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今日的清车城,和往日一样,熙熙攘攘,街上一片繁华之象。

    这里是整个江北最富饶的土地,一条贯穿东西的河流盘踞在城中,蔓延出去,勾连着周边群星般散落着的乡镇,如绢般的水流徐徐流淌向未知的方向。

    桥头站着一个人。

    来往络绎不绝的行人,没有一个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仿佛注意不到此人的存在,而他的目光,静静地落在远处的一角。

    那里站着一个俊朗的年轻人,长身鹤立,一脸意气风发。他好像在与旁人争论着什么,惹得对面脸红脖子粗。

    “丙申3756年,陈家的先祖陈显德获得一件秘宝...”桥头的身影淡淡地说。“看来就是他了。”

    他右手中拿着一道卷轴,左手轻抚了一下这物什,“将此物交予他,我们最后的任务就完成了。”

    陈显德今年不过二十七八,说话谈事间永远透露出一股从容不破的气势,散发出无限蓬勃的朝气,衬的对面气势弱了不少。

    这位是清车城今年才崭露头角的新贵,听闻他叔祖是陛下钦点的御史大夫,凭借祖上留下来的权势,和这位陈家后辈不凡的头脑,陈家在清车城渐渐扎下了根基。

    “这块铺子,我说什么都不可能给你!”对面的老板袖子一拂,面上已然动了怒色。

    “陈显德。”

    突然打断两人谈话的声音显得是那么不合时宜,陈显德和老板都下意识看去,见是个身着长袍、青年模样的男人。对方一张面容被面遮挡住,看不真切,只是眼睛甚是特别。

    那是一双眸色浅淡的琥珀琉璃瞳,只需一眼,就能叫深深记住。

    见对方气质不凡,两人也没因被打扰而感到不悦,“阁下是...?”

    见陈显德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神秘人也没有多余的解释,双手搭在了对方的肩上,直接将他直接带离此处。

    老板看到消失的两个人,连滚带爬地跑到了街面上,“鬼啊!...有鬼!”

    ......

    丙申3860年,清车城,陈家府上。

    一群人黑压压地聚集在祠堂前,氛围凝重。

    不光陈佑容面色极差,眼前几具横在门口的尸体,让周围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寒意。

    今晨,府中下人经过祠堂,远远地便察觉到不对劲,正奇怪往日戒备森严的祠堂周围竟然空无一人。

    他凑近一看,五六个人躺在地上,面色发青,俨然没了气息。

    只有一具尸体仰面躺在不远处,胸口插着统一制式的佩刀。其他尸体身上的佩刀都好好的戴在腰间,只有他的不翼而飞——他胸口腔插着的俨然就是他自己携带的那一把。

    陈家众人听闻此消息,全部赶来。其中陈家家主——陈佑容首当其冲,连尸体都不顾多看一眼,一个健步前去,拉开祠堂中心灵位下的一处暗格,看到其中完好无损的卷轴,松了一口气,赶紧将暗格恢复如常。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赶到。

    他这下才回头随着众人一起看了看惨遭毒手的几人,一看他们的死状,便知道是遭了毒。不过即使心有有了判断,陈佑容还是命人细细验尸。

    “回禀大人,尸体上有暗器所伤的痕迹,但死者瞳孔放大,尸斑发紫,是毒发之症,据属下查验,初步判断是蛇毒,死因也应该是这蛇毒。”

    果然如他判断,暗器上涂抹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但没有凶器,光根据伤口,也无法判断昨夜发生的具体情况。

    陈佑容面色一凝,昨夜守门侍卫并未被惊动,要么就是凶手实力强悍,一来一回皆躲开了护卫的看守;要么...是陈家内部出了叛徒。

    他听见“噗通”一声,转身一看,他的长子就跪在面前,紧紧皱着眉头,语气不卑不亢:“儿子看护不力,请父亲责罚。”

    他的儿媳也一脸凄楚,一同跪下,不安地望向他。

    陈佑容面色也如出一辙地差,直到看到旁边站着自己那刚刚及冠的幼子,面容才柔和了几分。

    他叹息一声,长子为人宽厚老实,只是性格太过软弱。一直以来,陈家旁系的一些老人私下对他这个儿子颇有微词,也没见对方有所表现,将来如何服众。

    自己将看守祠堂这一任务交给他,本来是打算扶他一把,现在想想,还是太强人所难。

    而小儿子陈文升遇事素来冷静,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也还是不慌不忙地俯身观察尸体,没有像他哥哥一样自乱阵脚,上来就是一跪。

    陈佑容面上闪过一丝欣慰。

    是时候让幼鸟离开自己的庇护去好好闯荡一番了。

    “文升,此事事关重大,幸好祠堂未遭贼人破坏,你带人去查,从暗器的制式入手,我就不相信查不到。”陈佑容袖子一摆,事关重大,这案子一定得查。

    “是!父亲!”陈文升听他父亲委托给他的任务,面上也不见丝毫意外之色,一张年轻俊朗的面容虽然还未脱离稚嫩,却已经透露些许当家话事的气势。

    陈佑容见状甚是满意。祠堂中的物品,不能容许任何外人沾惹!

    陈文升接到任务立刻行动起来,他与父亲的判断一致,陈家藏有内鬼的可能性很大。既然如此,就要细细地搜索府内上下,将所有痕迹全部盘查一遍。

    他又命下人三人成组,相互确认昨晚各自的行迹,蛛丝马迹全都核实一遍,有可疑情况需第一时间上报。

    做完这些,陈文升看到兄长还站在祠堂前,一脸沉郁,就与嫂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用担心,自己来安抚兄长的情绪。

    林瑂华一脸感激,准备给兄弟二人一点自己的私人空间,离开前还不忘摸摸丈夫的手背,留给他一个温柔的眼神。

    “兄长,不必如此自责,贼人心狠手辣,就是冲着灭口的目的去的。”

    陈路识摇摇头,望着还保留在现场勘察的尸体,自责道:“话虽如此,我还是愧对他们啊。”

    “陈二公子,有些不对劲。”陈文升还想说些什么,官府派来的仵作(验尸官)就打断了他们,陈文升立刻看向他,“哪里不对劲?”

    “刚刚我们查验完所有的尸体,发现除了祠堂门口的那个守卫心脏被自己的长刀洞穿,其他这些被暗器所伤、中毒身亡的尸体身上都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这不正常。”仵作分析完尸体状况,把发现的这一点告诉了陈文升。

    “另外,也只有门口那具尸体表情震惊,嘴巴微张,而其他受害者的面部都比较放松,不像人临死前的正常反应。”

    这样吗?陈文升摸了摸下巴。那么其中那具表现的最正常的尸体反而成了最不正常的。

    一声惊呼打断了陈文升的思路,只见不远处的林瑂华面色惊恐:“妖术!”

    她说完这话,也意识到不合时宜,紧紧捂住嘴。

    陈文升对她安抚一笑,并不在意。

    妖术么...等等!

    如此说来,算算时间,此时距离上一个妖年,正值百年。

    陈文升面色一变,对旁人吩咐道:“去查!妖界是什么时候开启的!”

    他不顾其他,匆匆离开这里,去找父亲商议此事。

    ......

    “当真是妖物所为?”陈佑容面色不好,听到下人说妖界近日疑似重现人间,不禁怀疑起来。

    本来人妖殊途,只不过每逢百年,妖界与人界之间就会开辟一条通道,不管是人还是妖,都可以通过此门去往对方的世界。

    妖门既开,那么…

    陈文升不语。如果是妖物所为,种种异状倒是可以说得通,只是那具面色惊恐的尸体一直让他比较在意。再者说,妖物虽将人全部灭口,却没有对陈府造成其他损失,这说得通吗?

    “如果当真是妖物所为,它此行目的一定是...”陈佑容面色凝重。

    祠堂中的宝物!

    他并不意外,如果是妖,察觉到此物也还算正常,那么凶案现场如此多的异常也能说通。

    “你派人继续守住这里,就算是妖,也不能放任其造次。”

    “我记得大嫂幼时曾有奇遇,被道士收为徒弟修行了几年,不知此次...否请她师父出山。”陈文升思忖,之前,也正是经大嫂提点,才让他们考虑妖物作案的可能。

    “不错。这也是个法子。但我们不能把妖物之事告发给官府,否则...”陈佑容闭目。

    陈文升不解,这种时刻,为何还要在意祠堂中的物件。就算祖上世代传承的东西再珍贵,被妖物惦记着,整个陈家都会动荡不堪,告知官府有何不可。

    “反正你也迟早要知道,我今日就告知你这一切吧。”陈父咬咬牙,摒退了下人,将陈文升带往祠堂。

    陈佑容把灵牌下暗格打开,将里面的盒子拿出,缓缓打开。

    陈文升望去,里面装了一道卷轴,看外表,也无甚稀奇。

    “这是...?”陈文升不解,看向父亲。

    “百年前,我们陈家祖先从一位仙人那里得到了这道卷轴,据口口相传的祖训所说,此卷轴能守护我陈家子孙后代世代无忧,但绝对不能落到外人手中。否则...卷轴开,陈家灭。”

    陈文升闻言,面色凝重。他想不到,陈家守护的不是什么宝物,倒称得上是诅咒。

    “所以...此物决不能让外人知道。闹到官府那里,这卷轴就保不住了。”陈佑容叹气。“此秘辛只有历代陈家家主才能知晓,为父告诉了你,也是将陈家的半个未来交给了你。”

    陈文升面色微动,“兄长他...”

    “他并不知,只当做是祖上的宝物。”陈佑容看着幼子年轻的面庞,心道,陈家若能挺过此劫,必能迎来新的纪元。

    陈府的另一边,刚刚还颇为温情的一对夫妻此刻都变了神情。

    陈路识脸色苍白,语气质问:“瑂儿,你昨晚起夜走了许久,是去哪里了。”

    林瑂华泫然欲泣,“郎君,你是连我都要怀疑?”

    陈路识不作声,他今晨以来,一直不在状态,也与自己的枕边人脱不开关系。

    昨晚他迷迷糊糊感觉瑂儿起夜,也没太在意,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记得她回来时的身子冰冷冷的。

    才是正月,寒意甚浓,他心疼她不照顾自己,还替她暖了许久。

    陈路识不敢细想,抱住林瑂华,亲了亲她的额头。“对不起,我太多疑...”

    怎么可能呢,是他想多了。

    林瑂华推开他,眼眶泛红,“君心似铁,实在让人伤心。”

    “扣扣——”

    门外传来敲门声,陈文升的声音传来,“兄长,嫂嫂。”

    林瑂华开门,脸上泪痕未干,陈文升看得一怔。“嫂嫂...”

    他见屋内氛围不对,刚刚他兄长和嫂嫂应该是闹了什么不愉快,自己这是打扰了。

    “文升有何事?”陈路识从房内走来,看陈文升脸色尴尬,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

    陈文升将他和父亲的意思讲给二人,林瑂华神色也早恢复如常,听到小叔子提到自己过去的经历,笑了笑:“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经历,这道法玄妙,李道长能带妾身领略一二,实属我之幸运。”

    “此事蹊跷,嫂嫂能否请李道长出山,帮助我陈家渡过此劫。”陈文升试探问道。

    林瑂华沉思片刻,“我与师父多年未见,他老人家不知还能否记得我....我试试吧。”

    陈路识一脸担心,这道观远在城外山脚,这么一去,估计明日才能回来。“路上小心。”

    林瑂华对他安抚一笑,对他说:“郎君放心,妾身会没事的。”

    是夜。

    陈文升心头涌起一阵不安,林瑂华最快也需要明日能赶到,今晚会是个不眠夜。

    他带人隐藏气息埋伏在府外,一行人一动不动,与树影融为一体。

    看看那妖物今日是否还会上门。

    等了许久,到后半夜了,终于等到一个人影出现。

    陈文升不动,比划了个手势让身边几个侍卫先出手将其围住,自己再黄雀在后,将其制服。

    果然如他所料,那人影有一套自己的秘法,见自己被团团包围,手上立马结了个复杂的法印。只是不知对方具体做了什么,他的侍卫在人影行动完突然全部没了反应,呆愣在原地。

    被惊动后,人影也不在此停留,快速离开。

    陈文升上前,伸出指尖轻探几人颈部脉搏,见护卫没事,只是神情呆滞,松了口气。

    他朝那人影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起初还能遥遥望到对方的踪迹,但是又跟着跑了几步后,陈文升发现自己跟丢了。

    此时他才发觉自己身处一处小巷,夜半无人,十分寂静。

    风簌簌吹过,耳畔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他警觉地顿住脚步,突然身侧刮过一道香风,一道清越的女声从耳边传来。

    “小少爷,追我追到这里?”见对方语气称呼轻浮,语气戏谑,陈文升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他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知道自己中计。害怕对方突然出手,他只能强行让自己镇定起来安抚对方:“姑娘别怕,陈某没有恶意。”

    “我怕什么?该怕的是你,凡人。”女声不紧不慢地回答。

    声音回荡在深巷中,找不到来人的方向。

    陈文升知道自己毫无优势,却也不馁,见她也没攻击自己,继续用温和的语气跟对方聊天。“现身吧,姑娘声音如此动人,藏头露尾甚是可惜。”

    “花言巧语!”对方轻哼一声。下一秒,一道身影慢慢浮现。

    是个少女模样的姑娘。

    她圆润的小脸上镶嵌着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瞳色呈现清透的碧绿色,一张朱唇不点而红。只是身上服饰奇特,是几块红布组成的样式,在陈文升眼里,甚至有些不雅。

    他侧过头。

    见陈文升偏头,少女语气不爽,“喂,你什么意思?我不漂亮吗?”她上脚踹了他的腿肚子一下,陈文升闷哼一声说:“非礼勿视。”

    少女闻言噗嗤一笑,像只翩翩飞舞的蝴蝶晃到陈文升眼前。“怎么就非礼了,怎么就勿视了?”

    在黑暗中,对方看不到陈文升的脸颊偷偷泛红,一个劲地逗弄他。

    “...你别逗我。”

    陈文升看她不像是杀人的恶徒,要不然怎么不对自己动手?

    他觉得应当是自己堵错人了,但是看对方身份又确实是妖,还是留了个心眼防备着。“我还有事,要离开了。”

    少女撇了撇嘴,安静下来,“无趣,你走吧。”说完,消失不见。

    陈文升叹气,心中惦记陈家,便赶紧往陈府的方向赶去。

    但是这路越走越长,许久还是望不到头。

    他心里涌上一阵恐慌。

    “你别逗我了!”他终于忍不住喊出声,怀疑还是刚刚那小妖作怪。

    “孟起。”一道声音传来,却不是刚刚那道戏弄她许久的声音。

    随着话音落下,一道人影出现在陈文升面前。

    尽管他今日已经历了太多不同平凡的事情,但是还是心下一惊。

    眼前之人的面容藏在阴影之中,他看不真切,只觉得声音很年轻。

    “阁下是谁?”陈文升心下一沉,他字孟起,是正月及冠后才取下的,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难道这位才是这两天在陈府作怪的妖物?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出现在这里,是来帮你的。”来人手里凭空出现一道玉简,递给他。

    陈文升神色依旧警惕,“这是?”

    对方并不言语,依旧保持那个动作,等着他的下一步行动。

    陈文升与他对峙不下,无奈,只能接过再说。

    他刚将玉简拿到手里,还没来得及看清上面的字,就感觉一股力量涌入体内,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但是很快,那种感觉消失了。

    “这…”

    【修炼此心法者,逆天而行,违道而去。

    缘道之玄机,在此一言中。

    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

    入此道者,即刻灵气盈体,天人五衰,亟需泄灵。

    灵力尽,涅槃生。

    然修行者不能将灵气作用于他者,伤其身躯筋骨为天道所不容。

    此条始终谨记。】

    陈文升脑中闪过一段话,他见那些文字都能看懂,就是组合在一起不明所以。

    其中有一句话他印象最深。

    “朝闻道,而夕死可矣。”他喃喃念出声,感受着仿佛变了个样的身体。

    体内似有充盈的力量,还是那副躯壳,却有大不同,观物,观人,观己,都有了非同一般的体会。

    刚刚眼前这不慎起眼的人影,这会陈文升再看过去,却觉得一阵心悸。

    宛如一道深渊,使所视之人变成盲者,吞噬着一切心灵的安宁和祈颂的偈文。

    “感受到了吗?”那道声音打破了陈文升的思绪,他的视线从对方衣袍的阴影处挣扎出来。

    “是…”

    陈文升心下茫然,不用对方说,他也似乎明白,身体里发生了一些奇妙的变化。

    “本来不会这么轻松的…”那神秘之人语气中带着一丝笑意,陈文升没太明白,不过对方很快略过这个话题,继续说道。“这份力量,你可以随意取用。”

    陈文升还想问些什么,但是那道身影就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只留一句话在空巷中飘荡。“切记:不可用此力量伤人…”

    他顾不上探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怪事频频,他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心念一动,竟发觉自己转眼就回到了家中。

    只是...

    陈文升跪坐在地上,此刻陈府,已是一片人间地狱。

    一道人影悄然出现,凝视着陈府中那个跪坐着的少年,俨然是方才出现在暗巷里的人。他的脸乍一看给人留不下什么印象,唯有一双眼睛,比常人瞳色清浅许多,成为了五官中唯一引人注目的色彩。

    他神色悲悯,久久伫立不动。

    “别吵。”此人揉了揉额角,像是被什么叨扰一般,眼角仍不住地抽搐着。“不是我们选择了他,也不是天道选择了他。”

    空气中沉默了一会,才听到那声音继续道:“别忘了我们来到这里是干什么的。”

    “……”

    “过去,未来...有什么区别?”

    “……”

    “...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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