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林家大姑娘身边最得用的丫头白芷。

    林音听得出来话里的不善,虽然对方只是一个下人她却还是站了起来。

    “岂敢,知道夫人和大姐姐在等,哪里敢怠慢,只是路上弄破了衣裳,实在不敢这么失礼过去,这才想着先整理一下。”

    白芷打量她一眼,见她衣摆果然是撕裂的样子,这才哼了一声:“那就请七姑娘快着些吧。”

    芝兰连忙上前陪着笑将人请了出去,母女二人还有许多话要说,此时却一个字都不好再提,金姨娘匆忙帮着她换了衣裳,送她出了门。

    两人并排沿着林府蜿蜒的小路往前,白芷看过来的目光多少都有些审视:“姑娘此去可还顺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林音目光瑟缩了一下,畏惧之意十分明显:“箫将军不大喜欢我,便让我早些回来了。”

    白芷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那是自然,他可是和咱们大姑娘定的亲,你~”

    她嘲讽地笑了一声,话虽然没说完,可林音却猜到了,你一个和奴婢差不多的庶女,对方怎么可能看得上。

    她垂下眼睛,只当没听见。

    她的生母金姨娘是林夫人的丫头抬上来的,身份虽然变了,却仍旧被当成下人使唤。

    她更是从记事起就跟在林玉卿身边,不知内情的人都会以为她就是林玉卿的另一个婢女。

    偶尔林玉卿邀闺中密友聚会,她时常被当成下人使唤,她也从未反驳过。

    她们母女在林家,唯有这般隐忍才能过活。

    所以在林夫人找到她提出“试婚”的条件时,她没有多犹豫就答应了,寻常出嫁她是不能带走亲娘的,可答应了这件事她就可以。

    有所得必有所失,她从小就知道这个道理。

    “说起来七姑娘也是好福气,”白芷赞叹着又开口,“这世上的庶女有几个能如七姑娘你一般嫁进三品将军府?主母还是嫡姐,性子温和敦厚,好日子可长着呢。”

    林音手指不自觉绞紧,妾室?福气?

    她深深吸了口气才逼着自己开口:“说的是,我日后就全指望大姐姐了。”

    眼见林玉卿的汀兰水榭快到了,白芷这才没再继续敲打她,加快脚步进了门。

    林家母女都在,瞧见她来,林玉卿连忙招了招手:“七妹妹,快来坐,给你留了点心。”

    林音仿佛当真被那点心吸引了,脚步都快了两分,临到跟前似是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见礼,连忙顿住了脚:“请夫人安,大姐姐好。”

    “一家人,不讲究这些。”

    林夫人抬了抬手,话虽然说的亲近,可眉眼间却透着来自骨髓的冷漠:“你此去将军府,该做的可都做了?”

    虽说林音已经做好了被询问的准备,可众目睽睽之下便要开口,她还是难以自控的羞愤交加。

    “母亲,您怎么当众就问?明日箫府就要来下定了,您不是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吗?我和七妹妹私下里说吧。”

    “是我不好,忘了我家姑娘会害羞。”

    林夫人脸上的神情这才透出几分暖意,说着话便起身:“罢了,你们姐妹说话吧,我就先回去了。”

    姐妹二人纷纷起身送别,等人走了林玉卿才将白芷打发出去,含羞带怯的看了眼林音:“七妹妹莫怪,母亲是和你亲近,才会有话直说。”

    林音新换的衣裳袖子已经被生生抓皱了,却仍旧低低应了一声:“是,我明白。”

    林玉卿柔柔笑了一声,脸色也跟着红了:“你见过长生哥哥了?”

    长生是箫钰的乳名,是林家上下只有林玉卿能喊的名字。

    “是,见过了。”

    “他现在什么样子?”

    她语气既期待又忐忑,还带着几分隐晦的畏惧。

    “瞧着不大爱笑,不过府上的嬷嬷说,他只是不喜欢我,换了大姐姐肯定不一样的。”

    林玉卿闻言并没有欢喜,反倒是忧虑遮都遮不住了:“可我们很多年没见过了,姨母死后他就搬出了安国公府,自小没有父母教导,不知道养成了什么性子,偏他又去了北地,靠着杀人才坐上了将军的位置,我……我实在不想要这门亲事。”

    林音想着箫钰的那一句大妹妹,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滋味。

    有些人生来什么就是好命,在家中千娇万宠,就连她万般嫌弃的人都对她一心一意。

    可她羡慕不来,只盼着日后也能活的舒服一些。

    “姐姐不必担心,箫将军问了我好些姐姐的事情,显然是十分惦记的。”

    林玉卿仍旧叹了口气,片刻后才想起最主要的事情,脸又红了两分:“他,他在……可,可还温柔?”

    她支支吾吾问不出口,林音倒是听明白了,只是脸色控制不住的一白,温柔?

    他与禽兽何异?

    可还是那句话,兴许只是因为厌恶她才会如此,换了林玉卿定然是不一样的。

    “还好。”

    林玉卿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羞耻了,闻言忙不迭赶了人:“妹妹回去歇着吧,得了空来找我玩……白芷?装一匣子点心给七妹妹带回去。”

    林音听话的起身走了,还不等出门就瞧见白芷迎面走进来,手里却并没有林玉卿吩咐的一匣子点心,她甚至都没多看林音一样。

    林音也没在意,扶着门歇了歇才往外走,主仆两人说话的声音却传了过来。

    “白芷,你刚才看见了吗?我一提起那种事七妹妹的脸色就白了,长生哥哥兴许果真如传闻那般是个粗野武夫,野蛮的很,我,我不想嫁了。”

    “姑娘,咱们林家需要这桩亲事,老爷就等着箫将军提携了。”

    “可是……”

    “姑娘别怕,反正七姑娘也是要过去的,到时候您若是真不喜欢箫将军,就推去七姑娘房里,咱们养了她那么多年,她也该报答咱们了……”

    林音脚步猛地顿住。

    等她一步一挪回到小院子里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晖儿给她烧了热水,她将自己整个人都泡了进去,丝丝缕缕的血丝自身下冒出来,她放轻力道清洗自己,却洗着洗着眼前就模糊了起来。

    她抬手遮住眼睛,逼着自己将眼泪忍了回去,这才刚开始呢,以后有的是委屈,这都受不了,日后怎么办?

    忍着吧,忍一忍就过去了。

    她合眼靠在浴盆里,努力将箫钰林玉卿等人的脸撵出去,好平复心情,冷不丁外头嘈杂起来,晖儿有些怯懦的声音传出来:“我家姑娘正沐浴呢,真的不方便见客,白芷姐姐你等一等吧。”

    “又不是外人,七姑娘都服侍大姑娘沐浴过多少次了,也没见大姑娘要她回避。”

    说着话白芷已经开门走了进来,林音即便是想扯件衣服来遮羞却也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往浴桶里沉了沉。

    白芷却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尴尬,目光不客气的落在她身上,目光仿佛在打量一个物件。

    林音隐在水中的手握得死紧,却生生将愤恨和屈辱咽下,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来。

    “白芷姑娘说的是,都是自己人,不必拘礼……晖儿,奉茶。”

    晖儿连忙退了下去,林音仿佛没察觉到白芷露骨的目光,脸上带了几分笑:“你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可是大姐姐嫌闷,要找我说话?”

    “怎么会呢?都这个时辰了,大姑娘早就歇下了……”白芷说着又上前一步,“这不是想起来七姑娘没带着大姑娘赏的点心,所以特意给送过来的。”

    话是这么说,她却连打开手里的盒子给林音看一眼的意思都没有,随手就丢在了一旁的条案上,一双眼睛仍旧紧紧盯在林音身上,见她身体被水汽遮挡看得十分不清楚,索性挽起袖子凑了过去:“这晖儿真是不顶用,都不知道服侍七姑娘沐浴,我来给姑娘擦背吧。”

    林音连忙拒绝:“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好。”

    白芷却仿佛没听见,见林音躲闪,手上还加了几分力道,细长的指甲毫不客气的在她身上留下了狭长的红痕。

    等将林音的手强行拉出了水面,瞧见了她手腕上乌紫的手印,她这才停下动作,脸色却是一变,随即话都不说一句,丢开她的手转身就走,甚至连门都没给林音关。

    夜里的冷风一缕缕吹进来,吹得林音遍体生寒,她抬手抱住肩膀,目光落在那盒子被摔开,已经不成样子的点心上,许久才闭上眼睛再次沉进了热水里。

    白芷却丝毫没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什么对方不对,满脑子都是那乌紫的手印,脚下越走越快,很快就回了汀兰水榭。

    林玉卿正歪在踏上,条案上点了凝神的苏合香,身边围了三个丫头,有捏脚的,有揉肩的,还有奉茶的,她却不觉享受,眉眼间全是焦急,见白芷回来忙不迭坐直了身体:“怎么样?”

    白芷摇了摇头:“姑娘猜对了,七姑娘身上的确有伤,奴婢瞧见她手腕上这么大一个手印,乌紫乌紫的可吓人了,咱们这位表少爷怕不是真如传闻一样,是个野兽似的人。”

    林玉卿脸都白了,一把抓住了奉茶丫头白蓉的手:“这可怎么好?我不要嫁给这样的人。”

    林玉卿脸都白了,一把抓住了奉茶丫头白蓉的手:“这可怎么好?我不要嫁给这样的人。”

    白蓉也满脸担忧,她们是林玉卿的贴身丫头,若是林玉卿嫁过去了,她们自然是要做陪嫁的,可谁愿意遇见这样的姑爷?

    但这句话不能直说,她只得将是事情推到林玉卿身上——

    “姑娘身子这样孱弱,若是真的遇见这样一个人,那往后的日子……咱们去求求夫人吧?”

    白芷正要赞同,林玉卿先叹了口气:“母亲也无可奈何,这婚事是父亲定下的,母亲从开始就是不同意的。”

    主仆三人都有些惶然,白芷眼珠子转了转,将另外两个小丫头遣下去,这才压低声音道:“奴婢倒是有个主意。”

    林玉卿眼睛一亮:“什么?快说。”

    “姑娘你病弱是人尽皆知的,明天箫将军来下定的时候,您就说病得厉害,要推迟婚期,箫将军又不能在京里久呆,只要他一走咱们就有时间转圜了。”

    “可是……”

    “奴婢知道姑娘担心什么,”白芷笑的笃定,“若是箫将军生气了,咱们就将七姑娘送过去让他泄愤,反正七姑娘已经是将军府的人了,过门是早晚的事,等日后她生育了子嗣,您再与箫将军完婚,到时候即便您不让那蛮人碰您,有了孩子傍身,您这地位旁人也动不了。”

    白蓉眼睛一亮:“这主意好,日后林家有事求到门上,箫将军看孩子的面也不得不帮。”

    林玉卿却十分犹豫:“那七妹妹该怎么办?她……她替我遭受这些,岂不是无辜?”

    白芷一撇嘴:“姑娘你就是心太善,七姑娘什么身份?一个丫头生的孩子,若不是被姑娘你照拂,嫁进将军府这种好事轮得到她?这可是恩典。”

    白蓉也跟着附和,恨不得林玉卿现在就答应下来。

    林玉卿虽然许久没见箫钰,可她们却在两年前见过对方,那是年节底下,他带人来送年礼,她们两人躲在柱子后头远远看了一眼,那时候他还不到弱冠,正该是少年俊秀的时候,可他却生的威猛高大,将所有人都比了下去,脸上还带着疤,属实凶恶的很。

    她们只见了那一次就生了畏惧,这样的人还是让林音去承受吧,总比她们遭罪要好。

    眼见林玉卿还是不松口,白蓉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姑娘,即便你不忍心,可七姑娘已经脏了身子,以后也没别的去处了。”

    林玉卿这才被说服了,她叹了口气:“也是,去箫家总比去庵堂要好……她出门子的时候我多给她些添妆吧。”

    “大姑娘真是仁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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