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后的农场,目之所及,满眼春绿。

    傍晚时分天边的乌云再次聚拢,倒春寒明显。

    一阵凉风吹过,边牧忽而吠了声,朝着某只离群的羔羊奔了去,追回羔羊后,边牧跑又跑回到漂亮主人身边,扒着苏梨的大腿邀功。

    正忙着除蜗牛的苏梨,着实无奈,只能脱了手上的纱线手套,弯腰去揉了揉它的脑袋,秾丽的容颜下,有副尤其好听的温软嗓音,“发财果真棒。”

    说着又随手赏了它一根牛肉干。

    纤长的手指沾上了些许边牧的口水,透着皙白的水光。

    当狗真好。

    干点分内活都得豪华零食奖励。

    不像她…活得还不如狗。

    刚丧了一秒,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了下。

    苏梨摸出手机瞥了眼,接通,语气有些丧,“安琪姐,怎么了。”

    “苏梨梨。”林安琪的语气比她还丧,“沈博舟离开了。”

    “离开了!”

    苏梨站在羊群的中央,葱白的玉指霎时握紧手机,“什么时候?”

    林安琪:“刚离开。”

    “不是,他……”苏梨扔了手里的纱线手套,又急又气却又无力,最后只能去踢脚下的青草撒气,“安琪姐,那你知道沈博舟往哪去了吗?”

    “苏梨梨。”林安琪笑道:“你这话多新鲜啊,他去了哪,我上哪知道去啊。哎…你说你费这么大劲地满世界找那位沈家太子爷,到底是为什么啊?”

    “看上他了?”

    苏梨看着羊群身上那怎么也消杀不完的蜗牛,烦躁地薅了下垂在脸侧的头发,“我都不认识他,上哪去看上他去啊。”

    “我就是想找他借几个农场专家,来给我的农场看看病。”

    农场去年因持续的干旱导致藻类暴发,渔业损失惨重,又因鸟类成灾,果园的损失更是严重,眼下农场又爆发了空前的蜗牛灾害,刚抽出嫩叶的果树上蜗牛成堆,就连牛羊身上都爬满了蜗牛。

    她是真急了。

    找同为农场主的沈博舟帮忙,算是她病急乱投医后的异想天开。

    可不试试,她不死心。

    万一瞎猫的运气好呢。

    “借人?”林安琪觉得她大概是脑子不清楚,“你们是同行,人凭什么借自己的专家给你的农场看病啊,等你做不下去了,他直接收了你的农场岂不更好?这样才符合他六亲不认的人设好吧。”

    “你不都把人家的资料吃了个透么,还不了解他?”

    如果资料上的了解,算了解的话。

    那她的确算是了解些他的。

    沈博舟,港城顶级豪门沈家的话事人。

    提起他的名字,大家必会恭敬地称上一声——太子爷。

    然“太子爷”并非什么好的字眼。

    五年前,沈氏集团旗下的稳亿股份,因财务报表连年亏损,股东怨气日重,企业陷入了空前的管理困局。

    稳亿股份也因此成了烧钱的黄金大马桶。

    同年,沈博舟的母亲去世,其名下的沈氏集团股权全部由沈博舟继承。他也因此一跃成了沈氏集团的话事人。

    那年,沈博舟刚离开顶级象牙塔。

    沈氏集团风起云涌,既是变天的节奏。沈博舟大刀阔斧进场,剑指稳亿股份的高层以及股东。手段之雷霆让人咋舌,却无一人敢违抗。

    他先是清理了集团各个层面的蛀虫,然后毫不犹豫地斩断了沈氏家族赖以生存,却始终尾大不掉的各种姻亲关系。

    为了彻底清除集团毒瘤,他还力排众议请了知名的审计团队入场。父亲被他步步架空,最后气急攻心死在了送往医院的路上。

    就连亲哥哥都被他送进了监狱。

    半年间,本就风雨飘摇的稳亿股份更是摇摇欲坠。股票活跃得如同坐过山那般,起起伏伏却终没个定论。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沈家五代人的心血就要被这位三少爷给嚯嚯掉之时,稳亿股份的股票竟奇迹般地飘了红,并且一路高歌,市值一番再翻。

    名誉纷至沓来。

    可他却出乎所有人意料,突然宣布隐退,稳亿集团的话事人也由沈博舟变成了沈家大小姐,名噪一时的沈博舟自此消失,再没有他的消息。

    直到莺江的网红农场【望江南】的专题报道走红网络。

    众所周知,望江南的前身因管理不善宣布破产,后被神秘买家接手改名【望江南】,之后仅一年的时间便成了时下最知名网红农场,没有之一。

    网友根据视频里一闪而过的背影,顺藤摸瓜地扒出了农场主身份。

    由此,时隔两年,沈博舟的名字再次引爆网络,化腐朽为神奇的商业故事再次在他的身上上演。

    现下甚至有企业家在私下放话,但凡能帮忙搭线见到沈博舟的,皆重金回报。

    苏梨也是其中的一员。

    据报道,沈博舟为了平衡农场的自然生态,聚集了国内外最优秀的农场专家,而她的农场正在经历频繁的自然灾害,农场生态也已经严重失衡。

    找他帮忙,

    是苏梨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苏梨想即是同行,她去求他帮忙一二,救救自己的农场该也不是难事吧?可她重金从咨询公司收集来的资料,半分都没有帮上她的忙。

    就在苏梨一筹莫展之时,原本去莺江机场接自己旗下艺人的林安琪,却意外在机场看到了沈博舟。

    林安琪也给力,成功尾随沈博舟,并亲眼见他住进了莺江郊区的私家宅院,可碍于今天是父亲的生日,她没法立马赶去莺江。

    “对了,苏梨梨。”

    林安琪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忘了跟你说了,他是和傅筠一起离开的。”

    “傅筠?”苏梨一时没反应过来,“谁啊?”

    “天!”林安琪惊呼,“你竟然问我傅筠是谁?人家年前刚得了个电影金鸡奖,三天两头地上热搜,但凡有部手机的人,都知道他名字的好吗。”

    苏梨当然知道。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急急问道:“安琪姐,你能帮我查到傅筠最近的行程吗?”

    “欸,苏梨梨。”林安琪嗤她:“你说你为了个沈博舟,脑子都坏掉了吗?我欸,娱乐圈的金牌经纪人,艺人行程这种事难得到我吗?”

    “那你一会发给我手机里。”

    “你要这个干吗?”

    “发给我就是了。”苏梨说:“其他的,你就别管了……”

    --

    到家刚好七点。

    王姨迎到门口接过她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笑得亲切也温和,“梨梨回来了。”

    “王姨。”苏梨站在门口小声问:“我爸回来了吗?”

    “回了。”王姨也是小小声地回:“跟你妈妈在客厅玩高尔夫呢。”

    苏梨“哦”了声,硬着头皮往里走了去。

    客厅靠玻璃墙的位置,苏儒军正撅着屁股在玻璃墙边推杆,神色看着也还算正常,一旁陪练的母亲云姝在看到她后便朝她使了个眼色。

    大概意思就是让她乖一点,别惹爸爸生气。

    苏梨默默撇嘴,走上前将手里的礼物朝苏儒军递了递,“爸爸生日快乐。”

    本来还想说些吉利话的,

    可她实在不想一张热脸去贴冷屁股。

    即便是这样简单地好好说上一句话,母亲也是欣慰的,云女士悄悄给她比了个大拇指,苏梨也配合地朝她弯了下唇。

    苏儒军并没理会两人的小动作,他将手里的球杆归了位才接了她手里的礼盒——是块男士腕表,单看礼盒就知道价格是不低于百万极。

    苏儒抬眼看她,“听说你都被银行拉入了征信黑名单了,还能出手这么大方。倒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爸爸。”苏梨只当是听不懂他的阴阳怪气,乖巧笑道:“今天是您的六十岁生日,您不喜大办,那做女儿的也不能敷衍了事,不是。”

    苏儒军哼笑了声,“这么说,你倒是孝顺得很。”

    这父女俩不能好好说话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而是整整五年了,云姝虽头疼却也习惯了。

    “好了,苏先生。”

    云姝上前推了下苏儒军的胳膊,同时朝女儿递了个眼色,吴侬软语的嗓音温柔又好听,“今天是你的生日,梨梨也难得回来一次,你少说一句,啊?”

    苏梨一秒就接收了母亲的信息,“我上楼换件衣服。”

    “苏梨!”

    刚要转身就听父亲突然沉喝出声:“听说你把爷爷留给你的别墅给贱卖了?”

    因为农场接连遭灾,她急需用钱,房子实属贱卖。

    所以这事,她连母亲都是瞒住了的。

    父亲的身体不好,年前才做过一次搭桥手术,受不得刺激,眼下,苏梨有些紧张,她拇指掐着食指的腹肉,面上却维持着镇定,“爸爸,没有的事。”而后往右前方指了指,“我上楼换件衣服,一会下来陪您和妈妈吃饭。”

    客厅忽地响起“啪!”的一声响,是礼盒摔在地上的声响。

    苏梨低眸看着已经从礼盒里滚落在地的腕表。

    久久未能回神。

    这是某知名设计师的收山之作。

    世上仅存三块。

    父亲曾说过,说他特别喜欢这个设计师。

    为了这块腕表,她曾遍寻国内外知名当铺和拍卖行,终于在去年的五月,于港城最知名的拍卖行内得到内幕消息。

    当时农场已经遭了灾,苏梨的手头并不宽裕,但她最终还是咬牙拍下了这块腕表,其实,只要她愿意出手,私下放出消息,转手就能卖出高几倍的价格。

    可即便在她困难到要卖房子的地步,她也没有动过将这块腕表转手的念头。

    “苏梨…”苏儒军捂着胸口,抬手指向她,“你下一步还准备干吗?”

    “卖我苏家吗?”

    卖房子的事,苏梨无从辩解也不想辩解。

    她蹲身拾起摔在地上的腕表,指尖轻抚过表盘粗粝的镜面,眼睛又酸又胀,嗓音也紧,“爸爸,今天是您的生日,您身体不好,我就不在这给您添堵了。”

    大概是忙了一天没顾上吃饭,起身的时候有些头晕,她稳了稳身子,“既然爸爸不喜欢这个礼物,那我就带走了。”

    说完便转身往门口走了去。

    “苏梨。”其实在看到腕表滚出的那一瞬,苏儒军就后悔了,可他拉不下面子说软话,声音还是一贯是强势,“两件事。”

    “和胡杨分手。”

    “关了农场回公司上班,你在银行的贷款,苏家替你还清。”

    胡杨是她的男朋友,两人年前才确定的恋爱关系。在父亲眼里,他只是个拿不出手的凤凰男,对苏家无益的人,自是配不上他苏儒军的女儿的。

    所以才连见他一面都不肯。

    至于农场,那是姐姐留给她的唯一念想了。

    她不想放弃也不能放弃。

    “爸爸。”苏梨站在原地没回头,“要是两件事,我都不答应呢?”

    看她油盐不进,苏儒军的语气更差了,“离开苏家,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爸爸。”苏梨紧握着那块被摔坏了的腕表,无声地笑了,“您是忘了吗?我的名字本就不在您的户口上,除了您和妈妈,有几个人知道我是您的女儿?”

    苏氏是南湖公认的土财主,苏儒军又是国内知名的企业家,各大银行上赶着给苏氏贷款都还来不及,要知道她是苏氏千金,又何至于对她半分情面都没有。

    “你……”

    苏儒军喘着粗气,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苏梨回头看向父亲,视线落在他捂着胸口的手上,她终究是没法和一个病人计较的,态度也软了下来,“爸爸,您别为我气坏了自己,妈妈会心疼的。”

    “还有。”苏梨补充道:“农场是姐姐的心血,我是不会放弃的,当年她就没靠过苏家,如今,我也不需要,至于胡杨,你不想见就不见吧…我走了,有空再回来看您和妈妈。”

    --

    回到车上,苏梨定定地看着紧握在掌心的腕表,难言的委屈如浪潮般涌入胸口,冲得她有些受不住,她无力地趴在方向盘上哭出了声来。

    她不明白。

    每个人出生就不同,父亲为何要对胡杨存有那么大的偏见与恶意。

    她也想不通,父亲明知未意农场于她的意义,可他却一而再地逼她,逼她妥协,逼她放弃,于她是这样,于姐姐也亦然。

    不同的是,姐姐坚持了下来。

    而她的坚持好像被洪流推着走到了山穷水尽处——她该怎么办?

    手机响了一遍又一遍,是微信语音电话。

    苏梨强压下心里的委屈,将脑袋从方向盘上抬起,然后将紧握在掌心的手表小心地装入已经摔坏了的礼盒里,随后又看了许久才收进了中控箱内。

    刚刚,胡杨给她打了五通语音电话。

    还有一条微信,【梨梨,你爸妈答应见我了吗?】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段日子,胡杨对见她父母的事似乎格外的上心,可他们也才确定关系不久,苏梨觉得他太着急了些,但她还是试着和父母提了一次。

    结果毫无意外,她被苏儒军赶出了家门。

    当初说考虑,其实就是在拒绝。

    不想,胡杨会再次追问。

    苏梨想了许久才回了他信息,【对不起,胡杨。】

    【我爸妈最近都忙,见面的事先放放吧。】

    信息刚发出去,对方的视频电话便追了进来,苏梨犹豫了下,还是给挂了。她给他发了条微信:【我现在有事,不方便。】

    那边也自此沉默,再无信息过来。

    每次都是这样,不如他意就冷战。

    窗外又下雨,和她的心情倒是应景。苏梨轻叹了口气,正准备熄屏开车,林安琪的微信就弹了出来,是傅筠近期所在剧组的地址。

    得到了想得到的信息,苏梨便将原本去莺江的机票给退了,根据林安琪提供的地址,她给自己定了最优惠的行程。

    ——她现在穷。

    也不能这么说,其实农场挺挣钱的,但农场内有块近千亩的毒土地,久治不愈,她挣的每一分钱都投在了那块毒土地上,至于生活,能将就就将就了吧。

    傅筠所在的剧组有些偏,除了飞机和火车,估计还得换大巴,甚至是三轮车……算了,只要能蹲到沈博舟,就是让她坐毛驴,她也认了。

    可苏梨还是低估了那个位置的偏僻程度,一路风尘仆仆的她,终于在出发后的第二天上午到达啤梨镇,得亏她平时有运动的习惯,一路颠簸也没觉得多难忍。

    肚子饿得慌,苏梨就随便进了家商铺点了碗米粉。

    吃完一问老板多少钱,人回答:“两百。”

    “老板…”

    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苏梨又确认了一遍:“您刚说多少钱?”

    对方一边用手朝她比画,一边用难懂的本地方言回她,“两百块。”

    这是要把她当生猪给宰了啊。

    苏梨闭了闭眼,企图跟他讲道理,“老板,您餐单上不是写着统一价四十吗?”

    谁知话音刚落,店里的其余四人便倏地就将她团团围住了,其中一个年长的男子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苏梨就只听懂了一个量词——三百块。

    “……”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你们这是敲诈。”大小姐脾气说来就来,可天生温软的声线让她看起来像只虚张声势的猫,她说:“我要报警。”

    可110只拨了一个1,年轻男子就夺了她的手机,同时大手朝她挥来。

    就在苏梨觉得自己今天要被交代在这的时候,忽听一道男声插了进来,依旧是她听不懂的本土方言,却是如大提琴般好听的低沉嗓音。

    年轻男子扬起的手也顿在了半空中。

    苏梨循声往外望去。

    透过堵在她眼前的人墙间隙,她认出男人的那张脸了。

    暮春的啤梨镇,淫雨霏霏,很冷。

    过往的行人皆身着花花绿绿的棉睡衣,唯有他是个例外。

    黑色的冲锋衣将他的皮肤衬得格外的冷白,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细雨里,男人撑着把黑色的直柄商务伞,身材颀长,气质冷贵,遗世独立。

    苏梨静静地看着他。

    大幕拉开,海阔任尔戏,天空独知津。

    天堂近在咫尺。

    而他也在看着她。

    男人的瞳孔极黑,像是沉在寒潭底的黑色曜石,而潭面雾气萦绕,上位者的冷厉气场让人敬而生畏。

    “沈先生,”

    苏梨犹豫着喊出,“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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