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一
燕白斜斜倚在在枝桠上，眼中倒映碧蓝天幕，天光穿透枝叶缝隙打在她脸上，竟也带来几分暖意。
没多时，一只尾羽青灰的鸟儿掠过窄小竹林，停栖她身侧，翅膀扇动，身躯化作薄薄一页信笺。
她信手取来此信。
——是苍莽山来信。
妖王有言，近日山上总有小妖无故死亡，线索直指月陵，听闻燕白此时正身处月陵，故而来信一封，请她顺带一查。
燕白嗤笑一声，揉碎信笺，细碎纸屑自她修长的指尖飞散，随风而去。
她合上眼，仰头迎向阳景。
燕白是个妖修，距离飞升一步之遥，却无论如何都迈不过最后一道坎，好在她本身并无成仙执念，于是寻了处清净地方沉睡。
然而不知何时起，她的力量开始莫名衰弱，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才从那暗无天日之地走出，欲寻师父解惑。
师父向来懒惰，不爱挪窝，常去的地方也只那么几个，然而自她入世至今，算来已有百年，百年间各处都寻遍了，偏偏仍寻不到师父踪迹。
直到数日前，好友仓睚来信，言明曾在月陵见过她师父身影，但她找不到仓睚，便直接上了月陵。
天渐渐阴沉下来，风摇树叶簌簌作响，风里送来草木的清香，以及似有若无的血腥气味。
此处林木莽莽，参天巨树飞入云霄，颇有遮天蔽日之态，霎时间暗影重重。
斑驳树影中，有利器暗光径直朝树上人袭去！
燕白倏然睁开眼，一尾鱼般轻灵跃起，身子一璇，飘飘然落地。
紧接着剑光快如残影般向她扫来，与此同时，燕白也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她一手扫落令人眼花缭乱的剑影，眉头皱起：“你发什么疯？”
男人不语，一袭青衫早被血浸透，他手执长剑，鲜血沿着剑身滑落，没入地面，将脚下染成一片暗红。
“不是去见各家主，怎么这副样子？”
男人充耳不闻，提剑又攻上来。
燕白被他这副态度气到，索性飞身迎了上去。
男人虽剑招精妙，修为却是差了几分，一时间，被燕白逼得连连退却。
燕白无意伤人，然对方一招一式中，带着不管不顾的凛然杀意，倒让她束手束脚起来。
掌风险险擦过他命脉时，燕白心中一凛，立刻收回杀招，怒斥：“莫风月！停手！”
莫风月如愿停手，她却僵在了原地。
胸口处传来一阵剧痛。
她低头，愕然望着那把洞穿胸口的长剑，才明白过来——
她的道侣真要杀了她。
自始至终沉默的剑修，这一刻终于开了口，说：“欲得、大道，便不可——困于情，不能——执于念。”
他握剑的手臂上青筋暴起，面色阴沉得可怕，与燕白记忆中那个清风朗月之人渐行渐远。
不困于情，不执于念……可笑的是直到这一刻，燕白才知道，他修的竟是无情道！
“此剑名为‘既望’，家中长辈所赐，‘望日’圆满，愿我此行得偿所愿。”
“纵有风起，此心不变……我终会再来。”
“你既坏了我清白名声，便要负责。”
“相识多年，从来难见夫人笑颜。”
“我有惊喜早为你备好，很快回来。”
……
连日的温情在这一刻开始坍塌，湮没她对这世间最后的信任，她甚至怀疑，他同她结契，究竟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预谋？
似是心有所感，莫风月忽抬眼望来，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
“杀你祭剑，成我仙道。”
“我等这一日很久了。”
燕白面色一瞬间冷如凝霜。
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剑修，在她记忆中终归于幻灭。
听闻，月陵修仙世家之一的莫家，有一位年轻的少主，名为莫风月，不过百余岁便已是月陵第一剑修。
现如今，除东海与灵渊这两处无主之地碰不得，北方苍莽山地界已成为妖王统领下的妖修聚集地，人修则占据了西边月陵，以四大修仙世家为首。
人修妖修向来不和，但因为月陵与苍莽山的多年对峙，竟也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
燕白伪装身份成功混进月陵，头一天晚上，试图摸索这地方的布局，没想到阴差阳错入了莫家地界，还撞见美人出浴，第二日便被苦主找上门要求负责。
许是那日白昼醉眼，美色惑人，她口一松答应下来，便没了反悔机会。
而后整个月陵都传开了：莫少主竟与一刚上山的女修结为道侣！
谁不知莫风月此人——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剑与道。无数人好奇这女修究竟有何本事，竟能让月陵最有可能孤独终老之人动了情，可任凭他们如何抓心挠肺，燕白愣是不吭一声，分外神秘。
其实多年前，燕白在东海见过莫风月，两人因为一些事有过交集，后来莫风月回了月陵，便再没了联系。
如今他们结为道侣，她心底或许存着借莫风月之手打入月陵的心思，但不可否认，对着那张清逸脱俗的面庞，也曾有过动心。
毕竟，莫风月这人虽看上去冷淡孤傲，实则性情温和，沉稳耐心，他们结契至今已有一月，纵使燕白不懂人间情爱，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不差。
今日是莫少主成为莫家主头一天，早些时候，莫风月将前往浮岚峰参与继任仪式，然不知为何迟疑着不愿动身。
燕白见他绷着脸，难得问了一句：“紧张？”
莫风月低垂着眼，语调低沉：“夫人当真不同我一道去？”
“我不喜热闹。”
燕白委实不愿卷入月陵这漩涡中，纵使知他心中闷闷，也只是指尖勾过他一缕发丝，为其捋顺到胸前，安抚性吻了吻对方唇角，道：“去吧。”
莫风月抿唇不语，面上却悄悄爬上一抹薄红，在她退开时忍不住追上去，道：“夫人今日……可否哪里都不去？我有惊喜早为你备好，很快回来。”
待到燕白点头，他这才离去。
自打来了月陵，燕白便喜欢四处乱跑，似在寻什么一般，莫风月从不过问，任由她去，若是当天有什么事，便叮嘱两句。
因而那时，燕白也没多想，许是这些日子过得太顺遂，她还琢磨了一番究竟是何惊喜。
此刻，燕白握上剑柄，感受到生机正流失，这把剑像是有意识一般，正在不断抽取她体内的灵力。
这就是惊喜？
倒真是她惊他喜。
他持剑的手真稳，或许今日之后，月陵要再出一位剑修强者了。
燕白此生，冷眼旁观过不少爱恨情仇，自以为在世外，却不知身在俗世，一念既起，已是局中人。
“莫风月……这就是你的目的？”
她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栽在这上面。
莫风月不语，剑身又进一寸。
——这是他的答案。
血线沿着靛青裙角蜿蜒、爬行、坠落……灰扑扑草皮之上洇开的褐色血花，是氤氲着瞧不分明的红。
燕白轻笑，似是自嘲，而后，不曾有半分犹豫，决然行进两步，任由那把剑穿过她的身体，在莫风月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她的手没入了他的胸口，尖利的指甲直接搅碎了心脉。
“去死吧。”
没有人可以在利用过她之后全身而退。
乌压压的积云收拢了天光，云间缠绕的紫电压在他们头顶，一条雷龙狂啸着劈上山头。
“轰隆——”
莫风月身体猛地一晃，大梦初醒般松开手中剑，却看到燕白一点点消散在他眼前。
“不！！！”
心头倏然涌上无尽惶恐，他欲要伸手去抓，却只捞到一片虚无。
指节微屈，掌心——空空如也。
他做了什么？
“铛！”
——剑落的声音。
他怔愣着垂首，看到那柄满是鲜血的长剑，也看到一个手足无措的自己。
他都做了什么？！
“你之使命，为仙道。”
“自今日起，莫家便交给你了。”
“少主！不要！”
“住手啊！”
“你发什么疯？”
“这就是你的目的？”
……
无数声音穿插交织，他脑中一片混乱，只见得脚下张牙舞爪的树影，只听得头顶沉闷的雷鸣，一幕幕血色画面闪过——最后定格在燕白眼睫殷红鲜血之上。
这些人，都是他杀的？
他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冷了。
不会的……
他勉强捡起剑，撑住身体，踉跄着转身，调动仅剩的灵力，对着那参天古木狠狠斩去！
——没在树身上留下一道痕迹。
剑落，人跪。
没有用的。
无可挽回了。
恍惚间他听见一阵笑声。
是他在笑吗？还是有谁在嘲笑他？
错了，错了……
他不该留下她。
眼前忽又浮现数日前的场景。
她匆匆闯入，一如百年前那般不近人情，他费尽心思想要与她多说上两句话，却得知她不久后将重回东海，或许日后再不入世。
那一瞬，莫大的酸涩与痛楚就要淹没他，看着她若无其事离去，他在峰头练了一夜的剑，天明时，带着此生独一份的勇气奔去山下，敲响了那扇门。
他提出了结契要求，心中忐忑。
而她说：“好。”
那时劲竹兀立，节节拔高，繁茂绿影婆娑，静谧深邃，风一扬，有“沙沙”的声音回荡……心也跟着扑簌扑簌跳个没完。
莫风月唇角牵出浅淡的笑，一滴泪无声无息滑落。
他等了近百年，才敢去问一个答案。
可他——
杀了她。
铺天盖地的惊雷罩头劈来，他闭上眼，不做抵抗，在数道天雷中化成飞灰。
**
燕白很意外自己还活着。
生命弥留之际，她隐隐觉得手中抓住了一物。
而后她沉入无边混沌中，数个破碎的片段在眼前浮现——
自出生便被寄予厚望的莫风月、惩恶扬善的莫风月、走火入魔的莫风月、探访仙道的莫风月……
如一个局外人，走马观花般旁观了莫风月的人生，燕白好似明白了什么。
这世间修者众多，其中不乏独得天道眷顾者，修行之路坦荡，虽偶有经历坎坷，也只是对其道心的磨练。
这样的人注定要走修行路，修者称其为大气运者。
莫风月，显然便是这种人。
莫家举全族之力扶他上青云，月陵是他的后盾，凡人界奉其为神灵，就连燕白自己，也不过是他飞升路上的一次磨砺。
原来如此。
可她只觉得可笑。
若注定要做他人垫脚石，她万年修行又为哪般？
她生于无边寂静，于厮杀中成长，从来随心所欲，无有束缚。
仙道仙道，仙道渺茫。
她从不在乎虚无缥缈的大道，唯信触手可及之一切！
意识消散，她也消散。
听说生灵死前总会见到最想见的场景，但她眼前只有一片黑暗，黑暗揉碎在黑暗中，恍如海水向着天际倒流，流入漫漫长夜。
【叮！】
【世界重启中……】
没多时，一只尾羽青灰的鸟儿掠过窄小竹林，停栖她身侧，翅膀扇动，身躯化作薄薄一页信笺。
她信手取来此信。
——是苍莽山来信。
妖王有言，近日山上总有小妖无故死亡，线索直指月陵，听闻燕白此时正身处月陵，故而来信一封，请她顺带一查。
燕白嗤笑一声，揉碎信笺，细碎纸屑自她修长的指尖飞散，随风而去。
她合上眼，仰头迎向阳景。
燕白是个妖修，距离飞升一步之遥，却无论如何都迈不过最后一道坎，好在她本身并无成仙执念，于是寻了处清净地方沉睡。
然而不知何时起，她的力量开始莫名衰弱，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才从那暗无天日之地走出，欲寻师父解惑。
师父向来懒惰，不爱挪窝，常去的地方也只那么几个，然而自她入世至今，算来已有百年，百年间各处都寻遍了，偏偏仍寻不到师父踪迹。
直到数日前，好友仓睚来信，言明曾在月陵见过她师父身影，但她找不到仓睚，便直接上了月陵。
天渐渐阴沉下来，风摇树叶簌簌作响，风里送来草木的清香，以及似有若无的血腥气味。
此处林木莽莽，参天巨树飞入云霄，颇有遮天蔽日之态，霎时间暗影重重。
斑驳树影中，有利器暗光径直朝树上人袭去！
燕白倏然睁开眼，一尾鱼般轻灵跃起，身子一璇，飘飘然落地。
紧接着剑光快如残影般向她扫来，与此同时，燕白也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她一手扫落令人眼花缭乱的剑影，眉头皱起：“你发什么疯？”
男人不语，一袭青衫早被血浸透，他手执长剑，鲜血沿着剑身滑落，没入地面，将脚下染成一片暗红。
“不是去见各家主，怎么这副样子？”
男人充耳不闻，提剑又攻上来。
燕白被他这副态度气到，索性飞身迎了上去。
男人虽剑招精妙，修为却是差了几分，一时间，被燕白逼得连连退却。
燕白无意伤人，然对方一招一式中，带着不管不顾的凛然杀意，倒让她束手束脚起来。
掌风险险擦过他命脉时，燕白心中一凛，立刻收回杀招，怒斥：“莫风月！停手！”
莫风月如愿停手，她却僵在了原地。
胸口处传来一阵剧痛。
她低头，愕然望着那把洞穿胸口的长剑，才明白过来——
她的道侣真要杀了她。
自始至终沉默的剑修，这一刻终于开了口，说：“欲得、大道，便不可——困于情，不能——执于念。”
他握剑的手臂上青筋暴起，面色阴沉得可怕，与燕白记忆中那个清风朗月之人渐行渐远。
不困于情，不执于念……可笑的是直到这一刻，燕白才知道，他修的竟是无情道！
“此剑名为‘既望’，家中长辈所赐，‘望日’圆满，愿我此行得偿所愿。”
“纵有风起，此心不变……我终会再来。”
“你既坏了我清白名声，便要负责。”
“相识多年，从来难见夫人笑颜。”
“我有惊喜早为你备好，很快回来。”
……
连日的温情在这一刻开始坍塌，湮没她对这世间最后的信任，她甚至怀疑，他同她结契，究竟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预谋？
似是心有所感，莫风月忽抬眼望来，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
“杀你祭剑，成我仙道。”
“我等这一日很久了。”
燕白面色一瞬间冷如凝霜。
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剑修，在她记忆中终归于幻灭。
听闻，月陵修仙世家之一的莫家，有一位年轻的少主，名为莫风月，不过百余岁便已是月陵第一剑修。
现如今，除东海与灵渊这两处无主之地碰不得，北方苍莽山地界已成为妖王统领下的妖修聚集地，人修则占据了西边月陵，以四大修仙世家为首。
人修妖修向来不和，但因为月陵与苍莽山的多年对峙，竟也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
燕白伪装身份成功混进月陵，头一天晚上，试图摸索这地方的布局，没想到阴差阳错入了莫家地界，还撞见美人出浴，第二日便被苦主找上门要求负责。
许是那日白昼醉眼，美色惑人，她口一松答应下来，便没了反悔机会。
而后整个月陵都传开了：莫少主竟与一刚上山的女修结为道侣！
谁不知莫风月此人——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剑与道。无数人好奇这女修究竟有何本事，竟能让月陵最有可能孤独终老之人动了情，可任凭他们如何抓心挠肺，燕白愣是不吭一声，分外神秘。
其实多年前，燕白在东海见过莫风月，两人因为一些事有过交集，后来莫风月回了月陵，便再没了联系。
如今他们结为道侣，她心底或许存着借莫风月之手打入月陵的心思，但不可否认，对着那张清逸脱俗的面庞，也曾有过动心。
毕竟，莫风月这人虽看上去冷淡孤傲，实则性情温和，沉稳耐心，他们结契至今已有一月，纵使燕白不懂人间情爱，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不差。
今日是莫少主成为莫家主头一天，早些时候，莫风月将前往浮岚峰参与继任仪式，然不知为何迟疑着不愿动身。
燕白见他绷着脸，难得问了一句：“紧张？”
莫风月低垂着眼，语调低沉：“夫人当真不同我一道去？”
“我不喜热闹。”
燕白委实不愿卷入月陵这漩涡中，纵使知他心中闷闷，也只是指尖勾过他一缕发丝，为其捋顺到胸前，安抚性吻了吻对方唇角，道：“去吧。”
莫风月抿唇不语，面上却悄悄爬上一抹薄红，在她退开时忍不住追上去，道：“夫人今日……可否哪里都不去？我有惊喜早为你备好，很快回来。”
待到燕白点头，他这才离去。
自打来了月陵，燕白便喜欢四处乱跑，似在寻什么一般，莫风月从不过问，任由她去，若是当天有什么事，便叮嘱两句。
因而那时，燕白也没多想，许是这些日子过得太顺遂，她还琢磨了一番究竟是何惊喜。
此刻，燕白握上剑柄，感受到生机正流失，这把剑像是有意识一般，正在不断抽取她体内的灵力。
这就是惊喜？
倒真是她惊他喜。
他持剑的手真稳，或许今日之后，月陵要再出一位剑修强者了。
燕白此生，冷眼旁观过不少爱恨情仇，自以为在世外，却不知身在俗世，一念既起，已是局中人。
“莫风月……这就是你的目的？”
她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栽在这上面。
莫风月不语，剑身又进一寸。
——这是他的答案。
血线沿着靛青裙角蜿蜒、爬行、坠落……灰扑扑草皮之上洇开的褐色血花，是氤氲着瞧不分明的红。
燕白轻笑，似是自嘲，而后，不曾有半分犹豫，决然行进两步，任由那把剑穿过她的身体，在莫风月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她的手没入了他的胸口，尖利的指甲直接搅碎了心脉。
“去死吧。”
没有人可以在利用过她之后全身而退。
乌压压的积云收拢了天光，云间缠绕的紫电压在他们头顶，一条雷龙狂啸着劈上山头。
“轰隆——”
莫风月身体猛地一晃，大梦初醒般松开手中剑，却看到燕白一点点消散在他眼前。
“不！！！”
心头倏然涌上无尽惶恐，他欲要伸手去抓，却只捞到一片虚无。
指节微屈，掌心——空空如也。
他做了什么？
“铛！”
——剑落的声音。
他怔愣着垂首，看到那柄满是鲜血的长剑，也看到一个手足无措的自己。
他都做了什么？！
“你之使命，为仙道。”
“自今日起，莫家便交给你了。”
“少主！不要！”
“住手啊！”
“你发什么疯？”
“这就是你的目的？”
……
无数声音穿插交织，他脑中一片混乱，只见得脚下张牙舞爪的树影，只听得头顶沉闷的雷鸣，一幕幕血色画面闪过——最后定格在燕白眼睫殷红鲜血之上。
这些人，都是他杀的？
他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冷了。
不会的……
他勉强捡起剑，撑住身体，踉跄着转身，调动仅剩的灵力，对着那参天古木狠狠斩去！
——没在树身上留下一道痕迹。
剑落，人跪。
没有用的。
无可挽回了。
恍惚间他听见一阵笑声。
是他在笑吗？还是有谁在嘲笑他？
错了，错了……
他不该留下她。
眼前忽又浮现数日前的场景。
她匆匆闯入，一如百年前那般不近人情，他费尽心思想要与她多说上两句话，却得知她不久后将重回东海，或许日后再不入世。
那一瞬，莫大的酸涩与痛楚就要淹没他，看着她若无其事离去，他在峰头练了一夜的剑，天明时，带着此生独一份的勇气奔去山下，敲响了那扇门。
他提出了结契要求，心中忐忑。
而她说：“好。”
那时劲竹兀立，节节拔高，繁茂绿影婆娑，静谧深邃，风一扬，有“沙沙”的声音回荡……心也跟着扑簌扑簌跳个没完。
莫风月唇角牵出浅淡的笑，一滴泪无声无息滑落。
他等了近百年，才敢去问一个答案。
可他——
杀了她。
铺天盖地的惊雷罩头劈来，他闭上眼，不做抵抗，在数道天雷中化成飞灰。
**
燕白很意外自己还活着。
生命弥留之际，她隐隐觉得手中抓住了一物。
而后她沉入无边混沌中，数个破碎的片段在眼前浮现——
自出生便被寄予厚望的莫风月、惩恶扬善的莫风月、走火入魔的莫风月、探访仙道的莫风月……
如一个局外人，走马观花般旁观了莫风月的人生，燕白好似明白了什么。
这世间修者众多，其中不乏独得天道眷顾者，修行之路坦荡，虽偶有经历坎坷，也只是对其道心的磨练。
这样的人注定要走修行路，修者称其为大气运者。
莫风月，显然便是这种人。
莫家举全族之力扶他上青云，月陵是他的后盾，凡人界奉其为神灵，就连燕白自己，也不过是他飞升路上的一次磨砺。
原来如此。
可她只觉得可笑。
若注定要做他人垫脚石，她万年修行又为哪般？
她生于无边寂静，于厮杀中成长，从来随心所欲，无有束缚。
仙道仙道，仙道渺茫。
她从不在乎虚无缥缈的大道，唯信触手可及之一切！
意识消散，她也消散。
听说生灵死前总会见到最想见的场景，但她眼前只有一片黑暗，黑暗揉碎在黑暗中，恍如海水向着天际倒流，流入漫漫长夜。
【叮！】
【世界重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