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落四年级了。

    同班的同学讨论的话题已经变成了男朋友和暗恋对象,她还没有心动嘉宾。

    这让她很挫败。在学习上她无可挑剔,在感情上理应胜人一筹才对。

    她开始默默观察身边的人,同班的、认识的、路过的,她都看,脑海里将自己和对方的大头贴放在一起。

    这个没有夫妻相,不行。

    这个看着很好,但是放在一起就不般配了,换一个。

    于是在挑选了几个月之后,终于在一天的体育课上,她寻到了合适的目标。

    男孩子不算太帅,有些黑,放在人堆里并不显眼。苏落盯着远处跟朋友打闹的男孩子的脸,十分钟之后,得出了结论:

    就是他了。

    可是她并不认识他。

    没关系,有个暗恋对象就可以了,不需要认识,只需要有一个谈资。

    这样,在别人询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时,她也能够扭扭捏捏地害羞片刻,然后回答:有。

    当年流行的花皮小说,女主角大多是清一色的“女汉子”类型,不怕虫、不怕累,家境贫寒,特立独行,和男主角从相看两厌走到至死不渝。

    她也家境贫寒,也不怕虫不怕累。女汉子,可以装出来,特立独行也可以装出来。很好,有个女主角的样子。

    孙奇出现以后,男主角也有了。

    可是后来她才发现,她和女主角是不一样的。

    因为她不够漂亮。

    右脸鼻子一侧有一颗痣,这颗痣并不小。由于位置的特殊,她总会被人说成小媒婆。她的名字也怪,读起来很像“数落”,可是他们并不知道,这是因为她在日落时分出生,所以才有了这个名字。

    人们不是都喜欢透过现象看本质的,现象往往能够带来更大的乐趣。

    苏落是个腼腆的女孩子,跟人说话都会脸红,声音也不洪亮,因此即使学习很好,也不受老师喜欢。老师大多觉得这个学生不实诚,特别是女老师。

    她自己也瞧不上自己。

    所以她不敢充当女主角了,也错过了与男主不打不相识的机会。

    但是她认为感情应当是专一的,所以她还是默默喜欢着孙奇。很巧的是,孙奇是大队委员,负责纪律巡查,做眼保健操的时候,她总是偷看,看他有没有来;放学时校门口的两侧,高年级会轮流站岗,他在最后一个位置,总是喜欢把校服外套脱下来,懒懒散散地站着。每当轮到他们班站岗的时候,苏落都会格外注意自己的外表,即使不漂亮,也会想尽办法更出彩一些。或是整理头发、或是将校服外套变着花样折腾,但路过时一定要装作若无其事,不能太过刻意。

    后来苏落回想起幼时的这段经历,都会觉得好笑,不是嘲讽,而是觉得好玩。其实直到最后,她也不知道孙奇究竟有没有注意到她,她这些刻意的举动,到底有没有在他心中留下些许印象。

    她的暗恋计划在孙奇小学毕业时以失败告终。

    六年级的时候,有人跟苏落告白了。

    这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拒绝,只是觉得那对带着文字的情侣头像更好看,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她有了男朋友。

    第一次牵手是在朋友的起哄下完成的,男孩看上去很腼腆,苏落主动牵了他的手,但是很奇怪,并没有同学们闲聊时所说的那种“心底甜甜的”感觉,相反,她觉得胃里很不舒服。

    但是苏落属实是一个很能包容的女孩子。夏季的某天,她穿了姐姐过给她的旧衣服,领口有些大,她只能经常整理。

    中午回家时,男孩在□□上发消息:

    你今天穿得……

    她不解:“什么?”

    “很露[色]”

    不舒服的感觉再一次传来,但她并不懂,只发了个生气的黄豆表情。

    男孩以为她是由于害羞,便得寸进尺道:“要是再露一点就好了。”

    后面的对话,她不记得了。只记得在那年夏天的暑假,她提了分手。

    初中时,她又暗恋了一个男孩,是一个很白净漂亮的男生,同班同学。

    这段时间,流行在众人间的已经从EXO、TFBOYS到了更多,从花皮小说到了青春校园和古代言情,动漫的类型也从少女漫画变得更加广泛。苏落喜欢上了一本小说,《暗恋·橘生淮南》。

    她惊讶于男主角的帅气和优秀,也震惊于洛枳专一了十几年的爱情。

    她想到了小学五年级用姐姐的MP5看的电影,《初恋这件小事》,她当年最喜欢的电影。

    现实中也有这样的感情吗?她不确定,但是她又想做女主角了。

    因此,秉持着专一的态度,她暗恋了三年,即使初三时他找了女朋友,她也乐观地想:男主角在找到女主角之前都会碰到几个女孩子的,书里都是这么写的。

    唯一让她苦恼的是,男孩学习并不好,可以说是很差,跟书里的盛淮南一点儿也不一样。

    但是她还是会找补,拿出她偶然间发现的电影《怦然心动》,说不定在她的故事里,男主也经历了成长的过程呢。

    以上就是苏落同学十五岁之前的爱情故事,看起来十分丰富,但大多只是她内心的翻江倒海,表面却是平平无奇。

    她看似平平无奇地度过了小学初中的九年,毫无压力地考上了当地最好的高中。

    可是暗恋对象不见了。

    难道又要重新找吗?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总不能只暗恋个一两年吧,这不符合女主角的基本特征啊。

    正当她苦恼于可能与女主角无缘的时候,同学们的八卦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真的好帅!”

    “我今天还跟他打招呼!”

    ……

    苏落凑上去,想掌握一些可能有用的信息,站在一旁的小班花柏心凝热心地给她解释,她们在聊学校的一对双胞胎,风云人物。

    苏落再一次感受到信息接收的差异,风云人物,怎么她不知道。

    “长得很帅吗?”她问。

    柏心凝摇摇头,“我不觉得,弟弟跟我一样高,跟个小孩儿一样,哥哥更高一点。”

    经过一个大课间的收集,苏落大致掌握了对方的基本信息。双胞胎,体育生,长得很帅,跑步很快。

    高中时代,体育生大多很受欢迎,穿着不同于校服的运动服,有时还会露出结实的大臂肌肉,头发也比别人长一点,跑起步来完全没有死气沉沉的感觉,像一缕阳光照进昏暗死寂的枯燥生活里。

    长得帅的体育生就更是如此了。

    所以,苏落决定前去一探究竟。

    课间,她像往常一样抱着水瓶去卫生间门口的饮水机打水,不过这次她换了楼层,这样可以顺路去他们班门口偷看一眼。

    迈向楼梯的第一步,她愣住了。

    她忘记问人家在几班。

    如此重要的信息都能忘记,说明她最近的学习效果也不甚好,专注力和全面思考的能力还有待提高。

    不过既然决心要做女主角,看一眼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就从一楼开始好了。

    一楼西侧是实验班,各个都是成绩拔尖的好学生,那对双胞胎应该不会在这里。但是秉持着一个不落的态度,苏落还是将它作为第一个目的地。

    没有找到,她也不失落,来都来了,打个水再回去。

    人并不多,苏落利落地拧开瓶盖。三分之二的热水、三分之一的凉水,这样出来的温度刚刚好,这是经验之谈。

    “刚刚小测最后那道大题你做出来了没?答案是多少?”

    “做完就忘了。”

    “你拉倒!每次都这样,最后还不是全对!”

    苏落偷听的本事一向了得,她听见男生轻笑了一声,没回答。

    身旁一阵暖意,她往一侧靠了靠,给他腾出位置。

    “谢谢。”

    真好听,他的声音。

    她不禁偏头看他。

    男生很高,走廊尽头的落地窗洒下日落时分的橙光,打在他分明的侧脸上,浓密的睫毛微微压下,显得眼睛很性感。

    她非常喜欢日落,曾经在日记里写过:日落有一百种颜色。因此她特别喜欢自己的名字,即使被人诟病嘲笑时也曾经懊恼,但她仍然感激父母的给予。

    现在,日落中的人似乎比日落更加绚丽了。

    瓶中的水满了,她不敢逗留,匆忙盖好瓶盖,匆忙擦干手上的水,匆忙提步离开了。临走时听到背后的谈话:

    “所以答案到底是多少?别走神,水要溢出来了!”

    “1/(x-1)。”

    “靠!为什么我算出来的是‘x+1’!”

    “这好办。”

    “啥?”

    “先把题目写在错题本上,晚上能少写一个题干。”

    做错题的男孩沉默了一秒,哀嚎道:“不是,你装什么啊?!”

    男生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声音干净清亮,像暮春时候被风吹动的风铃。

    苏落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回到家,她冲进卧室,拉开抽屉,掏出里面的日记本,用手拂去上面的灰尘。

    里面记录着她从小到大的爱情经历,她翻到空白页,在上面写下许久未落的第一笔:

    4月19日,晴

    我似乎喜欢上了一个人。我不确定,因为我还没有来得及思考我们是否在外貌上相配。他开口讲话的时候,空气好像凝固了,我变得难以呼吸。

    我好像理解刘亦菲的那句台词了,爱情永远是突然降临的。

    写完之后,她坐直了身子,失去手臂的按压,日记本的纸页向前翻动,在微微泛黄的一面停了下来。

    那是她小学时候写的,写她爱上孙奇的过程:

    “我想象着我们站在一起,他比别的男生都合适,这就是夫妻相吧。”

    苏落突然觉得今天的日记不应该写在这个本子上,那些由于年岁太长而氧化的纸张,诉说着与今日心动的格格不入。

    这是记录往事的本子。

    应该买本新的,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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