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人一直跟着侯府暗卫与枢密院的人,一路沿着淮水往下寻,终于赶在他们之前,在城外搁浅的砾石滩上发现了人,一带回来就关进了地牢。”

    “医师来过吗?”

    “舵主安心,此人已武功尽废,双腿断尽,绝无逃跑之机。”

    琉毓阁空旷的大堂里,脚步匆匆的苏顺慈忽然一停。

    废了?

    这瞎子率众屠杀苍镇,一手银诡刀,一手摧骨掌,曾生生将她的内力打散,连师父也险些遭他毒手。

    两载光阴,她费尽心力才查到他们的身份,刚抓回来,为首者,竟已然成了个废人!

    “这世间事,着实造化弄人,”苏顺慈心里憋了一口气,眼底波澜轻涌,“把人放了,带去厢房养着。”

    “舵主?这……”甄嘉有些犹疑。

    “他这等心机深沉之人,强行威逼问刑,反而会叫他拿住我们的短处,倒不如演一出恩重如山的大戏。”

    “您是想借机示好,进而套话?”

    “呵,”苏顺慈轻笑,“对此等杀人魔头示好,无异于是在做一件把自己的命交到他手上的痴傻事。”

    她淡淡地瞥了甄嘉一眼,“虎狼之类,要先养大,再放归回山,才好一举歼灭。”

    “你觉得,他被母国虐待关押至此,得救之后,会什么都不做吗?”

    甄嘉心中恍然大悟,“舵主英明,只要我们借此顺藤摸瓜,定有机会查明幕后真凶,寻回阁主。”

    “嗯。”苏顺慈点头。

    青云阁众对师父极其忠信,他们执拗地认为北凉灭镇所图,正是师父。对此说法,她心中虽觉不足,却又无可厚非。

    毕竟师父失踪是事实,而青云阁的人,若非为了自家阁主,未必会插手这档子麻烦的闲人事,费心助她查案。

    “先去地牢。”她落下一句话,这位京都主舵的一级主使恭敬颔首后,领路在前,沿大堂后门而出,直进琉毓阁后院的沿墙回廊。

    回廊一侧是石灰墙面,未做任何镂窗,光线无法斜射而进,另一侧石灰色廊柱照亮廊路,也因周遭房建太高,将光死死挡住。

    空旷而宽大的院子,只有在午阳高照时,才能看见明晃晃的光亮。其余时辰,不过是从阴到黑,再从黑到阴。

    在此夕阳近西下之时,在头顶荫庇的回廊下行走,前路已几近一片昏黑,不甚醒目的石灰色以不断斜侧的廊柱为界,一段又一段地重复在眼前,像是陷入了无限循环一样,不停地朝右侧打转。

    苏顺慈险些脚步迈不及,一头撞到石墙上去,恰在她将撞之前,甄嘉带她往左一拐,拐出了这无尽回廊。

    眼前,是一处比方才后院小多了的小院,前后目量约三十余步,院子最尽头,有一间长形瓦房。

    苏顺慈站在原地回首看,二人来时的回廊,俨然变成了一堵高大石墙,仿佛她二人是穿墙而来似的。

    苏顺慈自两年前接管京舵以来,至今未弄清此处据点的地牢,是怎么修建而成的,以至于,她每次进入地牢,都需要舵中人引行。

    “舵主请,”甄嘉抬手作势,引苏顺慈往院前瓦房而去。

    半旧的房门应声而开,守在门内的两名男子向来人抱礼,“舵主。”

    “嗯。”苏顺慈简单地点点头,径直走向这酷似库房的房间最右侧的排架,扭动架上的红瓷瓶后,她脚下缓缓打开一道通往地下的门。

    沿着三层阶梯下去,周遭的光线越来越暗,两人至底时,头顶的门‘哐啷’一声关紧,眼前立即迎出来两个样貌一样,身材滚圆的人。

    “舵主可算来了,您今早送来的老婆子刚才突然全身抽搐、口吐白沫,差点就自己咬了舌头断气,若不是景医师在,属下还真没法给您复命。”

    “您快去看看吧。”

    左边这人说罢,右边的人紧跟着点点头,脸色焦急地用手语比划道,“舵主快去,那人怕是要死了。”

    “唐二,舵主来是有正事,你俩先等等。”甄嘉冲那旁能说话的人拦了一句,话音将落,就被苏顺慈拦住。

    她用熟练的手语向另一人问,“唐大哥,那个女人的病情,景医师怎么说?”

    唐一粗疏的眉毛微微紧起来,“景鸣说她被人下毒了,毒性日夜在饭食中积聚,导致她全身抽搐,精神恍惚,想要自杀。”

    苏顺慈眸光微敛,轻默地点点头,她用手语回应,“我明白了,既然是毒,景医师一定有办法,唐大哥别着急。”

    “唐二,先带我去看看那个瞎子。”

    “明白。”

    与昏暗的过道不同,里面的地牢光亮,每个隔间都放置了数十列烛盏,一则常亮,使牢犯不得休息,二则闷热,使其常感窒息。

    这样的环境下,重伤之人别说康复,只怕命都会丢在这儿。

    所以陈嬷嬷与这瞎子的牢里,蜡烛都是灭的。

    略淡的光亮下,苏顺慈仔细辨认着石板床上瘦骨嶙峋的人,因常年浸于水牢,他的四肢皴皱而冷白,身上半两肉都没有,皮肤紧紧包着骨头,干枯的头发让人觉得他是个一碰即脆的木板片。

    “景医师,他还有多久能醒?”

    苏顺慈身旁,一袭白衫的景鸣微垂双眸,昏黄的烛光打在他直挺的鼻梁上,他略一拱手回话,“禀舵主,此人身体劳损极甚,已是风烛草露,加之此次受创,要令其苏醒,最快……十日。”

    这位江湖追捧可医死人、肉白骨的白衣医仙轻轻抬眸,目光细心地打量着眼前女子的神情,眉略垂,又改了口,“若不计生死,五日便可。”

    这景鸣一向清冷,看谁的眼神都是淡淡的,唯独瞧苏顺慈时,眼底笼了一层柔光。

    此世间,能让他白衣医仙口里改话的人,恐怕也就她这一个。

    唐家兄弟瞧得想乐,却听那方神色极淡的舵主否道,“十日就可以,”

    “景医师,请不惜代价,务必让他多活一段日子。”

    “好。”

    晚间天幕忽地垂了头,浓郁的阴云笼下来,街头闲谈的行人大大小小散去,一辆穿梭其中的马车,越赶越快。

    苏顺慈人还没进府门,耳朵便在外头将苏家大小姐在王府被无故鞭笞,以致重伤昏迷的消息听了个遍。

    她匆匆往苏家大房的院里去,一进门,便瞧见正堂厅上的烛火亮地通明,老夫人、大房夫妇、二房夫妇、连带着不知何时自己蹿回了相府的苏承允,一道都在那里。

    远远地,便听见这头闹地厉害。

    苏顺慈懒得管,直接拦住送药的丫头,一道跟去了苏青羽的房间。

    ‘咚咚——’

    “谁?”屋里的声音带着哭腔。

    “二小姐,是表小姐来了。”

    苏青玉突然不说话了,苏顺慈在门外等了片刻,正欲出声,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从里面打开。

    晚风沁着凉意,不设防地吹向那张泪痕未干的脸,通红的脸蛋忽淡了颜色,苏青玉抬起眼皮看看她,“表姐,你进来吧。”

    “这是怎么了?”

    苏顺慈一踏进房门,便看见碎了满地的瓷盏,塌上昏迷的苏青羽的手背上,还有一道正在上药的血口。

    苏青玉关了门,将丫鬟堵在外头,自己端药去了床边,听得身后人问,她默声盯了那地上碎瓷半晌,忽然哽咽道,“阿姐被肃亲王妃无故鞭笞,重伤不醒,我说要去王府退婚,母亲死活不让,父亲也不乐意,连祖母也训斥我不识大体,不知王府规矩严甚,不仅不规劝姐姐言行,还妄自做主,要毁去一门好姻缘。”

    “一时吵嚷地厉害了,也不知是谁先摔的盏,一来二去就闹出了个满地狼藉。”苏青玉回床边坐下,抹了把眼角止不住的泪花,继续给苏青羽上药。

    从未经历过父母温情的苏顺慈,不知该从何处开口劝导,或是安慰。

    她目光瞥过塌上正常平躺的人时,眉头微微一皱,问道,“你姐姐的伤怎么样?”

    “你也觉得奇怪对吧?”

    苏青玉拿过纱布仔细给涂满药膏的伤口包扎,出声答她,“我背着阿姐偷跑出王府,一上马车就发现不对劲,她生生被荆条抽了二十下,背上却一道血痕都没有。我褪了她的衣裳看,连一道划痕都瞧不见。”

    “回府后大夫却吓坏了,他说对阿姐动刑之人极其狠毒,鞭鞭抽痛要害,却偏不在表面显痕,再这般累月地抽打下去,阿姐迟早被打地脾肺出血,搭上一条命去。”

    “如果我没有亲眼见到阿姐受刑,痛之恶劣,我也会和母亲一样,绝计不信那面和心善的肃亲王妃,竟是个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她不甘无奈地向苏顺慈喊去,声音情真悲切,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狸猫,尖锐的爪牙猛地向外挠去,却只能碰到上锁的笼子。

    无能为力之后,婆娑的双眼再度看向眉眼轻拧的苏顺慈,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突然朝她扑过来,跪在她的身前。

    “表姐,表姐我亲耳所闻,那肃亲王妃早在景和寺上便对阿姐如此了,他王府从未有过片刻要善待阿姐之心。什么世子情真,什么婆母慈爱,都是假的。”

    苏青玉紧紧抓着她的衣角,眼泪不住的从脸颊划过,一双眼猩红地厉害,“我父亲无能护女,母亲偏爱弟弟,祖母一心保全利益,无人肯为阿姐做主。表姐,我知道你心地纯善,我于你那般恶劣,你尚不忍看我陷东宫权争。”

    “阿姐她赤心待你,我求你帮帮她,你帮她退婚,只要你肯帮她,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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