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婆娑间,几束浅淡的阳光绵延照入床榻,容卉能清楚看到纪云意因痛苦而剧烈起伏的胸膛。

    “王爷,需要拿软木过来咬着么?”

    容卉看他那样,真怕他不小心咬掉舌头。

    纪云意喘着气道:“不用。”

    听此,容卉便又拾起一根针,刺入左胸膛之上,这里正是蛊虫所在之处。

    蛊虫感知到危险,不愿沉睡,挣扎着想与容卉抗衡。

    两相抗衡间,难受的是纪云意,他身体抖动,手指紧紧抓住床单,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王爷,请忍耐一下。”

    容卉抿着嘴,捏住第三根针,刺去。

    纪云意瞳孔猛缩,冷汗顺着他锐利的下颌线滑至凸起的喉结,又滚落到白色的里衣上,染上灰黑湿痕。

    他身上的龙涎香被汗水蒸腾得更浓郁了。

    容卉压下眼不敢直视。

    蛊虫已经没有最开始那般活跃了,容卉听着耳旁传来的虚弱气喘,犹豫着该不该要纪云意缓一缓……

    “继续。”

    纪云意眼睛缓缓右移,看向容卉。

    看少女怔愣的样子,还以为她没听清,皱着眉头费力重复了一遍:“继续。”

    披散的乌发因冷汗一缕缕黏在他酡红的颊侧、粉红的耳垂处,还有几根碎发停留于他的唇角,徒添了几分脆弱。

    容卉心口一跳,只觉得他这模样撩人得很。

    回过神后在心里连骂美色误人,垂下眼睫低声回应:“……是。”

    一般而言,她两针之间会留有间隔让人喘口气,但没想到纪云意跟不怕疼一样,不断催着她动作。

    无法,容卉只得继续施针。

    施完针后,纪云意仿佛刚被人从水里掏出来,浑身湿漉漉。

    容卉待他缓过神,呼吸平稳后,便将手指放在他腕部,静下心感受脉搏跳动。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容卉才确认蛊虫的确陷入了昏沉。

    将针一一抽出期间,她的眼睛完全不敢多看除针之外的任何部位,生怕自己控制不住摸上去。

    都弄好后,容卉吐出一口积聚在心口的浊气,擦掉下巴的冷汗,“王爷,这两天劳烦您注意身体状况,如有不对,请及时告知于民女。目前只能暂且压制住您体内的阴毒……您身上的痼疾,还得需要疗养一年半载,才有机会痊愈。”

    她轻声说着,低头将最后一根针放入针袋时,脖颈突然被一双冰凉的大手掐住。

    容卉被迫仰起头,蓦然撞入对方漆黑的眸子,呼吸一滞。

    “你是谁?”

    纪云意眼睛昏黑深沉,正直勾勾盯着她。

    叮——

    手中银针摔落在地。

    …

    秋风萧索,但好在此时已接近正午,所以并不是很冷。

    府内丫鬟们将几道充饥的点心摆放在亭子中,点心精致香甜,不过亭内大夫都无心思品尝。

    他们交头接耳,争论不休——

    “如今都接近半个时辰了,那姑娘还未出来,想来是找到了症结……”

    “话可不能这么说,说不定是连脉都把不明白呢?”

    天平逐渐倾斜于否定容卉的观点时,寝门咯吱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一名身姿窈窕、目光飘忽的少女走了出来。

    内知一直守在门外,好不容易等到了容卉出来,当即走上前,满脸堆笑问:“容大夫,请问王爷身体如何?”

    容卉忽然惊醒般,眼睛有了焦距。

    她转头看向内知,眼睫颤抖,支支吾吾道:“我尚未确定……管家大人可以先在这些天里观察记录王爷的情况,然后告知于我,我才能知道方才的医治是否真有了作用……”

    说到一半,她双唇抿了抿,“不过王爷身体尚可,如若这两天没有犯病,之后仅需以几味药材与针灸调养数日,便可好转……”

    说完后,她不待内知开口,就匆匆离去。

    内知正欲阻止少女问询更多细节,就听纪云意的声音从里面遥遥传来:“双瑞,进来。”

    没得办法,双瑞只好任由少女离去,揣着满心疑惑,走进房间。

    “王爷。”

    纪云意散乱的头发已梳整绑好,正端坐于罗汉床上,把小几上的棋子一颗颗放入棋奁,心不在焉道:“去查一下方才那大夫。”

    双瑞揣摩他的意思,试探问道:“王爷,那容大夫的医术对您真有作用?”

    纪云意不置可否。

    双瑞在纪云意身边呆了这么久,即使他不说话,双瑞也能推测出个八九分,脸上瞬间挂满了笑容:“恭喜王爷了。”

    王爷这病自苗域归来就有了,来势汹汹。

    起初双瑞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直到他眼尖注意到王爷的肌肤在一点点失去血色,才意识到了不对。

    这病说来古怪得很,只在晚上发病,起初王爷只是心口难受,但越到后面就愈演愈烈,疼痛逐渐扩散到全身。或许是疼痛影响,每当晚上,王爷性子也会变得阴晴不定、嗜血暴躁。

    只是晚上一过,王爷身体又会变得比往常健康强壮不少,即使已入秋,穿着单薄衣物也不会觉得冷。

    对此,双瑞反而满腹忧虑,只觉得这情况更像是回光返照。

    又见王爷什么都不说,任听天命的态度,他只好主动来操心医治王爷这件事。

    这三四个月以来,他不知道找了多少大夫前来为王爷治病,可哪想得到,没有一个人能说得出个所以然。

    本以为今天又是白费气力的一天,却未曾想自己赌一把找来的女大夫反而发现了症结所在。难怪她在短短一两个月内,医术就已名扬京城,想来身上是真有几分真功夫在的。

    双瑞这般想着,心情好了不知道有多少,欠身正准备离去,忽然想起今天上午中堂发生的事情,又重新直起身子,事无巨细告知纪云意。

    双瑞说完后就低头静立,等待纪云意的发落。

    纪云意未言,骨节分明的长指拨拉着棋奁里冰凉的棋子,棋子被搅动出哗啦声响。

    一盏茶时间过去后,纪云意才开口发问。

    “双瑞,你怎么看?”

    双瑞在心里忖度了会,缓缓道:“王爷,他们这般冒犯你,按照大轩律——”

    “不是问你这个,”纪云意打断,他拿出一颗棋,放在掌心滚动,眼睛眯了眯,“你怎么不想一想,三个无权无势的人怎敢光明正大在一众人前——说摄政王的坏话?”

    双瑞把纪云意的话在心里咀嚼了会,也意识到了这件事的蹊跷。

    “王爷,您的意思是……”双瑞谨慎开口,“这事背后有古怪?”

    纪云意没有说话,缓缓将掌心握紧。

    再次摊开时,他手心里的棋子已经变成了齑粉。

    “去查查。”

    双瑞脸色也凝重了不少:“是,王爷。”

    在他转身离去时,纪云意又落下了一句话:“查完后那三个人便全交由你处置。”

    “是。”

    双瑞离开修明王寝房,朝亭子走去。到了亭子附近,却没见着容卉,于是朝身旁的丫鬟问道:“容大夫去哪里了?”

    丫鬟弯腰低头道:“总管,容医官说有事急着回去,便先走了。”

    …

    容卉同内知说完话后就疾步走出修明王府,她心脏怦怦跳得极快,思绪乱成一团,生怕继续留下去会在内知的追问下不小心透露重要信息。直到坐在进马车,她的心才慢慢静下,理智逐渐占了上风。

    只是脖颈上还残有冰凉窒息的感觉,如被毒蛇缠绕,要她头皮发麻。

    容卉按住自己颈上微肿的指痕,不由回想她离开修明王寝房前发生的事情——

    “你是谁?”

    他一字一句开口,声音阴森,眼神可怖,正紧紧盯着她,将在她露出破绽的那刹那撕碎她。

    容卉呼吸困难,眼睛里溢出水光,她艰难吐字道:“民……民女姓容名卉……”

    “撒谎毫无意义。”

    掐住她脖子的手稍稍用力,容卉被迫跟着对方的力道弯身仰头,汲取空气。

    “王爷……”她嘴唇微张,脸部涨出粉色,声音嘶哑,“民女不知道您想问什么。民女对王爷忠贯日月、碧血丹心,只盼着王爷您身体安康长春不老,不知道民女哪里做错了,竟惹得王爷如此不快……”

    纪云意眯起狭长的丹凤眼,没有丝毫动容:“你可知本王这怪病是怎么来的?”

    这是怀疑她的身份了。

    “民女不曾知道。”

    容卉泪眼婆娑,睫羽浸湿,一滴泪珠顺着她殷红的眼尾滑落:“王爷,可否告知民女,民女是哪里做错了吗?”

    她袖间的蛊虫感受到主人有危险,开始躁动不安。

    容卉捏住袖子,阻止住想从里面爬出来的蛊虫。

    她准备赌一把。

    她今日用的针法是先前从未对药人用过的,目的是使蛊虫彻底沉睡。

    她赌修明王其实知道的并不多,赌他不知道她的身份,赌他目前所做的一切仅仅只是怀疑和试探,赌他……不会杀无辜之人。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容卉两眼发昏,呼吸几乎停止,脖颈上的指骨才松开。

    容卉无力软倒于地,大口喘气。

    “你的针法让本王感到很熟悉。”纪云意坐在床上,居高临下看向跪坐在地上的少女,表情冰冷,“是从哪里学来的?”

    “咳…王爷,”容卉嗓子气管还没缓过来,边咳嗽边回答,“我所使的…使的针法是家传针法…”

    果然,他不确定她是不是拿他炼蛊的人。

    她赌对了!

    容卉捂住嘴巴咳嗽,遮住微不可察的笑容。

    纪云意阴冷森寒的视线在她脸上不断逡巡,容卉也不惧,缓过来后抬头和他对视了好一会,他才收回视线,冷声道:“你走吧。”

    容卉听此,摇摇晃晃站起身,低头说:“是……”

    在容卉起身期间,纪云意先是在床上不紧不慢把里衣合拢扣上,才走下床,取下衣架上挂着的白鹤纹玄色外衣,套好后,侧头斜看容卉,缓缓道:“若本王今晚无事,以后本王的病就交给你负责了。”

    容卉眼睛惊讶睁大:“交给我负责?!”

    “交给我负责……”马车内,容卉低声喃喃,指尖轻轻碰着颈部的掐痕,轻声笑了出来。

    能借此接触到高不可攀的摄政王,不算亏。

    忽然,外面击鼓状告的声音清晰传入车厢——

    “在下要告状宁安坊!”

    宁安坊正是她开的医馆。

    容卉收回心神,立刻探身掀起车帘,发现一男子正拿着鼓锤,站在衙门外,边捶边大声控诉:

    “宁安坊庸医容卉,误诊害我幼儿命丧黄泉!就在刚才,家妻因丧子之痛撒手人寰……我心绞痛,丧子丧妻之痛不共盖天,只想要那庸医斩首示众,遂击鼓以告,愿大人审案明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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