便吃别人的,不拿别人的,更不能主动要别人的。人穷但志不穷,要比学习,不和别人攀绊物质上的 ,总之凡事靠自己,指望不了任何人。

    年少的姐弟俩总是似懂非懂,并未领会这些话背后的重要性,而一旦触及原则性的错误,老孟必是从言语上或体罚上给与他俩深刻的教训。然后几乎每一次严厉的“教育”,都让他们铭记终身。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家里来客人了,是老孟之前的学徒,年龄不大,高中生的样子。老孟和老妈热情地招待着,聊天正聊得起劲儿,突然天奕跑到老妈跟前肆无忌惮地讨要冰糕。而天琪也难辞其咎,在弟弟讨要之前就推波助澜,怂恿了一句还是两句。

    老孟老妈见状,脸色一变,又不好发作。而天奕讨要无果,更加有恃无恐,直接发挥狗皮膏药、死皮赖脸的精神,弄得场面一度尴尬不已。好在聊天也很快结束,客人走了,天奕还在嚷嚷着要这要那~结果,没几分钟客人就折返回来,给天奕天琪买回一堆各式各样的冰糕,他俩眼睛都看直了,口水直流。

    老孟老妈推脱不掉,只好客气地嚷嚷姐弟俩谢过大哥哥,然后获得允诺后,才美美地开始享用美味的冰糕。

    这一堆的冰糕放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绝对是奢侈品。求爷爷告奶奶,能买到一支就非常不错了,更何况是眼前这么一堆,姐弟俩除了吃,也顾不得别的了,殊不知危险的信号正悄悄蔓延。

    果然等天奕和天琪美美地享用完,而且客人也离去后,老孟就开始秋后算账了。

    只见老妈站立一旁先默然不语,老孟二话不说一上来就脱了鞋底,压迫式地朝姐弟俩来,开打,天奕和天琪都被吓懵了,连连闪躲,压根儿没料到是这样的后果。姐弟俩被抽了几鞋底后,还是不明所以,却委屈连连,直抽抽眼泪。

    老孟和老妈这才郑重其事地教育他俩:客人在时,不能向大人要东西,不礼貌。就算没有客人时,也不能向大人一直要东西,家里条件本来就不好,而且祖祖辈辈一直都是勤俭节约惯了的,哪能要啥有啥。这每一分钱都是不容易赚的,都是父母的血汗钱,花钱的时候更要知道这钱是从哪儿来的,要对得起花的每一分钱。

    然后俩人就借题发挥,开始滔滔不绝忆往昔艰苦卓绝的日子,通过此次事件也彻底改掉了姐弟俩贪嘴要东西吃的臭毛病,也领略到了大人“欲先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的做派。

    天琪后来时常觉得父母的文化水平并不高,但在教育子女上好像又无师自通,或者说他们将很多美好的希冀和期盼,都寄托在儿女身上了。只为儿女有出息,只想儿女好好的,只想把最好的都给儿女。

    也许凭借着从小被教育的“独立自主”,天琪做很多事情都比较理智,大部分都靠自己完成,也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别人也很依赖她,因此她的童年和年少时光总不会孤独,常常人声鼎沸,而她却更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的。

    她是闲不住的,东窜窜西望望,厂里的角角落落都被她逛遍了。

    因为之前是公校改建的,厂里到处可见教学楼样式的房间,还有难得用砂石铺就的四百米跑道的操场,四角方位上还遗留着体育器材,单杠双杠吊环儿等,小时候天琪轻轻松松就能抡上一圈,每个器材都玩上一遍。

    以前还有秋千,天琪每次都兴致而来,以最大的坡度,来回荡悠,困了倦了就一直靠着铁索,晃晃荡荡地消磨着年少漫长的时光。后来秋千没了,天琪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这个周末,天琪闲来无事,还是在厂里溜溜转转,来到僻静之处时,想躲一躲日头,忽然听到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声音很轻,但不止一人。

    天琪好奇地伸头张望,只见一男一女信步走了过来,女的天琪见过,是厂里的女工人,年龄不大,十七八九的样子,样貌清秀单纯。而一旁的男的,就十分陌生了,从未见过。只见其三四十岁,身形偏瘦,中年模样,戴着方正眼镜,一本正经地和旁边小姑娘阐释什么人生感悟和道理,以及注意什么事项等。

    天琪越看越觉得奇怪,因为女的称呼其为老师,眼神儿时不时崇拜又羞怯地看着他,然后频频点头,并肩走着。

    天琪感觉不对劲儿,因为再往前走就是男女公厕了,一种不详的预感像乌云一样弥漫在头顶。天琪忍不住向前跟了几步,只见那人模人样颇像老师的男的,一手搭上了女工的肩膀,看着还算正常,但是下一秒就直接震惊掉天琪下巴。那个男的另一只手,直接从女工衣摆下方掏进去,往胸部上摸了一把,吓得女工脸色骤变,拔腿就跑。

    而天琪一时没反应过来,也撒腿就跑,有多远跑多远,待平静下来心想,“这不就是流氓吗!!!”,怎么就被她撞上了,真得是倒胃口、倒霉头顶。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厂里?

    天琪一时惊魂未定,回去的路上也十分后怕。

    似乎在成长的过程中,总免不了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只不过大人们时常叮嘱的那些“坏人”,天琪从未认真想过,也没遇到过,而真正遇到时,才觉非常不适,才真正理解那种“坏”到底是什么?

    “坏”就是坏,而“恶”就是恶,让人心生反感和憎厌,让人一一想取缔。在这种天然的“恶”呈现之前,天琪也做好了正视它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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