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们围坐着吃酒,说的笑的左右离不开挣银子、升大官、娶娘子。

    吴煦健谈,又不摆官老爷的架子,跟这几个官差很合得来。一块儿吃酒吃醉了,也不那么正经八百的只说风雅了,“倪捕快,你人脉广,不若帮陆兄牵牵红线,为他寻个温柔贤惠的娘子。”

    倪捕快拍了拍腿,两眼飘忽地说:“不过……不过陆公子才华横溢,娶娘子不算难事吧。”

    陆隽默不作声,斯文地给身边官差斟满酒。最后一坛酒空了,他把酒坛放在桌角旁。

    他淡然道:“陆某无心娶妻。”

    “不娶娘子可不行。”倪捕快直言不讳地说,“陆公子别信书里讲的孔儒之道。我们衙门前年来了个书吏,那是仪表堂堂,还不到三十岁哪。这书吏博览群书,全衙门的兄弟都不如他有学问。现在呢,整三十岁了,还没娶到娘子,给他爹娘愁的,找了不少媒婆说亲。”

    “我和衙里的弟兄寻思着帮帮他,这厮却说,孔子有云,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他要克己复礼,这辈子不娶娘子了。他这不是读书读痴了嘛!”

    其余的官差虽喝醉了,但不至于昏了头脑。他们一致举杯,笑眯眯地道:“老倪就爱管闲事说闲话。来,吴大人,陆公子,弟兄几个再敬你们一杯,今夜多谢二位款待。”

    这碗酒是推不掉的。陆隽拿起瓷碗,颔首回敬,饶是推了许多碗酒,可入腹的酒水也有七八碗。

    陆隽的脸还是沉静的,只耳根微红,堂内独他一个人面无醉意。

    吴煦毕竟在官场有些年数,酒量不差,凡是有官差敬酒,爽朗地喝下一碗又一碗。

    给陆兄找娘子的事,他是不提了。这倪捕快三言两语透露着不靠谱,而陆兄说无心娶妻,那么更不必提了。

    倪捕快打了个酒嗝,道:“我说得不对吗?吴大人,你要好生劝劝陆公子,娶娘子要趁早,有个伴陪着,不寂寞啊。”

    “你醉成什么样了,闭嘴罢。”领头的打断倪捕快的话,坐起身,指挥道:“行了,咱们该下山去了。”

    屋外的天泼墨似的黑,官差们拿了些柴火照明。

    送走官差,吴煦带的两个小厮拾掇堂屋。

    “陆兄,要不要喝杯茶醒醒酒?”吴煦也没想吃酒吃到这个时辰,一边和陆隽说这黄酒的后劲,一边让小厮去煮点茶来。

    陆隽按揉着太阳穴,道:“家里没有茶叶。”

    吴煦看出陆隽的不适,温言道:“方才我该替陆兄挡挡酒的,今日着实高兴的过了头。”说罢,他叫那瘦弱的小厮取包袱,陆隽家里没有茶叶,自是不会有茶具,“吉祥,你把夫人准备的普洱下锅煮。”

    陆隽和吴煦同窗两年半,相识近十年,彼此不须说客套话。

    今夜吴煦要留宿,陆隽便去木柜拿出洗干净的被褥,原是吴阿牛用的。

    吴煦和他身量近似,挤一张榻定然是不行的,是以陆隽往地下铺了一张凉席,让吴煦睡榻上。

    “陆兄,使不得。”吴煦急忙道:“让我睡地铺吧。”

    “如何使不得?”陆隽说,“你是客,何以使得睡地铺。”

    吴煦驳不了陆隽的话,陆兄的言谈听着往往是有道理的,他又极其守规矩,讲礼仪,在陆兄的身上,仿佛找不到一点不妥当的地方。

    除了家境实在清贫,孤苦伶仃。

    吴煦的耳边不禁飘起倪捕快说的那番话,陆兄不正是读书读到痴迷,故这般拘束自己,不容自己犯任何错吗?

    “陆兄,你真是无心娶妻吗?”吴煦担忧陆隽应了倪捕快的话,对人世间的感情无欲无求。

    陆隽嗯了一声,道:“取得功名要紧。”

    吴煦问:“那……陆兄从前可知虞娘子的父亲是镇国大将军?”

    陆隽回道:“她的父亲是将军抑或文臣,对我而言,没有分毫区别。”

    他料到虞穗的父亲非富即贵,当知晓她是镇国将军府的嫡女,他的心起了波澜,随之便被压下了。她是云,他是泥,这是已经确定的事。

    吴煦似懂非懂,委婉地说:“我在金陵城听说过这虞娘子,她在金陵城有不少蓝颜知己,小郎君为她争风吃醋的事屡见不鲜。前不久,虞娘子拒了临川侯府的婚事,闹得沸沸扬扬。所以今儿个我以为看花了眼,虞娘子怎会在陆兄的家里坐着。”

    “她不过十七岁,”陆隽厘得清吴煦在想什么,他抬眸认真看着吴煦,问道:“坊间的传言,能有几句是真?你我到了弱冠之年,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吴煦的脸一热,道:“陆兄说得极是,虞娘子的年纪尚小,金陵城的纨绔子弟游手好闲,造出这等谣言,实乃鼠肚鸡肠。”

    陆隽若不提年纪,其实吴煦根本不知虞雪怜小了他们七八岁,白天两人站在一起——陆兄确实年长些。

    他差点就诋毁了一个女子的清白,也低估了陆兄,吴煦惭愧地想。

    陆隽捋平被褥,小厮也奉上醒酒茶。

    草屋微弱的烛光熄灭,屋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打鼾声。

    大抵是吴煦赶路劳累的缘故,他鼾声如雷。那两个小厮睡在堂屋,不仅睡得香甜,鼾声也随了主子。

    陆隽睁着眼睛,躺在地铺上。

    他睡不着。

    陆隽拿了衣袍,轻轻地推开屋门。

    挨着篱笆边的是一间红砖垒砌的小房,一道帘子充当房门,陆隽提了一桶井水进去。

    这是陆隽平日用来洗身的房子。前半夜喝的那些酒,令他头晕目眩,喝了醒酒茶,也不见起效。

    陆隽喝醉的次数是一巴掌就数得过来的,初次饮酒是先生给他倒的糯米酒,那年他在学堂写了一篇文章,先生看了欣喜不已,夸赞着此文章字字珠玉。

    他尝了一口糯米酒,和先生泡的茶不一样。茶是微苦的,糯米酒却是甜的。

    先生又嗜酒,看他把整杯糯米酒喝完,接着给他添酒。陆隽对这件事的印象很深,他越喝越醉,在学堂睡了一天,师母骂先生不讲分寸,让孩子吃酒,成何体统。

    先生不以为然地笑着说他酒量不好,要他练一练,又遭了一顿师母的责骂。

    凉水浸湿陆隽的头发,驱散了些许醉意。他喜欢保持清醒,酒是他的死敌,如先生所说,那他便要把酒量练好,方能不在外人面前失态。

    时辰是下半夜了,陆隽擦干净身上的水滴,脑海恍惚冒出虞穗那日在青禹湖畔的身影,她也吃醉了酒,只露出一双眼睛。

    陆隽的记忆没有如时间流逝变得模糊,反倒逐渐清晰,好似他并不是远远地在观望——陆隽收回思绪,用力捏掉汗巾上的水。

    他不应去想她,应要离她远点。

    ……

    次日,虞雪怜随母亲去老太太房里请安。

    过了一夜,老太太还是那么几句旧话,要虞雪怜知错就改。

    孙嬷嬷领着虞雪怜到祠堂罚跪,给她备了笔墨纸砚。

    老太太再三强调,不准旁人去看虞雪怜。

    虞雪怜跪的头一个时辰尚且受得住,手也没歇着,抄着《女诫》。

    六个时辰,要从清早跪到日落,虞雪怜累得躺在祠堂沉沉地睡着了。即使虞牧进了祠堂来看她,她也睡得香甜。

    这责罚硬生生地让虞雪怜在闺阁歇了近三天,若不是有要事,她不会踏出一步房门的。

    这天,虞雪怜让虞牧带她去茶楼听戏。

    虞牧不会拒绝妹妹的要求,便说服父亲,准他带妹妹出去逛逛。

    到了茶楼,兄妹二人在正厅要了一壶蒙顶茶,两碟瓜子。

    虞雪怜笑吟吟地给虞牧剥了一颗瓜子,放在虞牧的掌心,“大哥,你先在这里等我片刻,我去趟二楼,那儿有个熟人在。”

    虞牧古板的脸微微浮现不悦,他抬眼望向二楼,有珠帘挡着,瞧不出都有什么人在。

    诚然,妹妹来茶楼为的不是看戏。

    虞牧说不生气是假的,他不擅长遮掩,眉宇皱着,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追随妹妹,她上了二楼,走到东边的茶桌坐下。

    虞雪怜看着坐在她对面的男子,他悠闲地品着茶,惹人厌的桃花眼含笑。

    “怜娘来找我,所为何事?”袁丞放下茶盏,问道,“我想一定是重中之重的事,否则怜娘也不愿来找我这个弃夫罢?”

    虞雪怜只觉可笑,说道:“那本字帖,你是在哪里买的?”

    袁丞的指腹摩挲着茶盏,语气嘲讽道:“这本名师写的字帖,如果不是怜娘,我很难买得到。”

    虞雪怜质问道:“你跟踪我?”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袁丞的手指继而叩着桌面,说道:“你不辞辛苦地去山沟找穷书生,照顾他的生意,可曾想过我?”

    他派出的暗卫回禀虞雪怜和慈溪镇的书生有接触,袁丞吩咐暗卫把书生的身世调查清楚。

    陆隽,那个他看着眼熟的穷书生,跟鸿胪寺的主簿是同窗。

    乡村野夫,家徒四壁,父母双亡。有瘟神的称号,村民对他避之不及,唯恐沾上晦气。

    袁丞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虞雪怜要救济这野夫的原因。

    若让金陵城的好友知晓虞雪怜与乡村的穷书生有牵扯,他的颜面要置于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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