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天,桐城接连降温,街上的行人们都穿上了秋装御寒。

    学校已经放了国庆假,街道上一派繁荣,但是唯独校园内冷冷清清,没有什么人气。绝大部分住校的学生放假都回家了,整栋宿舍楼仿若只有陆??一个人。

    今天是10月3日,过去的两天她已经把假期作业都写完了。

    来到桐城一个多月了,她除了学校几乎哪也没去过,今天她也想出去逛逛,正好买一件外套。

    她感觉自己似乎有点快要感冒的征兆了。

    学校的秋冬款校服还没发,桐城四季分明,秋天也挺冷的,她身上的夏季校服显然不足以抵御秋寒。

    询问了路上的行人,她来到距离学校不远的一家大型商场——太古里。

    这个商场规模很大,有很多层,每一层都精美花哨,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

    陆??走进一家女装店,立马就有一位妆容精致的女销售员走了过来。

    展露一个得体的笑容,“欢迎光临,小美女,想要看点什么。”

    陆??略显局促地回应:“不用了,我自己随便看看。”

    “好的,您有什么需要再叫我。”

    这家店里的衣服其实普遍都蛮好看的,陆??看见一件黑色系棒球外套觉得款式不错,搭配校服穿也不会违和。

    走进一看价格标签,要六百多,顿时放弃。

    出了店面后便开始漫无目的地闲逛,焦城没有这么大规模的商场,也或许有只是她没有去过。

    她看见商场的很多事物都觉得新奇,她看着一家开放式格局的化妆品店有销售员正在给顾客现场化妆,她站在那里一看就是十几分钟。

    那位女士化完之后变化很大,人靠衣装,陆??在心里不禁感慨,“化妆真的能让人变漂亮许多,妈妈之前也有一盒化妆品,不过好像从没见过她化妆。”

    看完化妆顿觉时间不早了,抬脚正准备朝自动扶梯走去,蓦然看见徐徐上升的扶梯上有一个戴着耳钉的寸头男人站在上面。

    瞬时间,陆??脸色煞白。

    怎么偏偏就会这么巧?

    她慌忙掉头朝着反方向急切跑开来,奔跑中隐约听到有人在后面追赶她,嘴巴里喊着:“陆??,你敢跑,你给老子回来,TMD老子要跟你算账。”

    中间还伴随着不堪入耳的辱骂声。

    陆??慌不择路,在丁字形走廊路口来不及思考,直接左拐,然后跑到了没有前路的死角。

    这里是一个三角形的休闲区,前面一眼可以望到头只有一家咖啡店,左边是一家共享自习室,右边是奶茶店。过道走廊很宽阔,正逢十一假期,来玩行人很多。

    陆??此时进退两难,无路可走,她焦急地盯着刚刚那个丁字路口,心如死灰。

    就在这时,右手边的奶茶店里推门走出一位少年。

    千钧一发之际,两人视线对上,沈濯清自然注意到了陆??此时脸上显而易见的焦急。

    “陆??,你……”

    话没说完,他就被陆??拽到墙边,来不及反应,下一秒胸前的外套拉链就被拉开,紧接着就感受到面前的女孩朝自己扑过来,猛地钻进了他怀里,抱住了他的腰。

    沈濯清整个人瞬间石化了,大脑直接短路,身体僵硬地不知道手该放哪,只能一直维持着最初的姿势,半垂在空中。

    怀里的女孩一直在颤抖,仿佛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手指用力攥紧了他T恤的衣角,脸颊贴在他的胸膛。

    沈濯清身形很高,足足有185,男生宽大的深灰色冲锋衣外套完整包裹住女孩的上半身,对比之下本就瘦小的陆??就显得格外娇小玲珑。

    如果此刻的陆??没有那么害怕,精神高度紧绷,她就能轻易地发现沈濯清的心跳在这一刻跳的飞快。

    沈濯清能明显感觉到她的害怕和恐惧,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任由她抱着没有动。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一抱就直接抱了十分钟。

    陆??在外套的隔绝下,随着时间的推移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她也逐渐感受到了双手环抱住的男生的不自在。她身体背靠着墙,退无可退,刚刚把人又抱的太紧,导致两个人身体之间的空间几近于无。

    尴尬和羞赧后知后觉地涌进思绪,陆??小心翼翼地侧身向旁侧挪动身体,试图分开两人距离。

    沈濯清感受到了身前人的动静,瞬间领会到了对方的意图,迅速抬腿向后退了几步。

    陆??环顾四周,没有看见那个人的身影,暗自松了口气。她至今还没有完全地从后怕中回过神来,理智尚未回笼,面对此时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景,一时半会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也不知该如何化解面前尴尬。

    她只是怔怔地望着他。

    嘴里支支吾吾地冒出几个字节:“对,对不起……”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沈濯清看出了她眼神里的窘迫和不安,猜测她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但是又不方便告诉他真实情况,所以陷入了目前这个为难的境况。

    其实他在刚刚那会,余光里似乎看到了一个男人在前面拐口处东张西望,面色不善,像是在找人,后来应该是没看见就离开了。

    再结合她刚刚那么惊慌的模样,两者之间稍作联系,沈濯清也就能猜出个大概。

    不过既然陆??不想说,他也就装作不知道。

    “没关系,你现在需要帮助吗?”

    “不用了,已经没事了,真的谢谢你。”话音刚落,便朝着沈濯清深深地鞠了一躬。

    沈濯清被她这么隆重的感谢仪式弄得有点手足无措,赶忙说道“不用谢,不用谢,大家都是同学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紧接着掏出手边奶茶袋内的一杯热奶茶递给她,“今天天气挺凉的,你穿的有点少,请你喝奶茶。”

    刚才他被她抱着的时候,发觉她的手很凉,没有什么温度。

    女孩伸手接过,沈濯清看到她嘴巴张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连忙补充道:“不用谢我,这是用时鸣的钱买的。”

    陆??手捧温热的奶茶与沈濯清道别,然后转身离开。

    沈濯清看着女孩渐行渐远的背影有些出神,她的身上有种他看不懂的悲凉。

    悲凉之中又带着一股子倔强。

    回到共享自习室,就看见时鸣一副见鬼的表情,嘴角带着不怀好意的笑,眼里闪着贼兮兮的精光盯着他。

    沈濯清瞧见了,若无其事地拉开椅子,泰然自若地坐下,顺手把奶茶放在时鸣桌子上。

    时鸣此刻的心思完全不在奶茶上。他兴致勃勃地把脸凑到沈濯清面前,一脸坏笑,“采访一下清神,被妹妹强抱是什么感受?”

    “走开,你别瞎说,喝你的奶茶去。”

    时鸣贼心不死,势必要问出个所以然,他刚刚隔着共享自习室的玻璃,看着自己的好兄弟被班里的女同学强抱,内心万马奔腾,可谓是激动极了,哪肯这么轻易放过他。

    死缠烂打地继续追问:“我说你是不是很紧张啊?我看你在那站着半天没动静,像个兵马俑一样,灵魂出窍了都。”

    沈濯清恍若未闻地,摊开假期作业,提笔写起题来。

    时鸣依旧兴致勃勃,自说自话:“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来着,好像叫陆什么什么,长的其实挺好看的,眼睛又大又水灵,就是有点太瘦了。”

    沈濯清制止他,“自习室里少说点话。”

    时鸣只能怏怏闭嘴,转移目标去喝苦等许久的奶茶。

    沈濯清手机震动一下,屏幕亮了起来,他扫了一眼,果然是时鸣发来的。

    “丫的,怎么是柠檬茶,我的熔岩可可呢,你把我的可可送人了是吗?好你个重色轻友的狗东西。”

    沈濯清继续无视,把卷子翻了一面。

    这是一道古诗文鉴赏题,

    天末怀李白  【唐】杜甫

    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

    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应共冤魂语,投诗赠汨罗。

    沈濯清望着卷子上的题目有些楞神,他想起上次在陆??语文卷子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的一段注解:

    “宋濂略无慕艳意,少陵可曾羡青莲?”

    女生字迹娟秀,文案就备注在文章结尾的中心升华处。原文末尾是这样写的:“自古英雄多贫寒,从来纨绔少雄男。”文章重点想表达,出生寒门的子弟们,要相信苦难是为了磨砺你们的意志力,不要轻易被困难打倒。

    以及文章开头处那句“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旁边,也批注了一小段话:“梅花香是因为它本来就香。”

    沈濯清当时看到这里,觉得实在有趣,着实有点没忍住笑了出来。

    陆??回到宿舍后,还是有点心不在焉,为了不让自己一直陷入紧张焦虑的情绪,她强迫自己活动起来。

    她把宿舍的卫生全部打扫了一遍之后,又开始整理起自己的书桌,把每周的周测小卷都分门别类。忽然瞧见上周的语文试卷的卷面中间夹有一抹粉色。

    将卷子展开来看,发现是一张小巧的粉色便利贴。上面写着:

    “谓余勉乡人以学者,余之志也;诋我夸际遇之盛而  骄乡人者,岂知余者哉!

    潜溪略无慕艳意,本心或不在于不值一顾,而在于坚信自己有朝一日定能拥有。”

    看着小小的一张便利贴上密密麻麻的文字,笔锋潇洒飘逸、苍劲有力,陆??陷入了沉思。

    她自始至终都认为一个人哪怕在苦难面前也要积极向上,不丧失对生活的希望,坚持顽强拼搏,是必要且绝对正确的,而她也确实是这样要求自己并且践行下去的。但那只是因为成千上万的她们只能这么做,她们别无他选。

    这篇文章让她最无法苟同的地方就在于,苦难就是苦难本身,苦难不值得被美化,并不是苦难塑造了那些能人强者,而是他们本身坚持不懈的努力成就了自己。特别是在现如今的大环境下,一个人想要改变命运、改变阶级谈何容易?那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孩,一出生就拥有的财富、资源、机会、人脉和特权在他们的人生路程中能领先别人多少优势?享受多少福利?

    就好比那句讽刺至极的话,一个人出生的起点是千千万万个“牛马”辛苦努力一辈子也抵达不了的终点。

    “这个世界上最无耻、最阴险、最歹毒的赞美,就是用穷人的艰辛和苦难当做励志故事来愚弄底层人。”

    “苦难往往无法使人更高贵,反而容易使人更卑微,它使人自私、猥琐、狭隘、猜忌。”

    夕阳西下,傍晚的余晖透过阳台的玻璃洒进房间,暖黄的金光打在陆??的侧脸,她的视线久久地注视着那句“坚信自己有朝一日定能拥有”。

    当天晚上,陆??又做噩梦了,半夜从睡梦中惊醒,一身冷汗。对于这种情况,陆??似乎习以为常,现下已然全无睡意,索性爬起来做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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