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极清、极浅,不带任何欲/念的吻。

    宋琢玉握着那一截纤细的手腕,温柔缱绻地看着许应的脸颊,血肉之下薄薄的一寸,是不断跳动的脉搏。

    随着一吻落下,脉动开始随着心跳不断变快。

    “我来晚了。”宋琢玉低头,在她的耳边轻唤,“跟我走吧。”

    许应欲盖弥彰地掩饰着自己的脸,不知脸颊早已经绯红一片。她抽出自己的手,不大好意思地说:“我自己能走。”

    “你不能。”

    宋琢玉说完,便默默不语地看着许应,这么盯了一会儿,见少女的耳垂愈发地红了,便抄起她的膝窝,把人打横抱起。

    一瞬间腾空而起,许应一脸无措,用手肘敲了敲宋琢玉的胸膛,道:“放开我!”

    “不放。”宋琢玉端然地站着,唇边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缓和,“山下还有许多人等着我。”

    他煞有介事地说:“你是想让所有人都见到你这张脸?”

    “还是想让他们知道,我宋琢玉围追堵截,就为了救你这么一个朝廷要犯?”

    “不想。”许应硬邦邦地回答道。

    “那就抱紧我。”

    许应默不作声,权衡利弊之后,伸手揽上他的脖子,寻了一个最合适的姿势。

    宋琢玉抱着她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脚步在牢前的窄道上停下。

    “是不是,我太重了?”许应见他不走,歉然道:“那你把我放下来,我自己能走。”

    宋琢玉对许应的想法颇为意外,他掂了掂,人是又轻了许多,不知道哪里来的这样多的心思。

    他悠悠道:“你得把脸转过来。”

    “哦。”许应的目色一凝,迟疑了半晌,终是埋首,靠在他温暖的怀里。

    宋琢玉身上还是一阵杜若的清香,许应一天一夜未合眼,久别重逢固然惊喜,但是眼皮上下打着架,一分困倦也被暖成了十分。

    胸膛隔绝不了沉稳的心跳声,许应在这安心的怀抱里,倒头一歪,很快就睡了过去。

    宋琢玉看着许应安静的睡颜,脚步放得很缓慢,不愿让她再受一点颠簸之苦。

    他绕过山一侧的树林,来到另一侧时,陈顺已经将山匪清点完毕,捆在一处。

    宋琢玉轻轻一动,让许应的头枕在他的胳膊上,一头青丝把脸完全挡住,只留出一双带血的双手。

    虽然宋琢玉什么也没说,可陈顺跟着他一路,也猜出七七八八。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他凑上前去,问剩下的人该怎么处理。

    宋琢玉轻轻扫了一眼,眼中淬着寒光,他扭头对陈顺道:“把他们带回去,押送到梁州的大牢,就当是我给韩江的一份大礼。”

    说完后,他的目光又落在怀中人的身上,浓厚的血腥气牵扯着他的神经,一个念头涌上心头,“如有不从,或有二心的,不必再留,就地诛杀。”

    *

    “笃笃”

    两声敲门声响起,来人通传道:“将军,刺史夫人求见。”

    宋琢玉坐在桌边,波澜不惊,气定神闲,慢悠悠地道:“夫人,坐下喝茶。”

    身着华服的女人花容失色,一双秀眉拧紧,满是愁容,宋琢玉语气如此平淡,分明是想和她兜圈子,她开门见山道:“小宋将军,放了我儿。”

    “不行。”宋琢玉脸上的笑意隐去,他放下手中的杯盏,斩钉截铁道。

    妇人的一双带着水雾的眼眸倏然失去了神采。韩江的一番诬告,让宋琢玉失了圣心,更没了领兵之权。

    二者吧本来应该势不两立,纵然宋琢玉再心善,她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求他放了自己仇人的儿子。

    “能不能看在许姑娘的面子上......”妇人抬起眼眸,水光盈盈,祈求似的问道,声音泫然欲泣。她来的路上便听家中的下人们说,在自己府上住着的这个女子,同宋琢玉有着不深不浅的关系。

    宋琢玉闻言,眼中的狰狞之色将要掩盖不住,他道:“若不是你的孩子,她怎么会被山匪百般折磨?现在还昏迷不醒?”

    “那要如何,你才能放过我们母子?”妇人的眼睫轻抖,两行清泪流下,楚楚动人。

    宋琢玉起身,拿来纸笔,递到她的面前,似是逼她就范,道:“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

    “知道的什么?”

    “周尊、山匪和韩江。”

    妇人犹豫着,伸出的手悬在空中,告发自己的丈夫,这种事清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

    宋琢玉想要唤起她最后一点良知,质问道:“你知道梁州百姓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你们的锦衣富贵,都来自何处?”

    “你可去清溪的矿上看过吗?”

    “你想见你的孩子?那那些死在矿上的人,他们是谁的孩子?他们的孩子有谁管?”

    “男人和孩子,你必须选一个。”宋琢玉眉目端肃,声音清寒至极,仿佛下一秒便要动怒。

    女子颤颤巍巍,声音发着抖,退而求其次,问道:“那我儿还活着吗?”

    “稚子无辜。我从不虐待孩子。”

    “他现在怎么样了?”

    “山匪没有为难他,只是他受了惊吓,刚用了饭,现在已经睡着了。”

    “我能去看他一眼吗?”女子几乎要跪下,低声哀求道。

    “不能。”

    “夫人回去好好想想,我知道你这些年的委曲求全和不得已,你还要包庇他到几时?”

    这梁州刺史夫人,原是以官宦人家的小姐,自幼饱读诗书,精通丝竹,一场春日宴中被韩江遥遥相望,一见钟情,强取豪夺来,更是闹出在婚宴上将岳丈气到吐血的荒唐事。

    这么多年来,虽然韩江对夫人的体贴细致入微,身旁从不纳别人,外人看来是琴瑟和鸣,二者之间始终有一道鸿沟。

    “夫人想好了,随时来找我。若等我回了雍州,你再想见到你的孩子,那可就更苦难了。”宋琢玉言毕,起身送客。

    *

    许应在睡梦中不太安稳,眉头轻皱,眼角的泪痕还未完全擦去,露出的那一截骨头越发清瘦。宋琢玉看在眼里,心道在梁州的这些天,她应当不太好过。

    也是,一边躲着追查,一边还要费着精力与人虚与委蛇,当真是要累死了。

    宋琢玉抬手,替她抚平了眉心,而后凑近,,替她掖好被角,放下帘帐。

    这一遭拶刑,许应的双手之间已经不能看,这提笔作画的手上缠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仍是隐隐透着血腥气。

    坐在床边诊脉的先生是宋琢玉马不停蹄,从贺家大药房里请的,老者捋着胡子,一只手搭在许应的腕子上。

    “如何了?”宋琢玉把许应的手放了回去,一路跟到药堂,蹲在药炉前扇风,“先生,她怎么还没醒?”

    大夫捏起自己的眼镜,对着药方,在药柜里翻找,不大在意地回道:“原本身体就有亏空,她却不放在心上。”

    他对着宋琢玉道:“这外伤易治,心病难医。”

    “你得找找她的心病。”

    “人该醒的时候就醒了”

    他扫了一眼宋琢玉,道:“你再着急,也没有办法。”

    “哦。”宋琢玉不知所措地立在墙边,呆呆地回了一句,看着炉子上的药咕嘟咕嘟地冒泡泡,启了药,正准备给许应送去,被一声止住。

    “哎,你又着急。这个药拿过去,一天上一次。”正直仲夏,炉子上又煨着药,屋内如蒸笼一般,大夫擦了擦额上的汗,嘱咐道:“现在天热,这外伤千万别让她感染了。”

    躺在床上,宋琢玉还没怎么干过这种伺候人的活,一勺药汁递到唇边,全部从嘴角洒落。他抬手放到许应的额头上,唉,还是烫的。药也喂不进去,这何时才能醒过来。

    他扶起许应的上身,拿来一个引枕放于她的腰后,将人圈到怀里。昏睡的人没有力气,歪着头,侧着靠在宋琢玉的肩头。

    许应是怕苦的,人不清醒了,一口苦药喂下去,还是有着痴言。

    一碗药喂完,宋琢玉的衣袖上已经沾染的全是苦涩的药味了。

    宋琢玉坐在床边,拆下纱布,露出那一双伤痕累累的手。

    许应的手虚虚地搭在他的腕上,指节分明,与寻常男子的手几乎一样大,只是多了几分柔软。

    新伤旧伤落在一起,宋琢玉不知道许应曾经受过什么苦,心爱的人受这般苦楚,总是要让人心痛。

    他拿着沾水的布巾,不知如何下手。他怕用的力气大了,让人在梦中痛醒。若是力气不重,又将这血污留在手上。

    擦了手,拿出那罐冰冰凉凉的药膏,挑出一点,敷在她的手上。

    许应眉心一皱,从脸颊到颈子上全是薄薄的汗水,她不安分地扭了一下身子,低声道:“疼。”

    宋琢玉没哄过人,哄得也十分笨拙,道:“马上就不疼了。”原本就轻缓的动作放的更缓了。

    他展开一把折扇,轻轻地扇着,天是热的,扇着的风自然也是热的,但是空气流动,许应得了舒缓,眉头渐渐放开。

    宋琢玉停下手上的动作,握着许应的手腕,带些孩子气,指尖在她的腕骨上一戳一戳,低声道:“你是不是叫许应?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你骗了我这么多次,等你醒来,咱们再好好算账。”

    他一个人说了半天,丝毫不见怀中之人有醒来的迹象,呼吸倒是更平稳了。宋琢玉勾唇笑了笑,撤过半身,把许应放下。

    不知怎得,许应的手放在身前的手,一下抽了回来,她喃喃地说了两句话,声音太低了,宋琢玉没有听清。

    他俯下身子,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许应紧皱着眉头,眼泪眼看就要流出,她低声道:“别打我,我好疼。”

    宋琢玉疼惜地揩下她眼角的泪水,隔着锦被拍拍她的肩膀,道:“那你快点醒过来,等咱们回了雍州,不会再有人打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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