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瑞把容卉送到岚贝住处后便离开了。
纪云意对暗卫的待遇并不差，有单独的府邸。
容卉推开院门，入目便是萧条惨败的院子，融化的雪水将泥地搅得泥泞，她踩上去，便能听到眼球被捏爆的声音，汁水溅到她的裙摆之处。
“你是……？”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容卉回头，发现是手捧食盒的丫鬟。
“我来为岚贝治病。”
“……治病？”
丫鬟险些松开手中得食盒，她下意识上前一步失声问:“真的？真的能治好吗？！”
容卉唇角勾起:“当然。”
天花竟真能治？！
丫鬟长久以来构建的世界观被容卉轻飘飘一句话冲碎大坝，像是被洪水冲击，浑身发颤，食盒内的餐盘震得铛铛作响。
“太好了，小姐有救了……”积聚在心口多日的委屈与担心一并化作泪水流出来，丫鬟用手背将泪抹去。
再次抬眼时，她死气沉沉的眼睛开始闪动希冀的光，声音难掩激动:“大人，请随我来。”
丫鬟走得很快，泥水被溅到了手上也毫不在意。
容卉则闲庭信步观察四周:“你一直在贴身伺候岚贝？”
“不……”丫鬟苦笑摇头，“小姐不允许我进屋，只要我把食盒放在门口就离开。但……这些日子小姐基本没吃几口饭。”
院子不大，二人很快到了岚贝的寝房处。
容卉思忖片刻后朝丫鬟道:“你在外边候着便好，不必跟进来。”
“是。”
丫鬟对容卉言听计从，只要能治好她家小姐，哪怕要她掏心挖肺，她也是愿意的。
容卉推开房门，大步迈进去。
当她看到床榻上岚贝惨状时，本来还淡然的表情一点点凝滞。
——岚贝的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
脸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痘，就像章鱼触手下的吸盘，甚至会随着她的呼吸而颤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将要从里面破出。
“岚贝。”
容卉坐在床榻边，轻轻拂过黏在她冰凉额头的那缕发丝，动作轻柔怜惜，温柔得不真切。
岚贝已经很久没有听到除了自己丫鬟外的声音了，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容卉？”
“嗯，是我。”
岚贝迷蒙看向容卉，低声喃喃:“你为何过来，你不怕染天花吗？”
“不怕。”
岚贝顿了顿:“你是来给我收尸的么？”
容卉轻笑:“不，你不会死，我会救你。”
“可我梦到黑白无常了。”
“那又如何，”容卉神态平静，语气轻描淡写却难掩傲慢:“即使黑白无常现在就在你面前，也勾不走你的魂。”
岚贝虚弱笑笑:“想不到你还有这副模样。”
容卉:“什么模样？”
岚贝睁开肿胀的眼皮，愣愣道:“你现在就像主子……”
——啊？！
“那还是别了！”容卉打了个寒颤，拿出准备好的布带快速绑在岚贝眼睛上，嘟嘟囔囔道，“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呢？”
“不是，我没……”
“我现在要给你施针了。”容卉怕岚贝继续语出惊人，直接打断，“别说话分散我的注意力了。”
如果她像纪云意，那她还不如染天花！
“有点疼哦。”
容卉假模假样抽出针，实则唤出一只蛊虫要它爬到针尖，在容卉施针时，它张开口器，朝岚贝脖颈狠狠咬上去，把腹部的血液全部渡给岚贝。
这过程并非容卉口中的只有一点疼。
即使岚贝身为暗卫受伤无数，也忍不住痛呼出声，身体发颤。
“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容卉死死盯住蛊虫腹部，直到它肚子里的血液彻底消失，才将针提起。
噗……
噗呲……
泡沫破裂般声音出现。
岚贝脸上的水泡肉眼可见正一点点炸开。
起初很细微，但就像狼叫一样，有了个开头后便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
虽看不见她身上的情况，可根据岚贝逐渐洇湿的里衣可知，她躯体的水泡也正破开。
容卉没想到效果竟这么好。
见岚贝想挣扎，容卉赶忙压住她:“先别动，忍一忍。”
容卉始终耐心观察岚贝的变化，见水泡裂得差不多了，才拿起毛巾擦拭岚贝脸上、手上爆裂出的脓水。
擦干后，再次捻起针，朝岚贝脖颈另一方向刺去。
这一下的目的是要蛊虫将岚贝的血吸走。
直到蛊虫腹部鼓胀，容卉才提针收回蛊虫，解开岚贝眼睛上的布带。
视线清明，岚贝虽仍是动不了，但能感受到身上那股熬人的疼痛正在一点点退散。
容卉拿起绷带将她的脸缠上:“现在还动不了是正常的，你身体还需要修养一段时间。”
岚贝喑哑道:“谢谢。”
“嗯哼，你清楚你欠我一条命就行。另外我可以帮你消除你脸上的疤痕。”
“不必。”岚贝轻声道，“我身份仅仅是暗卫，容貌与我只是外物。”
“虽说如此，可若你毁容了，岂不是会留下更显眼的特征？我有办法，那你便接受罢。既然容貌对你而言不重要，那么我想为你恢复也是一件无伤大雅的事情。”
岚贝抿唇:“你何必帮我？我待你并不好。”
“你就当我善心大发吧，”容卉不紧不慢帮她绑好绷带，“放心，不只是帮你，我会尽我所能帮助大部分人。只是药草我还没配好，需要等个一天左右，待我回宁安坊配完药才行。”
岚贝:“你来自苗疆，为何如此尽心尽力，分明只用治好天花便是天大的功劳。”
绷带绑好，容卉站起身斯条慢理道:“确实如此，我若图个方便只用救权贵之人就足够了，拿他们的命买我一条命，无可非议。”
“就当我天真蠢笨罢，想救世人于火海之中，做一个高僧圆寂的梦。”
岚贝开了个玩笑:“你是女子，如何能成高僧。”
容卉莞尔:“是这个理，高僧这名号的确贬低了我，该叫我佛陀转世才对。”
佛陀没有性别。
＊
容卉本只是开个玩笑，却没想到真被人吹成了佛陀转世，观音下凡。
容卉每治好一个人，便会要蛊虫重新吸他们的血，再治疗下一个人。
容卉苗疆的身份不能暴露，所有人都是蒙面治疗的，便以为是她的针法起了作用，一时之间，她好像成了地狱里拿着笔的阎王爷，针即是笔，但被她打上标记的人，进的却不是死簿，而是生簿。
容卉影响越来越大，乃至于她提出回宁安坊这件小小的要求时，也无人敢拒绝。
她假模假样进了宁安坊，阖门的一瞬间，眼神骤然凌厉，快步走去房间拿出一把椅子。
期间她一直都没在坊内见到江春翠。
江春翠心善，想来是去救济了。
容卉将椅子放在围墙之下，直接翻墙，轻车熟路朝思观铺方向跑去，抄近道后不过一刻钟就到了。
叩叩叩。
思观铺门没有锁，容卉勉强礼貌地敲了敲大门，见里面始终没有人出来，直直推开门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她先去的药铺，但没在里面看到甘永福，便朝他寝房方向走去。
只是还没靠近，就能闻到一股熟悉的恶臭味。
——是尸体腐烂很多天的味道。
不详的预感弥漫心头。
容卉压下眉心，刚要推开门，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娘子？”
是江春翠的声音。
容卉动作一顿，收回手讪讪转头:“啊……春翠，好久不见。”
江春翠见真是容卉，眼睛泛出水光，轻声感叹:“是啊……太久没见了。”
两人许久不见，一时无话可说，沉默对视。
容卉先开口问道:“你怎会来思观铺？你不是一向与这老头关系不好么？”
何止是不好，简直是水火不容。
江春翠耳根发红，叹了口气:“确实如此。只是如今宁安坊药材所剩无几，为了百姓，我只得拉下脸皮来求他了。”
她苦涩笑笑，继续道:“没想到一来就见院门大敞，以为他今日迎客，就直接走了进来……看他人不在药铺里，还以为他正在歇息，便想着来寝房外等他。只是不曾想没等到他，反而先看到想念许久的娘子，也是一件喜事。”
江春翠朝容卉走近了，仔仔细细端详着她，随后泪水不受控制在眼眶里打转:“太好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娘子了。”
说着，便有两行泪自她眼角而下。
日光落在江春翠细腻白皙的脸颊，将她的泪照得好似两条波光粼粼的小溪
容卉伸出手，轻轻擦掉江春翠的眼角，咬字轻柔，声音和缓:“我回来了不该高兴么？怎的哭了起来？”
“春翠见到娘子还活着，心下动容，情难自禁。”
“见我还活着……”容卉通透漂亮的指尖顺着江春翠的眼角一点点滑落至她的下巴，“春翠，真是辛苦你了。”
容卉眨眼幅度慢了下来:“是我不好，若我知道自从离开宁安坊后的这些日子，会要你日日夜夜为我生死存亡担惊受怕，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的。”
容卉神态格外温柔，就像击退寒冷冬日的一缕春风。
江春翠只觉得喉咙泛起一股甜酸的暖流，堵得她说不出话。她眼角的泪更多了:“不、不怪娘子，我愿为——”
倏然，容卉狠狠掐住她的脖颈。
江春翠瞳孔猛缩，不明白怎么事情突然到了这个境地。
只见容卉表情冷若冰霜。
她黑眸冷沉，眯起眼道:“对于普通平民百姓而言，能被邀请前去王府为贵人治疗那是天大的好事，可为何我说自我去修明王府时要你担惊受怕时，你不反驳？”
日照当空，容卉昳丽苍白的面容泛着光，可却不暖，和冬日的太阳一样，刺目且冰冷。
“分明在我出发离去时，你是一副开心惊喜的神态，难不成这一切都是装的？”
天际陡然暗沉，风声似响哨般越吹越大。
江春翠背对着风向，青丝吹乱，遮住她的眼睛:“娘子——我、我是担心你治不好修明王的怪病，被牵连。”
“你我皆知，没治好修明王的人都平安归来了。”
容卉头发被朝后吹起，将她精致的五官通通露了出来，她的美是一种张扬娇纵的美，以至于当容卉冷下脸时，攻击性十足。
容卉:“为何不解释了？”
江春翠:“娘子，你不信我，无论我如何解释，你也……”
簌簌簌。
狂啸的风也没能掩盖住自容卉袖内爬出来的蛊虫。
蛊虫顺着容卉手腕青蓝色的血管一路爬到她的手背上。
江春翠注意到了，不自觉噤声，睫毛明显一颤。
容卉捕捉到江春翠的不正常反应，眼睛黑不见底:“怎么不继续解释了？是想不到借口，还是……认出了真言蛊？”
风声忽停，诡异的寂静似蛛网将两人缠绕。
半晌，江春翠沉默掀起眼皮，静静和容卉对视。
她脸上柔软的神态被洗刷一空，
容卉冷笑:“不装了？”
“我大概猜出了你的身份，你就是监视我、操控蛊虫给我送密函的那名巫蛊师，是么？”
见江春翠不回答，容卉手指一点点用力，掐得她呼吸滞缓也没松开。
容卉眼神冰冷:“甘永福是你杀的吧？尸臭味重到都飘出了房门。你既然敢杀甘永福，想必你身后有了不得的靠山。江春翠，你究竟是哪方的人？”
江春翠突然笑了一声。
容卉直觉不对劲，立刻松开手后退一步，果然看到密密麻麻的蛊虫从江春翠领口、裙摆处爬出来，若非她刚刚反应及时，怕早已被江春翠的蛊虫蛰住。
和容卉的蛊虫不同，江春翠的蛊虫个头更大，隐蔽性弱，但战斗力更强。
而容卉则更善用操控类的蛊虫，因此个头更小更隐蔽。
对于蛊虫的喜好，能反映出巫蛊师的性情。
江春翠眉眼弯弯，气质还是那么温柔，却像平静大海之下的暗流涌动。
“容卉。”
江春翠走前一步，她周身的蛊虫就仿佛是她身体的一部分，跟着她缓缓前移。
她不疾不徐道:“若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就还可以相处得和和睦睦。毕竟……我不会害你。”
容卉垂下眼睫，默不作声计算着二人战斗力的差距，她从苗疆来大轩是轻装上阵，蛊虫数量远不如江春翠，看来江春翠是某人早早就安插在这里的人。
“怎么可能装作不知道，”容卉轻嗤，“我又不是傻子。”
“你当然不是。”江春翠柔婉微笑:“但你不必对我如此警惕，我不会害你。你想要拜托甘永福做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我会尽我所能帮你。”
容卉不信。
江春翠见此，叹气出声:“看来我们只好兵戎相见，你太高傲，只有把你打服了，你才会耐心听我解释。”
“打服？”容卉眼中燃烧暴虐的焰火，“你可真是好大的口气。”
江春翠缓缓道:“你的蛊虫硬碰硬远远不如我。即使你容氏一族名声再响，可没了药人，单论蛊虫又如何敌得过其他巫蛊师？”
敌不过？
容卉倏然笑出了声，好似银铃作响。
江春翠蹙眉:“你在笑什么？”
“笑你也未免太自信了点。”
江春翠本以为容卉只是在垂死挣扎，可当她看到容卉身体的变化时，悚然一惊。
容卉声音轻柔，却如淬毒的剑锋，一字一句直往人心口里扎去:“人人都道容氏善炼药人，但蛊虫不如其他世家，只要容氏没了药人，便是什么都不会的废物……”
“可无人知晓，容氏最大的秘密，便是能将自身炼作药人，刀枪不入。”
纪云意对暗卫的待遇并不差，有单独的府邸。
容卉推开院门，入目便是萧条惨败的院子，融化的雪水将泥地搅得泥泞，她踩上去，便能听到眼球被捏爆的声音，汁水溅到她的裙摆之处。
“你是……？”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容卉回头，发现是手捧食盒的丫鬟。
“我来为岚贝治病。”
“……治病？”
丫鬟险些松开手中得食盒，她下意识上前一步失声问:“真的？真的能治好吗？！”
容卉唇角勾起:“当然。”
天花竟真能治？！
丫鬟长久以来构建的世界观被容卉轻飘飘一句话冲碎大坝，像是被洪水冲击，浑身发颤，食盒内的餐盘震得铛铛作响。
“太好了，小姐有救了……”积聚在心口多日的委屈与担心一并化作泪水流出来，丫鬟用手背将泪抹去。
再次抬眼时，她死气沉沉的眼睛开始闪动希冀的光，声音难掩激动:“大人，请随我来。”
丫鬟走得很快，泥水被溅到了手上也毫不在意。
容卉则闲庭信步观察四周:“你一直在贴身伺候岚贝？”
“不……”丫鬟苦笑摇头，“小姐不允许我进屋，只要我把食盒放在门口就离开。但……这些日子小姐基本没吃几口饭。”
院子不大，二人很快到了岚贝的寝房处。
容卉思忖片刻后朝丫鬟道:“你在外边候着便好，不必跟进来。”
“是。”
丫鬟对容卉言听计从，只要能治好她家小姐，哪怕要她掏心挖肺，她也是愿意的。
容卉推开房门，大步迈进去。
当她看到床榻上岚贝惨状时，本来还淡然的表情一点点凝滞。
——岚贝的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
脸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痘，就像章鱼触手下的吸盘，甚至会随着她的呼吸而颤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将要从里面破出。
“岚贝。”
容卉坐在床榻边，轻轻拂过黏在她冰凉额头的那缕发丝，动作轻柔怜惜，温柔得不真切。
岚贝已经很久没有听到除了自己丫鬟外的声音了，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容卉？”
“嗯，是我。”
岚贝迷蒙看向容卉，低声喃喃:“你为何过来，你不怕染天花吗？”
“不怕。”
岚贝顿了顿:“你是来给我收尸的么？”
容卉轻笑:“不，你不会死，我会救你。”
“可我梦到黑白无常了。”
“那又如何，”容卉神态平静，语气轻描淡写却难掩傲慢:“即使黑白无常现在就在你面前，也勾不走你的魂。”
岚贝虚弱笑笑:“想不到你还有这副模样。”
容卉:“什么模样？”
岚贝睁开肿胀的眼皮，愣愣道:“你现在就像主子……”
——啊？！
“那还是别了！”容卉打了个寒颤，拿出准备好的布带快速绑在岚贝眼睛上，嘟嘟囔囔道，“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呢？”
“不是，我没……”
“我现在要给你施针了。”容卉怕岚贝继续语出惊人，直接打断，“别说话分散我的注意力了。”
如果她像纪云意，那她还不如染天花！
“有点疼哦。”
容卉假模假样抽出针，实则唤出一只蛊虫要它爬到针尖，在容卉施针时，它张开口器，朝岚贝脖颈狠狠咬上去，把腹部的血液全部渡给岚贝。
这过程并非容卉口中的只有一点疼。
即使岚贝身为暗卫受伤无数，也忍不住痛呼出声，身体发颤。
“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容卉死死盯住蛊虫腹部，直到它肚子里的血液彻底消失，才将针提起。
噗……
噗呲……
泡沫破裂般声音出现。
岚贝脸上的水泡肉眼可见正一点点炸开。
起初很细微，但就像狼叫一样，有了个开头后便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
虽看不见她身上的情况，可根据岚贝逐渐洇湿的里衣可知，她躯体的水泡也正破开。
容卉没想到效果竟这么好。
见岚贝想挣扎，容卉赶忙压住她:“先别动，忍一忍。”
容卉始终耐心观察岚贝的变化，见水泡裂得差不多了，才拿起毛巾擦拭岚贝脸上、手上爆裂出的脓水。
擦干后，再次捻起针，朝岚贝脖颈另一方向刺去。
这一下的目的是要蛊虫将岚贝的血吸走。
直到蛊虫腹部鼓胀，容卉才提针收回蛊虫，解开岚贝眼睛上的布带。
视线清明，岚贝虽仍是动不了，但能感受到身上那股熬人的疼痛正在一点点退散。
容卉拿起绷带将她的脸缠上:“现在还动不了是正常的，你身体还需要修养一段时间。”
岚贝喑哑道:“谢谢。”
“嗯哼，你清楚你欠我一条命就行。另外我可以帮你消除你脸上的疤痕。”
“不必。”岚贝轻声道，“我身份仅仅是暗卫，容貌与我只是外物。”
“虽说如此，可若你毁容了，岂不是会留下更显眼的特征？我有办法，那你便接受罢。既然容貌对你而言不重要，那么我想为你恢复也是一件无伤大雅的事情。”
岚贝抿唇:“你何必帮我？我待你并不好。”
“你就当我善心大发吧，”容卉不紧不慢帮她绑好绷带，“放心，不只是帮你，我会尽我所能帮助大部分人。只是药草我还没配好，需要等个一天左右，待我回宁安坊配完药才行。”
岚贝:“你来自苗疆，为何如此尽心尽力，分明只用治好天花便是天大的功劳。”
绷带绑好，容卉站起身斯条慢理道:“确实如此，我若图个方便只用救权贵之人就足够了，拿他们的命买我一条命，无可非议。”
“就当我天真蠢笨罢，想救世人于火海之中，做一个高僧圆寂的梦。”
岚贝开了个玩笑:“你是女子，如何能成高僧。”
容卉莞尔:“是这个理，高僧这名号的确贬低了我，该叫我佛陀转世才对。”
佛陀没有性别。
＊
容卉本只是开个玩笑，却没想到真被人吹成了佛陀转世，观音下凡。
容卉每治好一个人，便会要蛊虫重新吸他们的血，再治疗下一个人。
容卉苗疆的身份不能暴露，所有人都是蒙面治疗的，便以为是她的针法起了作用，一时之间，她好像成了地狱里拿着笔的阎王爷，针即是笔，但被她打上标记的人，进的却不是死簿，而是生簿。
容卉影响越来越大，乃至于她提出回宁安坊这件小小的要求时，也无人敢拒绝。
她假模假样进了宁安坊，阖门的一瞬间，眼神骤然凌厉，快步走去房间拿出一把椅子。
期间她一直都没在坊内见到江春翠。
江春翠心善，想来是去救济了。
容卉将椅子放在围墙之下，直接翻墙，轻车熟路朝思观铺方向跑去，抄近道后不过一刻钟就到了。
叩叩叩。
思观铺门没有锁，容卉勉强礼貌地敲了敲大门，见里面始终没有人出来，直直推开门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她先去的药铺，但没在里面看到甘永福，便朝他寝房方向走去。
只是还没靠近，就能闻到一股熟悉的恶臭味。
——是尸体腐烂很多天的味道。
不详的预感弥漫心头。
容卉压下眉心，刚要推开门，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娘子？”
是江春翠的声音。
容卉动作一顿，收回手讪讪转头:“啊……春翠，好久不见。”
江春翠见真是容卉，眼睛泛出水光，轻声感叹:“是啊……太久没见了。”
两人许久不见，一时无话可说，沉默对视。
容卉先开口问道:“你怎会来思观铺？你不是一向与这老头关系不好么？”
何止是不好，简直是水火不容。
江春翠耳根发红，叹了口气:“确实如此。只是如今宁安坊药材所剩无几，为了百姓，我只得拉下脸皮来求他了。”
她苦涩笑笑，继续道:“没想到一来就见院门大敞，以为他今日迎客，就直接走了进来……看他人不在药铺里，还以为他正在歇息，便想着来寝房外等他。只是不曾想没等到他，反而先看到想念许久的娘子，也是一件喜事。”
江春翠朝容卉走近了，仔仔细细端详着她，随后泪水不受控制在眼眶里打转:“太好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娘子了。”
说着，便有两行泪自她眼角而下。
日光落在江春翠细腻白皙的脸颊，将她的泪照得好似两条波光粼粼的小溪
容卉伸出手，轻轻擦掉江春翠的眼角，咬字轻柔，声音和缓:“我回来了不该高兴么？怎的哭了起来？”
“春翠见到娘子还活着，心下动容，情难自禁。”
“见我还活着……”容卉通透漂亮的指尖顺着江春翠的眼角一点点滑落至她的下巴，“春翠，真是辛苦你了。”
容卉眨眼幅度慢了下来:“是我不好，若我知道自从离开宁安坊后的这些日子，会要你日日夜夜为我生死存亡担惊受怕，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的。”
容卉神态格外温柔，就像击退寒冷冬日的一缕春风。
江春翠只觉得喉咙泛起一股甜酸的暖流，堵得她说不出话。她眼角的泪更多了:“不、不怪娘子，我愿为——”
倏然，容卉狠狠掐住她的脖颈。
江春翠瞳孔猛缩，不明白怎么事情突然到了这个境地。
只见容卉表情冷若冰霜。
她黑眸冷沉，眯起眼道:“对于普通平民百姓而言，能被邀请前去王府为贵人治疗那是天大的好事，可为何我说自我去修明王府时要你担惊受怕时，你不反驳？”
日照当空，容卉昳丽苍白的面容泛着光，可却不暖，和冬日的太阳一样，刺目且冰冷。
“分明在我出发离去时，你是一副开心惊喜的神态，难不成这一切都是装的？”
天际陡然暗沉，风声似响哨般越吹越大。
江春翠背对着风向，青丝吹乱，遮住她的眼睛:“娘子——我、我是担心你治不好修明王的怪病，被牵连。”
“你我皆知，没治好修明王的人都平安归来了。”
容卉头发被朝后吹起，将她精致的五官通通露了出来，她的美是一种张扬娇纵的美，以至于当容卉冷下脸时，攻击性十足。
容卉:“为何不解释了？”
江春翠:“娘子，你不信我，无论我如何解释，你也……”
簌簌簌。
狂啸的风也没能掩盖住自容卉袖内爬出来的蛊虫。
蛊虫顺着容卉手腕青蓝色的血管一路爬到她的手背上。
江春翠注意到了，不自觉噤声，睫毛明显一颤。
容卉捕捉到江春翠的不正常反应，眼睛黑不见底:“怎么不继续解释了？是想不到借口，还是……认出了真言蛊？”
风声忽停，诡异的寂静似蛛网将两人缠绕。
半晌，江春翠沉默掀起眼皮，静静和容卉对视。
她脸上柔软的神态被洗刷一空，
容卉冷笑:“不装了？”
“我大概猜出了你的身份，你就是监视我、操控蛊虫给我送密函的那名巫蛊师，是么？”
见江春翠不回答，容卉手指一点点用力，掐得她呼吸滞缓也没松开。
容卉眼神冰冷:“甘永福是你杀的吧？尸臭味重到都飘出了房门。你既然敢杀甘永福，想必你身后有了不得的靠山。江春翠，你究竟是哪方的人？”
江春翠突然笑了一声。
容卉直觉不对劲，立刻松开手后退一步，果然看到密密麻麻的蛊虫从江春翠领口、裙摆处爬出来，若非她刚刚反应及时，怕早已被江春翠的蛊虫蛰住。
和容卉的蛊虫不同，江春翠的蛊虫个头更大，隐蔽性弱，但战斗力更强。
而容卉则更善用操控类的蛊虫，因此个头更小更隐蔽。
对于蛊虫的喜好，能反映出巫蛊师的性情。
江春翠眉眼弯弯，气质还是那么温柔，却像平静大海之下的暗流涌动。
“容卉。”
江春翠走前一步，她周身的蛊虫就仿佛是她身体的一部分，跟着她缓缓前移。
她不疾不徐道:“若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就还可以相处得和和睦睦。毕竟……我不会害你。”
容卉垂下眼睫，默不作声计算着二人战斗力的差距，她从苗疆来大轩是轻装上阵，蛊虫数量远不如江春翠，看来江春翠是某人早早就安插在这里的人。
“怎么可能装作不知道，”容卉轻嗤，“我又不是傻子。”
“你当然不是。”江春翠柔婉微笑:“但你不必对我如此警惕，我不会害你。你想要拜托甘永福做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我会尽我所能帮你。”
容卉不信。
江春翠见此，叹气出声:“看来我们只好兵戎相见，你太高傲，只有把你打服了，你才会耐心听我解释。”
“打服？”容卉眼中燃烧暴虐的焰火，“你可真是好大的口气。”
江春翠缓缓道:“你的蛊虫硬碰硬远远不如我。即使你容氏一族名声再响，可没了药人，单论蛊虫又如何敌得过其他巫蛊师？”
敌不过？
容卉倏然笑出了声，好似银铃作响。
江春翠蹙眉:“你在笑什么？”
“笑你也未免太自信了点。”
江春翠本以为容卉只是在垂死挣扎，可当她看到容卉身体的变化时，悚然一惊。
容卉声音轻柔，却如淬毒的剑锋，一字一句直往人心口里扎去:“人人都道容氏善炼药人，但蛊虫不如其他世家，只要容氏没了药人，便是什么都不会的废物……”
“可无人知晓，容氏最大的秘密，便是能将自身炼作药人，刀枪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