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使得虞雪怜的思绪百转千回,她与陆隽刚有一点进展,绝不可出岔子。

    虞雪怜问道:“那我要去何处找你?”

    陆隽无形中立了一道高墙,堵住虞雪怜,“过些时日陆某要去客栈做工,天凉夜长,或要留在客栈借宿。”

    陆隽话里的意思够明显了,他不让虞雪怜来花坞村找他,即便找了,他也不在家。

    他的口吻像是在说公事,一板一眼的。

    但这不仅没有说动虞雪怜,反而激起了她的叛逆心。

    不管陆隽是不是要划清界限,总得有个理由。陆隽不说缘故,她也问不出口。

    虞雪怜猜得出七八分,这缘故和她的身份脱不了干系。

    虞雪怜莫名地憋闷,她索性不唤他陆公子了。

    “陆隽,我有空还是会来找你的。”

    陆隽未有言语,饶是立第二道三道的高墙,他想,虞穗会绕着弯,避开墙地来找他。

    虞雪怜提裙踩着轿凳,上了马车。

    浮白向陆隽颔首,沉默地驾马车下山。

    陆隽一人站在原地,直到不见马车的影子,他方转身离开。

    ……

    桂秋的夜晚冷清清的,宅院没了蝉鸣热闹,弥漫着孤寂。

    老太太房中的圆桌食案布着丰盛菜肴,有小碗式的糕点,颜色黯淡了些。其余的汤菜不是很新鲜,糖醋鲤鱼的汁液少得可怜,荷叶扣肉挤在一起,更怪异的是,七八对碗筷安详地待在饭桌上,没有人动。

    在房里坐着的人无不是各怀心事,府邸晚膳是黄昏时便做好了,自老太太来之后,若她发话说要一同用膳,那兰园和拢翠阁的丫鬟就也跟着到老太太这儿伺候。

    只是老太太不常叫夫人和柳姨娘来。

    现在天黑得不见五指,老太太的脸上乌云密布,胸口起伏不定。

    房内静得诡异,丫鬟婆子连大气都不敢喘。今日老太太原是让老爷和大公子留着用晚膳,吩咐小厨房多做几道饭菜。

    老太太冷不丁地说了一句,好些天没见怜娘,让丫鬟去兰园请她到房里坐坐,又道人多热闹,把孩子们都叫来用膳。

    这一叫,算是叫出大事了。兰园的丫鬟去了所有的厢房,愣是找不到虞雪怜——这放在以前是屡见不鲜的事,娘子在金陵城广结好友,哪天在别府的娘子那儿住一晚上,也是有过的。

    何况娘子最近勤学读书,闷在闺阁一整天。她们在兰园各司其职,没留神娘子是何时出的府。

    老太太的脸色当即难看了起来,她问老爷可知道娘子去了哪里。

    老爷说,估计穗穗是去城南买红豆糕吃了,不必等她。

    夫人在旁帮腔,哄老太太先用膳。

    老太太脾气执拗,不肯动筷,她说一定要等怜娘回来,若等不到,她今日不吃晚膳了。

    从黄昏等到暮色降临,到府邸挂起灯笼,饭菜凉透,虞雪怜还没回府。

    “怜娘全是被你教坏了!”老太太饿得两眼发昏,指着虞鸿的鼻子,道:“莫说她去城南,固然是出了城,有顶重要的事,你这个当爹的能容她彻夜不归?哪户的名门女娘像她这么任意妄为?”

    虞鸿坐不住了,他离了座椅,躬身向着老太太:“母亲,是儿子管教不严,才惯得怜娘不知约束。”

    这长的望不到尽头的等待,消磨掉虞鸿对闺女的信任,他颇为失望,这两个月穗穗的乖巧懂事,难道是装出来的吗?

    老太太逮住这机会,端的是威风十足,说道:“你太由着她的性子了,但凡你能对她严加约束,她敢丝毫不在乎女子的名节,做出彻夜不归的荒唐事吗?”

    虞鸿闭口不言,母亲的话敲醒了他。穗穗这般胆大妄为,罪魁祸首是他这个做父亲的。

    陈瑾的脸色惨白,如一张破碎的纸,饿了几个时辰,心中又焦急穗穗究竟身在何处,听老太太说的话越发重,忙说道:“母亲,穗穗不会做荒唐事。您忘了吗?穗穗说她练的字帖在金陵城买不到吗?近来女先生给穗穗她们的课业少,她前些日子跟我说,这字帖快练完了,问我讨私房钱要去买呢。”

    言毕,她朝虞鸿使了个眼色。今日之事是老太太犯倔,故意找茬儿,这一大家子饥肠辘辘地陪着老太太搭戏台。

    从陈瑾嫁给虞鸿那天,她便瞧婆婆不是善人。

    好在婆婆偏心眼,喜欢黏着她长子那一家,没跟着老爷在金陵城生活。

    陈瑾管理府邸整有三十年,怎看不穿婆婆的这点手段,揪出孩子们的错,痛斥一顿老爷,最后数落她做儿媳的不对。

    若不是穗穗偏巧不在闺阁,老太太也要铆足劲找别的事闹一闹。

    老太太唯我独尊了一辈子,到哪儿便想揽大权。

    她婆婆人前人后两张脸,精着呢。

    不须想,虞鸿是站在夫人这边的,他弯着的腰顿时笔直,道:“我这记性委实差了,母亲可记得那天穗穗拿着字帖到您房里,您看了那字帖,还问穗穗是哪位先生写的。”

    “是啊,老太太,表姐跟我说这字帖是在城外买的。”虞浅浅受不了老太太瞎折腾,搞得人惶惶不安。她见姑母频频揉着太阳穴,显然是在头疼。

    她好几次都想替表姐说话,可怕自个儿脑子一热,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反害了表姐。

    但若再装聋作哑,这老太太要上房子揭瓦了!

    虞浅浅笑道:“您说我的字写得不好,叮嘱我努力练字,我记得牢牢的,便拜托表姐给我也买本字帖。外边的天色是黑了,这灯笼才刚挂上,老太太为何要说表姐彻夜不归?”

    “砰——”老太太拿着筷子往桌上摔,人在饥饿的时候情绪是易怒的。

    她一大把年纪饿到现在,说了几句孙女的不是,儿媳说话噎她,儿子护着儿媳,吃白饭的小辈来给她添堵,是看她老了不中用吗?

    老太太瞋目说道:“浅浅,你是怪老身冤枉你表姐了?”

    虞浅浅理直气壮地说:“浅浅并不是这个意思。”

    “祖母,您莫动怒。”虞嘉卉揪着虞浅浅的衣袖,示意她别开口,“浅浅是担忧您误会怜姐姐。”

    柳姨娘嫌房里不够乱,纤纤玉手扶着发簪,柔声道:“老太太,您消消气,怜娘这孩子通窍,她去买字帖也好,跟别的小娘子出去玩也罢。她已过了及笄,做事到底是有分寸的。”

    “您听妾身的,动怒伤身,咱们是一家人,不值当为这点小事吵架。您劳累了一天,该用膳了。孙嬷嬷,你带丫鬟们把这饭菜端走,让小厨房做些热饭来。”

    柳姨娘字字句句为老太太着想,敷素妆的脸好似写着‘主母’二字,她转而安抚陈瑾,道:“夫人要放宽心,穗穗是好孩子,不会犯糊涂的。”

    此话一出,陈瑾冷笑道:“我的女儿自是不会犯糊涂,只怕有人唯恐天下不乱,我这心难放宽。”

    以往柳姨娘在府邸搅浑水,三天两头说身子骨病了,缠着老爷去她院里过夜。陈瑾念在柳姨娘给老爷添了子嗣,能忍则忍,不与她斤斤计较。

    倘若不是柳姨娘暗戳戳地给老太太写信,诋毁穗穗,老太太能千里迢迢地来金陵城吗?

    柳姨娘诧异地问:“夫人的话,我倒听不懂了,是府邸有人怂恿怜娘出府?”

    说着,她叫了一声老爷,道:“不若老爷查查服侍怜娘的那些个丫鬟侍卫,妾身听丁管家说,怜娘上个月赶走了个丫鬟晚香,这丫鬟在府里好吃懒做,不干正事,半夜跟小厮吃酒打牌……”

    “你住嘴!”陈瑾忍了柳姨娘不止一天两天,再由着她,这镇国将军府便要成金陵城的笑话。

    “那晚香被逐有一个月了,如今服侍穗穗的两个丫鬟是我看着长大的,有何好查的?怎么,下一步是不是要让老爷把兰园的丫鬟婆子都查一遍?”

    柳姨娘胁肩谄笑地说:“夫人这是想哪儿去了,妾身也是害怕有人教坏怜娘。咱们府邸的主子不多,下人们动起歪心思来,是防不胜防的事呀。”

    房里的丫鬟临深履薄,皆是手脚繁忙。

    她们一个接一个地端走桌上的饭菜,老太太刚发完脾气,柳姨娘又和夫人挑起战火,彼此互不相让。

    娘子若是今夜回不来,别说柳姨娘,老太太都不知要闹到何种地步呢。

    虞鸿的嘴巴张张合合,他压根插不进去话。夫人从不跟婉清一般见识,今日却较上劲了,两人谁也不饶谁。

    他夹在中间,沉下脸,说道:“婉清,适可而止。”

    柳姨娘听不见似的,全神贯注地向陈瑾辩解。

    碗碟轻微发出响动,陈瑾和柳姨娘唇枪舌剑,房内像是练武场,充斥碰撞磨擦。

    老实呆板的大公子出言劝夫人冷静,可平息不了战火。

    孙嬷嬷给老太太奉了安神茶。老太太着急,急于加入两个儿媳的争执,她的眼睛耳朵劳碌得很,一边要看陈瑾,一边要听那嗓音细软的柳姨娘在说什么。

    “老太太,老太太。”房外丫鬟匆匆跑进来,怯生生地说:“老太太,夫人,娘子回来了。”

    话音落地,但见虞雪怜不疾不徐地走到房内,福身说道:“孙女今日外出,路上因下雨耽搁了,故回来晚了。”

    方才马车刚停在府门前,丁管家火烧火燎地迎上来,说老太太正在发脾气。

    虞雪怜知晓了事情原委,快步来祖母的房里认错。

    幸好她今日赶回金陵城了,否则这府邸要乱成一锅粥。平心而论,此事她的确做得不妥,离府太久,只让丫鬟打掩护,迟早会被人发现。

    但她又做不到听陆隽受人欺负,却傻坐在闺阁。

    月有阴晴圆缺,想事情两全其美,是不大可能的。

    虞雪怜垂眼说:“请祖母责罚。”

    老太太横眉问道:“怜娘今日是去何处办事了?”

    虞雪怜答道:“回祖母的话,孙女的字帖练完了,便坐马车城外买了几本。”

    “那字帖是不错,拿来再给我瞧瞧。”老太太把台子搭得过高,有些下不来台,一连串的问题抛给虞雪怜,“这卖字帖的先生是何方人氏?”

    虞雪怜仍低着头,她哪有字帖给老太太看。若不是有小丫鬟给她讲了祖母房里的事儿,她就要露馅了。

    “先生隐居山林,不喜与人交谈,孙女无从得知他是何方人氏。”虞雪怜试图岔开话锋。

    老太太眯着眼,暗含锐气,问道:“字帖呢?”

    这时,房外候着的丫鬟前来禀报:“老爷,临川侯府的小侯爷有事要见老爷。”

    虞鸿皱眉道:“他来做甚?”

    丫鬟回道:“小侯爷说,娘子的东西落在他那儿了,老爷若是不方便,就让奴婢把东西递交给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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