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廿九,瑞雪已停。

    将至年关,华京城内处处喧闹,大街小巷人群熙攘,酒馆茶楼接连而设,其中座无虚席,几成摩肩擦踵之势。

    浓郁烟火气中,一辆华盖马车自宫城西门缓缓驶出,在华京城内最繁华的朱雀天街上慢慢碾过。

    长宽皆超三丈的车架,又有四马并行,乃是大翎朝三品官员才有的待遇。

    如今正值仲冬,偏这马车上还缀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艳繁花,伴着车架本身的朱红赤金,远远望去色彩缤纷,华贵至极。

    “这是何人,竟有这般大的排场,车上随便一株珍贵花卉,便都能抵得上寻常百姓一年的吃穿用度了吧?”

    “还能是谁?自然是清禾郡主的车架呀。每年今日郡主都要乘花车前往城郊别院过生辰,那里贵人云集,更是热闹!”

    “这...如今南境之战尚未结束,天家郡主便敢如此铺张,将南境尚在为国奋战的将士们置于何地?!”

    “公子可不敢胡说。清禾郡主是南安王遗孤,南安王夫妇镇守南境多年,统领南境军为大翎朝立下汗马功劳,如今郡主安好,南境军将士也能心安啊。”

    ——如今郡主安好,南境军将士也能心安啊。

    花车之内,郡主许清禾端坐于软榻之上,听闻街上百姓议论,不禁心中冷笑。

    仅仅是为了做足面子功夫,让南境军知晓她如今安好,太后每年便要如此铺张浪费地为她大过生辰。

    花车巡游姹紫嫣红,别院设宴贵人云集。

    如此短短一日,却不知要搭上多少银子进去,偏偏众多百姓还极为信奉为了让南境军安心这一说辞。

    只因南安王夫妇曾经功绩无双,他们唯一的女儿便是再怎么铺张也无妨的。

    “说起南安王夫妇,若是他们还在...如今这轮南境之战又何至于如此艰难?唉.....”

    “说起来还不是因为那个叛国贼谢怀宇?六年前竟通敌叛国,致南安王夫妇和九万南境大军将士无辜惨死!”

    “是啊,此等贼子,抄家灭门都是轻的,就该被千刀万剐才是!

    “只可惜了郡主,小小年纪没了双亲,最后竟还是未来夫家害了她父母。”

    “......什么未来夫家?”

    “你竟不知此事?郡主跟谢怀宇家的小儿子,好像是叫谢祁的,年幼就定下了婚事,只等郡主及笄便要成亲了,谁知后来竟出了谢家通敌一事。”

    “南枝。”花车之内,许清禾忽而冷声开口:“去将窗子关上。”

    侍女南枝应了句是,便将红木窗扇“吱呀”一声合上,把那些议论之声悉数挡在车外。

    花车之内十分宽敞,小几香炉并珍惜花卉应有尽有,因正在冬月,还烧着一个小火炉,劈出了一块暖意融融的安静之地。

    许清禾垂着眸,面色沉沉,低头抚了抚裙摆,开口道:“我双膝还有些疼,再上些药吧。”

    南枝便从手边木匣中取出药膏。

    许清禾将自己的云锦长裙拢起,南枝便把她的长裤挽起来,最后露出一双通红微肿的膝盖。

    “人人都得郡主深受皇室礼待,被太后娇养长大,又有谁知晓这内里的辛酸。

    “昨日不过是请安时迟了一刻钟,便要被罚跪至半夜,如今一大早还要登这劳什子花车,游街似的给人看。”

    有些话许清禾自己不会说,但侍女南枝将郡主所受都看在眼里,忍不住在轻手上药时如此抱怨。

    她皮肤本就娇嫩白皙,便显得双膝之上的红肿之态越加严重,只轻轻一碰,便能让人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但许清禾早就习惯了似的,虽疼得鼻尖冒汗,却连一声痛呼也无,只为了转移注意力而拿起小几上的一把银质小剪,开始修剪瓶中的一束红梅。

    正在此时,忽闻车外人群喧闹。

    原来是有一妇人横街而出,高声喊道:“民妇叩见郡主!求郡主相帮!”

    许清禾细眉微蹙,制止了南枝给自己上药的动作,将衣裙重新理好后又递了个眼神给她。

    南枝是她心腹,立马会意命人停了车,高声问:“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回郡主,民妇实在走投无路,一路行乞寻亲至此,却闻亲人已逝,如今身无分文,马上就要饿死在街头了!求郡主开恩,施舍民女妇一些吃食,哪怕给个馒头、一块饼子也好啊!”

    说罢便跪伏在地上呜咽起来,周围百姓见了,无一不唏嘘其经历之惨痛。

    南枝推开车窗朝外望了一眼,扭身回道:“郡主,那妇人衣衫褴褛、瘦骨嶙峋,倒当真像是饿极了才来求助的。”

    若是有难,应当去找衙门,官府自会安排有难之人入安济坊谋生,却为何要来寻她一个处在深宫又无权无势的郡主?

    许清禾心中起疑。

    她这几日正在寻一位秘密入京伸冤的南境军遗属,今日又忽然出现一个要求她帮忙的妇人,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心中到底还是不敢确定,她默然思虑片刻之后才开了口:“今日是我生辰,合该大家都沾沾喜气,南枝,你将这些银子亲自给这位夫人送去,再为她寻个客栈住处。”

    紧接着又将声音压低,对南枝道:“带上侍卫,让大家都警醒些,且看她反应如何。切记小心。”

    “是。”南枝点头,起身将车门打开。

    然而就在雕花车门被推开的那一刹那,二人眼前白光一闪。

    “天...天啊,刺客!有刺客!”

    数十个身穿黑衣的蒙面刺客不知从何处忽然出现,一人手持长刀飞身上了花车,将马夫一把推到地上。

    车前的四匹骏马受到惊吓,花车顿时左摇右晃,南枝脚下不慎踩空,也掉了下去。

    许清禾独自一人被堵在车内,突然出现的刺客分为两拨,一人驾车带许清禾离开,余下的便留下来对付周围围上来的随行护卫。

    纵使心中慌乱,许清禾面上也丝毫不显。

    她紧紧攥住小几一角稳住身形,又将方才那个银质小剪藏在袖口,此时的花车已经被刺客驾驶得飞快,四匹骏马近乎于飞驰,红木车门还在左摇右摆地晃动,时不时露出那名刺客的黑色背影。

    许清禾盯着那背影,开口道:“你是何人,竟敢劫持当朝郡主,就不怕这是要灭九族的大罪么?”

    刺客冷笑一声。

    大罪?九族?他一个死士,又怎会怕所谓的律法大罪?

    这位郡主的想法实在太过天真,刺客忍不住讥讽:“郡主还是省些力气,等到了城外......啊!!”

    他忽然痛呼一声,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

    许清禾冷面依旧,手持一把银色小剪将其刺入刺客颈间,动作之快、准、狠竟让这么一个身经百战的死士反应不及。

    温热的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浸湿了她水蓝色的云锦长裙,她却面色不改,将剪刀抽出复又捅入,如此经过数下才终于让那刺客倒在车上。

    她自然猜到了这些人是别人养的死士,开口不过是为了放松他的警惕而已。

    马车如今没人驾驶,四马还是维持着先前的速度跑得飞快,好在朱雀天街十分宽阔,前方大道笔直,并无巨物或是图软出现的人来遮挡。

    许清禾一脚将刺客踹下车去,自己上前用力勒住缰绳。

    只是女子的力气本就过小,马车行驶的惯力又大,纵使她的双手已经被缰绳勒出血痕,花车行进的速度也不曾减少。

    余光正好瞥见那刺客方才留在车上的长刀,她便将刀拾起,极其迅速地将套着四匹马的绳子斩断了三根。

    挣脱了束缚,三匹马向不同的方向跑去,许清禾攥住缰绳使劲一拉,余下的那匹骏马两只前蹄飞扬,口中发出嘶叫长鸣,最后竟喷了几下鼻息停在当地。

    耳边呼啸的风声终于缓和下来。

    还好当初为了让花车行得缓,宫人只挑了四匹较为温顺的马,如今四马只余下一只,自幼便已经习得御马之术的许清禾才能将这花车成功停下。

    许清禾暂时松了一口气,正要提裙下车时却忽然颈后一痛,眼前顿时漆黑一片倒在车上。

    原来是其余刺客早已经逃脱了禁军护卫的纠缠,一路疾行意图追上花车,路上见到同伴已经倒在地上的尸体,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故而等他们重新回到花车上时,第一件事便是用手刀将这位郡主劈晕,以免再生事端。

    一众人速度极快地驾着车向前疾行,在抵达城门之际趁着守门将士还未能应对,一组人与之厮杀拖延,另一组人便继续驾车将人带去城外。

    **

    等许清禾重新醒来,已是在城外不知何处的一座山崖上。

    崖上寒风阵阵,似是还卷着不知何处而来的沙砾,刮得她脸上生疼,但也让她迅速清醒过来。

    眼前的十几个蒙面人见她醒了,其中一个便抽出自己腰间长刀,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各位既然要杀我,何不在我昏迷时动手?”许清禾蹙眉,眼前寒光阵阵,她双手被绳索捆在身后,便只能下意识往后挪动试图躲开。

    “主子说了,不能让你死得太痛快。”

    许清禾她脑中思绪飞转,立即开始思索幕后黑手,她在京中并无什么仇家,即便有对方也是在宫中,自然会在宫中对方熟悉的地方对付她。

    而至于宫外......

    “是岑二姑娘让你们来杀我的,是也不是?”

    “看你们这神情,多半就是了。她让你们杀我,无非就是为了魏大公子,一门婚事而已又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许清禾步步后退,直至退到了山崖边缘。

    她向下望了一眼,山崖并不高,下面还有一条不曾结冰的深河。

    若从这里跳下去,未必不能求得一线生机,但她如今双手被缚,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不若你们将我放了,并带我去见岑二姑娘,我自有方法让她不背负一条性命但也能如愿以偿。”

    一群死士并未因为她的话而动心,为首的那个更是直接挥刀刺向许清禾胸膛。

    “扑哧”一声利刃没入血肉,许清禾身上一疼,她还从未受过如此疼痛,好像全身的触感都集中在了那一处,眼前顿时花白一片。

    其他几人见已经动手,便纷纷持刀砍过来。

    此时忽然“叮叮”几声,几枚飞镖不知从何处而来,恰好将他们手中的利刃打飞,同时还将几人的虎口震得发麻。

    “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你们还要不要脸啊?”

    山崖之外,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抹朱红色身影,对方脸上虽是带着一张遮住了脸的面具,但从身形来看显然是个高大男子。

    那男子面具之下的一双眼睛盛着笑意,却明显正是嘲讽,行走时看着像是悠然万分,可动作却是极快,眨眼之间便到了几人面前。

    几个死士立刻持刀相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这闲事我还偏就惯了,你待如何?”面具之下,来人挑了挑眉,而后足尖轻点。

    又是转瞬之间,一众人还不曾看清,眼前那个朱红色男子竟如同鬼魅般穿过他们,径直到了许清禾身边。

    许清禾手上的绳索被他用匕首挑断,可身上的伤口却一阵麻意,不知何故让她身上没了力气,便只能靠在对方怀里。

    他方才说话的声音好生熟悉,像是从记忆中缓缓走来,同时又带着被时间尘封住的陌生。

    许清禾的神思不甚清明,最后模模糊糊地,竟想起了一位故人。

    “谢祁......”

    怀抱着她的男人,手臂上登时一僵。

    他低头,怀中的姑娘已经失去了意识,脸色苍白地靠着他,一双细眉紧蹙,隐约还能看出些年少时的影子。

    他面具之下的薄唇轻轻勾起,却尽是嘲讽。

    她竟然还记得谢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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