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澈知道,自己是真把这姑娘给惹恼了。

    回程的路上她再没跟他说过一句话,不管他如何解释自己只是嘴欠胡说对方也都是淡淡,要么根本不理他,要么只是给了凉凉的眼神。

    到了城门口,他忙不迭下马,命人将马车重新套上,殷切地将手递过去想扶她上马。

    许清禾看了他一眼,向一旁的南枝招手,后者会意后连忙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主仆三人上了马车,马蹄嘚嘚慢腾腾地往回走,卫澈便牵着马随护在一侧。

    一直将人送到宫门口,才又望着她那纤瘦的背影渐渐远去。

    得快点儿将这姑娘身上的肉给补回来。

    “郡主此行可还顺利?”南枝手上提着几件零嘴,香喷喷的气味透过油纸包散发出来。

    她觑了郡主一眼,发现方才还对世子冷眼相对的人,如今眉眼竟柔和了起来,甚至还带了些许的笑意。

    许清禾:“还算顺利,如今算是已经抓住了岑家的把柄,等找到合适的时机——估摸着也就是一个月后了,便找机会将事情捅出来,借此向岑良平逼问当年的事。”

    她将卫澈今日买的吃食给宸妃跟宫中的人都分了出去,兴许是今日她甩的冷脸有了效果,又或是卫澈当真记得白日在镇子上的那句承诺,往后他竟当真日日都想办法从宫外给自己送东西进来。

    “世子爷待郡主可真好!每日都送各色各样的吃食给郡主,从来都不重样的!”

    林晓抓了块云腿小饼在嘴里啃,口中塞得满满当当。

    许清禾坐在亭子里吹风,将手中用油纸包着的不知是什么的小吃掷在石桌上,却根本不为所动:“这些事都是他做惯了的,有什么稀奇。”

    那可是位风流成性、曾在秦楼楚馆一抓一个准儿的世子爷,手上哄骗姑娘的手段不知能有多少,如今用在她身上的这些怕才只是最低级的。

    林晓便不敢再说了,只低着头默默啃饼,为郡主体会不到少将军的真心相待而遗憾。

    夜里许清禾沐浴后睡下,林晓被南枝叫走,叮嘱了几声。

    “我知道世子于你有救命之恩,又将你送进宫里来到郡主身边,这般恩情确实难得,但林晓你需得清楚,真正一心一意要完成你兄长遗愿的究竟是郡主还是世子。

    “郡主身上背着的是南境军的阵亡真相,可那位世子爷,说白了只有口头上的一句仰慕而已。”

    林晓张了张嘴,想辩解一句却又无从下口。

    毕竟在所有人眼中,那是辅国公府玩世不恭的世子卫澈,而非身负血海深仇的少将军谢祁。

    “南枝姐姐,我知道了。卫世子有恩于我不假,但我是完全站在郡主这头的,我只听郡主的,保证今后再不会替世子说话了。”

    南枝点了点头,便让她下去休息,自己则又进了郡主寝房,向桌案前的人道:“郡主,已经敲打过了。”

    许清禾颔首,将画纸上的最后一笔完成,这才走到里间准备安寝。

    从前她身边只有南枝一个信得过的帮手,余下都是魏太后的人,如今身边没了眼线,自然也可以大张旗鼓将刚入宫的林晓带在身边。

    可林晓到底是从宫外来的,不如南枝能让她安心,少不了得提点几句。

    此女虽不能全信,但也不能不信。

    卫澈的零嘴一连送了二十余日,每次送进来的量还都不少,不光是她,整个宸妃宫中的人都丰腴了一圈儿。

    今日女官最后来给许清禾量身确定婚服尺寸,看看有无需要改动的时候,还道了声:“郡主的腰身终于不那么细了,从前那纤细的腰身,看着都有几分吓人。”

    许清禾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尖细的下巴已经消失不见。

    女官离去后不久,宸妃便派人来传,说静安来了。

    静安公主已经在家里休养了一月有余,脸色比许清禾上次见她时红润了许多,小脸虽然还是瘦削,但到底有了笑意,倒让人忽略了她身上的病弱。

    两人一道瞒着宸妃她小产的事,宸妃太久没见女儿,拉着静安足足说了半个多时辰的话。

    “好了好了,快去看看清禾吧,她过几日就要出嫁了。”宸妃叹了口气,有些怅然。

    自己与青梅竹马分开后被迫入宫,女儿跟驸马爷盲婚哑嫁,清禾又为了执念委身卫世子。

    细细想来,不论是自己、是女儿、还是清禾,竟都无一圆满。

    许清禾见到静安的时候,发现对方脸上带着久别重逢的欣喜,也有无可奈何的惆怅。

    “我已经听说你要跟卫世子成婚的事了,非要如此不可吗?”

    许清禾安抚她:“你别将卫澈从前的名声挂在心上,他如今已经改邪归正了,他是当真喜欢我。你看,这些都是他送来的吃食,每日都有,从不重样。”

    桌上的鸡仔饼甚至还冒着热气,一看便是刚送进来不久。

    静安也不知道她话里是真是假,可也只好信了。

    “这几日我一直在府里养身体,也没什么能为你做的,如今好不容易身子利索了些,便派人去打探了辅国公府的情况。”

    这于许清禾而言可谓是雪中送炭。

    诚然,弃魏而择卫是因她宁愿在辅国公府搏一搏,也不愿被束在魏宅后院不见天日、。

    但若能通晓辅国公府的大致情况,便有了更多的主动权。

    静安道:“辅国公并无兄弟旁支,但也是生性风流,后院约有妾室将近十房,辅国公夫人管理后宅可是一把好手,是以众多妾室都很安分,膝下子女也都乖顺。”

    辅国公共有三子两女,只有排行老三的卫澈是辅国公夫人所出,余下的皆是妾室所生。

    长女三年前出嫁,但去岁夫君竟无端病逝,便又重新住回辅国公府,幼女是府中最受疼爱的槿姨娘所出,年初刚过了十岁生辰。

    长子次子已入仕途,都在南境军中为官,此行并未与父亲一同返京,而是留在南境看顾军队。

    幼子卫四也才束发之年,从前总跟着卫澈斗鸡走狗,后来卫澈称自己改邪归正了,他便也只好安安分分地上学堂。

    “这般听下来,辅国公府的后院倒也还算安分,并没有争风吃醋、争夺家产之事。”

    静安点头:“正是如此,辅国公夫人跟赵贵妃一母同胞,你看看赵贵妃那模样,便能知晓她姐姐也不差了。”

    赵贵妃将六宫之事管得井井有条,区区一个辅国公府,又怎能难得倒辅国公夫人赵娩。

    其实嫁入辅国公府,辅国公如何倒是其次,掌管后宅的辅国公夫人性情如何才是要紧。

    “我在宴席上倒是也见过国公夫人几面,总之面上看着是个好相处的,就不知实际是怎样了。”静安回忆了片刻。

    她虽面上看着和善,但静安总担心那是笑里藏刀。

    “管她如何呢,到时我见过就知晓了。”许清禾道。

    虽说卫澈承诺过定会护着自己,但许清禾可不敢再将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他口口声声说喜欢,说不定只是图个一时的新鲜。

    等倦怠了、玩儿腻了,不还是要靠她自己在后宅里生存?

    静安走前,还同她说了魏宅的事情。

    “前几日魏宅办了喜宴,魏表哥迎娶了岑孟夏,但听说婚后并不如何融洽,回门时都是岑孟夏一个人回的,魏表哥说自己公务繁忙,只命人备了重礼。”

    许清禾惊了一下,印象中的魏鸣并非这般不识礼数之人。

    这样的事若要安在卫澈身上,才当真有些可信度,可放在魏鸣身上却是无人敢信。

    静安却肯定道:“是真的,街头巷尾早就传遍了,不过魏尚书得知后的第二日,立马便带着魏鸣上门赔罪了。”

    如此看来,魏鸣应当是十分不满意这门亲事。

    不过这与她也没什么关系,许清禾并不多做评价,只命人将自己这些时日作的画拿了出来,让静安寻些门路问问价钱。

    五日后便是婚期,前一日静安特意请了旨意回宫中夜宿一日,就是为了给许清禾送嫁。

    按理说姑娘们都是第一次成婚,大婚那日若是紧张也是寻常,静安还记得自己天未亮时便被床上起来,母妃劝自己吃两口东西垫一垫。

    可她紧张得胸口发闷,什么都吃不下,导致入齐府的时候眼前发黑,差点儿一头栽倒下去。

    但她今日看许清禾一脸平静地起身,绞面、上妆、盘发、穿衣,竟都无比从容,后来竟还主动同宸妃说要用早膳。

    宸妃只让人端了些扛饿的饭食出来,许清禾才吃了几口,她便让人将东西撤了下去。

    许清禾不解地望着她。

    宸妃道:“今日成婚要忙活一整日呢,不能饿着,可也不能用太多,不然麻烦。”

    许清禾便只能作罢,一切都已经备好,她乘着宫中备好的轿辇,在众多随侍宫人的簇拥下前往丹凤门。

    宫门之外,卫澈身着大红宽袖圆领刺绣长袍坐于马上,金冠玉带在身,墨发高高束起,此刻正一瞬不错地面前手执喜扇的姑娘。

    许清禾隔着红绸团扇,根本看不清面前的境况,只垂眸望着脚下的路,听着耳边南枝的指引一步一步往喜轿行去。

    “郡主,世子爷下马来寻您了。”

    话音才落,卫澈似是已经跨着步子来到他身侧,南枝便立马退开。

    他微微倾身,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呼出的热气就打在她耳畔:“抓紧了。”

    “……什么?”许清禾在团扇后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下一瞬,她口中险些溢出一声惊呼。

    卫澈竟然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

    她连忙一手紧紧捏着扇柄,一手攀上卫澈的后颈,跟他始终隔着一层团扇。

    如今宫门口不仅有数十名随嫁的宫人,更有许多凑热闹的百姓,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作此举动,成何体统!

    头顶的人却叹了口气:“……你何时将脚扭伤了?”

    “……”许清禾惊了一下。

    就这么短短几步路,他竟然看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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