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贵女如此之多,你为何偏偏看上了人家?”卫逸群问。

    卫澈觑了父亲一眼,半真半假地回:“原因有二:其一,是那日上巳节初见,儿子确实对其一见倾心;其二么…父亲也知道,那郡主毕竟也是南安王府的人,如今南境军在父亲麾下,儿子若是娶了南安王府的郡主,人心也更能服顺不是?”

    “你倒是会替你爹分忧。”卫逸群扯了扯嘴角,望向儿子的目光中带了些许的赞赏,更多的还是戏谑,“恐怕分忧是假,一见倾心是真吧?”

    卫澈嘻嘻一笑:“儿子说什么来着?知子莫若父,父亲果真了解儿子!那郡主之于儿子,便如同槿姨娘之于父亲,儿子是真心喜欢她,还望父亲成全!”

    他口中的槿姨娘,正是卫逸群后院中最得宠的一位姨娘。

    卫逸群与辅国公夫人赵娩是利益联姻,婚前虽无感情,但婚后也算是相敬如宾。

    卫逸群给了赵娩该有的体面,赵娩也不去多管他后院中的莺莺燕燕,只要她们消停些,她便也并不会过多苛待。

    而那位槿姨娘,正是六年前卫逸群在南境军中作战时于战场上救下来的一位姑娘,为报救命之恩便对卫逸群以身相许。

    其人乖顺温婉,最得卫逸群喜欢,连出征南境的这两年也一直将人带在身边。

    如今卫澈故意提起此人,卫逸群心中自然难掩动容,便道:“罢了,一个女人,你若真心喜欢,为父如你所愿便是。”

    得他同意,卫澈便得寸进尺起来,起身撩袍跪到桌案前,“还请父亲加快行军速度,早日回京!”

    卫逸群好整以暇,心中大抵已经猜到了他的谋算,却还是张口问了一句:“这是为何?”

    卫澈道:“父亲出征两年之久,尚不知晓京中魏家早已经给魏鸣定下了许清禾为妇,这次魏鸣未以门荫入仕,反而参加了科举。

    “再有十余日科举放榜,儿子恐魏太后会趁此将婚事直接促成,故而还请父亲早日回京替儿子求下婚事。毕竟……”

    他翘起嘴角,意味深长地看向卫逸群:“毕竟父亲如今军功在身,从魏家手上抢人,应当也不难吧?”

    这般奉承之语不难听出,可偏偏让卫逸群心中熨帖。

    卫澈又道:“况且儿子早有耳闻,誉州洪水一事已经发生,可消息却迟迟不曾被传进京都,反而是岑川父子有意向魏家示好,明摆着是要靠魏家的势力将此事压下。

    “若当真如此,卫伯父的仇又该如何去报?因此父亲不妨以给儿子求亲为由迅疾回京,也好及时阻止此事。”

    卫逸群靠在座椅上,长指点着桌案,竟是第一次如此正式地望着自己的这个儿子。

    儿子自幼聪慧,又容貌俊朗,五年前他奉命从京中前往南境接管南境军,十四岁的儿子嚷嚷着要去见见世面,他一心软便将人带了去。

    谁知自己在军营练兵之际,儿子偷偷跑了出去,不知怎么的被大火缠身,虽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但却是容貌尽毁,性情大变。

    他在南境遍寻名医,终于寻到一位德高望重的高僧能恢复儿子容貌,他便将儿子送入寺庙。

    半年后儿子从寺中归来,面上容貌与从前有了些差异,但依稀仍旧能看得出原来的影子。

    那高僧非说儿子与佛有缘,要给他剃度,带他回章州佛寺。

    卫逸群当然不肯,两人只好各退一步,可不剃度,但需得让卫澈作为俗家弟子前往章州佛寺。

    后来的四年半他并未见过儿子几面,每次相见时他都只会在京中给他惹祸,气得他直接将人又遣送回去。

    但儿子少年时的聪慧卫逸群是知晓的,是以只当是儿子一时贪玩,并未当真成了草包。

    今日一见,不由得心道一声果真如此。

    “卫澈,你可曾想过入仕?”他冷不丁问出这样一句话,垂眸看着如今还跪在地上的卫澈。

    卫澈两眼登时一亮,伏地跪倒:“但凭父亲安排!”

    卫逸群点头,道:“此事我应下了,明日天一亮便会加速回京,你且先回家去,等成婚后为父自有安排。”

    “谢父亲成全!”卫澈再次拜倒。

    他并未在营中停留,直接告别父亲后再次跨上红马,扬鞭回京。

    此次来见父亲,比他原本打算的还要久。

    恐怕回去后那姑娘又要说他失信。

    原先是因为要照顾卫老爷身体,如今只有卫澈一人一马,他日夜兼程用了三日,才终于在城门落锁前回了城。

    入了城内,他长舒一口气,仿佛终于完成了什么大事一般,周身舒畅起来。

    如今正是用过晚食后的休闲时光,大街上人群熙攘,人流如织,卫澈不好狂奔,索性下了马缓慢行走。

    等成婚后,他也要跟许清禾在此处一同漫步,看人间烟火气,享尘世繁华景。

    那姑娘在宫里困了五年,不知道有多想念外面的天空,外面的景致,还有外面那血无需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生活。

    等他跟她成婚,她只需要做一个肆意欢喜的姑娘就好,去京郊跑马,到林间作画,或在人间小巷中穿梭,又或是到各处寻幽探胜。

    总而言之,只要她想,就尽情去做。

    所谓的真相、所谓的仇恨都统统交给他来承担便好。

    一念及此,卫澈的心仿佛都被填满,脚步再不似从前出城时的沉重,终于放松下来,让自己融入在这人间烟火色。

    行走之间,周围人的议论声传入耳中。

    “哎,听说了吗?养在太后膝下的那位清禾郡主,终于要跟魏大公子成亲啦!”

    卫澈双脚立时被定住了一般,当即朝声源看过去。

    馄饨铺子前的小桌上围坐着几个未出阁的姑娘,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笑谈。

    其中一个眉飞色舞地开口:“当然听说了!清禾郡主跟魏大公子是京中人人艳羡的一对,如今终于好事将成,听说只等会试放了榜,两人便要办婚事了,可真够急的。”

    “岂止呢,原本魏家打算前几日就一切从简将婚事办好的,只是司天台的人禀报说放榜之前不宜给魏大公子办婚事,否则于未来仕途不利,太后娘娘这才将事情搁置下来。”

    ……她跟魏鸣要办婚事了?

    她反悔了?

    连日赶路所带来的疲累在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尽数涌上了全身,卫澈眼前一黑,竟已经有些站不住脚,兀自在地上晃了一晃。

    幸而身边有个书生路过,顺手扶了他一把。

    “公子可还安好?”

    卫澈晃了晃头,缓了片刻,眼前才终于重现光明。

    他向那书生摆了摆手,喉中干涩到连话也说不出来。

    离开前她还信誓旦旦说自己跟魏鸣曾经没有、未来也不会有任何关系,他才出城几日,她就应下了旁人的求娶?!

    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失信的人一直都是她!

    他早该知道的,这个女人的话不能全信,从前他还是谢祁时她与自己柔情蜜意如胶似漆,不还是转头便跟他退了婚?

    如今面对辅国公世子卫澈,她一方面应承自己,让他给她做事,却趁着自己不在京中转头就要跟别人成婚。

    自始至终,受骗的只有他而已。

    从前的谢祁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上了马车前往京都,如今的卫澈,难道也要眼睁睁看着她嫁给旁人?

    不,不可能的。

    卫澈眯了眯眸子,将手中缰绳随手交到那书生的手上,自己转身便往禁军官署而去。

    彼时仍是齐晟值守,却还没到禁军换值的时候。

    他看了一眼卫澈,转过头去,很快又看过来,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很快闭上。

    如今卫澈正是烦闷的时候,恨不得直接提枪杀进宫将许清禾给抢出来,面前这人还偏偏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人心烦。

    “有话快说!”

    齐晟又看了他一眼,这次倒是干脆开口:“你既然心急,不如先梳洗一番。”

    算起来,卫澈在路上也已经奔波了八日之久,途中一切从简,他摸了摸脸,这才发现自己下巴上早就冒出了胡茬。

    抬起胳膊嗅了嗅,果真一股子酸臭味。

    他抬头看齐晟,两人隔着几尺的距离,怪不得他要离自己如此之远。

    官署中自然有供禁军洗漱之地,卫澈索性直接拿了禁军兵士的衣裳,将自己收拾整齐后直接套上,只待换班时便混进宫城。

    可入宫之后,卫澈还是得等。

    等整个宫城陷入沉寂,他才能毫无风险地潜进魏太后宫门,不给许清禾惹任何的麻烦。

    他跟着一队禁军在宫城中巡视,一边焦急地等待,一边在心中一遍遍演练。

    等见到那姑娘之后,自己应当说出怎样的控诉,又该以怎样的方式求她拒了魏鸣的婚事。

    她该知道的,整个京中只有他能给她想要的生活,只有他能让她做回从前那个自由肆意的小姑娘,而非是如今京中人人称赞的端庄郡主。

    她该知道的,她应该选择他,而非那个根本护不住她的魏鸣。

    如此终于等到了三更梆子声打响,正是禁军短暂的轮换之际,卫澈离开队伍往太后宫殿的方向行去。

    他轻车熟路地来到许清禾院中,却发觉此时这里竟然多了许多值守的宫人。

    像是将她圈禁在了这里。

    他只好拿出自己早就备好的迷香。

    那香是江湖上特有的,比寻常迷香强了不知多少倍,即便是在户外,寻常人闻了也会轻易倒下,且无色无味,根本无法防备。

    等前后守着的宫人终于纷纷倒下,卫澈才又从后窗翻了进去。

    那姑娘还没睡。

    此时室内竟还点着灯,她一个人端正坐在次间的桌案前,在桌上几盏灯笼的照映下沉默作画。

    睫毛低垂,在眼底埋下一片阴影,让人难以看清情绪。

    似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她抬头,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瞳孔骤缩,同时连忙将桌上的几盏烛火噗噗吹灭。

    室内登时陷入一片黑暗。

    “你疯了?门外有人守着!”

    这个时候了,她居然还在责怪他。

    怪他不请自来?

    还是怪他要坏了她跟魏鸣的姻缘?

    在看不清人脸的黑暗中,卫澈牵起了一个自嘲的笑。

    但他这次不会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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